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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福(1 / 1)

马蹄扬起的灰尘缓缓飘散在冷风里。

贺作舟嗤笑了一声,扣在枪栓上的手指不耐烦地动了动。

“六……贺六爷……”方正北吓丢了魂,手里的酒壶啪嗒一声跌碎在地上。

贺作舟从鼻子里挤出声冷哼,暂时放过他,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方伊池身上。

方伊池刚揉完眼睛,眼尾猩红,像是垂了泪,瞧得贺作舟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不过几日的工夫,他的脸就瘦了一圈,连下巴都尖了,贺六爷握着枪的手发起抖。

他看不得小凤凰吃苦。

人方伊池跟了他,就该天天过好日子!

而方伊池揉完眼睛,眼前先是浮现出一片晃动的光影,他呆呆地望向马背上的男人,模模糊糊觉得撞进了汹涌的波涛。

贺作舟心一软:嗐,这凤凰看傻了!

于是贺六爷骂了一路的嘴到了方伊池面前,憋出来的全是好话:“嘛呢?快到你爷们儿这来。”

方伊池如在云端,恍恍惚惚地往前蹭了两步,被马喷了一脸热气,终是如梦初醒。他眼底沉寂许久的光瞬间被点亮,攥着酒杯蹿到马下,不等贺作舟伸手,就激动得蹦起来,吊在马背上,费力地往上蹬腿。

“小祖宗!”贺作舟差点被方伊池吓死,连忙伸长了胳膊把他捞进怀里,“真他妈有能耐!”

“骑过马吗你,没骑过你瞎蹦什么?”

乍一重逢,又是好一顿骂。

方伊池将脸埋进贺作舟的颈窝里,温温热热一片,就像是他的心,满满当当全是爱意,被骂了也不难过,反倒收紧了环在贺六爷腰间的手,撒起娇:“我骑过。”

“净瞎扯。你梦里骑过?”

“不是梦里。”方伊池耳朵红得滴血,呢喃,“在……在先生腰上骑过。”

“……”贺作舟默了半晌,咬牙把身体里的热意压下去,抬手给了他屁股一巴掌,“小挨刀的,你给我等着,今晚我就把你的屁·股·操·开花。”

打完又慌张地收手,扭头去找严仁渐。

坏了,小凤凰肚子里有孩子,这一巴掌打得会不会太重了?

方伊池哪里知道贺作舟的担忧,他还巴不得先生再打几巴掌呢。分别了这么些时日,他什么都想,就连那累死人的家法都想。

他将脸再次埋进贺六爷的颈窝。

可能赶得太急,方伊池在贺作舟的肩头闻到了北平的风雪的气息。

干涩又冷硬,却成了他多日来唯一体味到的暖意。

方伊池揪着贺六爷的衣领,抽抽噎噎地问:“您的嗓子怎么劈了?”

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贺作舟咽了回去,因为他瞧见了方伊池发红的眼眶。

那一瞬间六爷想说的话多了去了。

——我来逮你这只吃饱了撑的的凤凰。

——你特么肚子里有我的种了。

——方伊池你消停一两天不成吗?

…………

然而话到嘴边,就剩寥寥数字:“想你想的。”

方伊池仰起头,像猫似的,颤颤巍巍地凑到贺作舟的颈侧,羞涩又含蓄地亲了亲。

那触感不比雪花融化来得鲜明,贺作舟却觉得有子弹穿过胸膛,整个胸腔都在震颤。

方伊池的嘴唇嚅动了几下,贺作舟几乎已经听见他说“喜欢”、说“爱”、说“思念”、说“离不开”,可当小凤凰真的开口时,说的只是:“先生,我好困。”

贺作舟磨着后槽牙,把肩头的披风扯下来裹在方伊池身上:“睡吧,有你爷们儿在,天塌下来也不怕。”

方伊池当真困。自从离开北平城为六爷抢钱,他就没睡过安稳觉,如今好不容易抱住自个儿的梧桐枝,前些时日的困顿就死灰复燃似的全来了。

“先生怎么来了?”不过方伊池还记得正事。

连进方家都能气定神闲的小凤凰忽然慌了,他费劲儿地从怀里掏出信封,怕皱,还用手扯了扯,再巴巴地塞进贺作舟的手里:“先生,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钱,你拿去用,不够……不够的话……”

方伊池犯愁地拧眉,余光扫到跪在地上的方正北,豁然开朗:“不够,我就再上方家给您抢!”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贺作舟差点又一口气没提上来,活生生给小凤凰气死。

可不得了,小凤凰翅膀硬了,还敢怀着孩子去抢钱呢!

贺作舟又气又急,捏着方伊池的耳朵边,舍不得使劲儿,就自己往前凑:“小祖宗哎,甭扯了,你肚子……”

话音未落,汽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先生?”方伊池没听见后半句话,好奇地抬头。

贺作舟皱眉往远处看了两眼,将他按进怀里:“罢了,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方伊池闷闷地应了,蜷缩在先生怀里激动了会儿就撑不住睡了。

贺作舟等他的呼吸平稳了,才将黏在小凤凰身上的目光暂时投向道路的尽头。

尘土飞扬,贺六爷的眼底闪过晦暗的光,警卫队已经自发地排列在他的身后,静默如同雕像。

只有严仁渐背着个药箱,蹲在地上蹙眉闻方正北摔碎的酒壶,片刻后神情一凝,不顾贺作舟扫过来的冰冷目光,抓住方伊池的手腕子急切地诊脉。

方伊池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嗅嗅贺作舟的脖子,没醒过来。

“嘛呢?”贺作舟不满地按住小凤凰的手腕子。

“酒有问题。”严仁渐一句话就把贺六爷说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紧接着又是句,“您且安心,无碍。”

没事就好,等方伊池醒了再兴师问罪。

贺作舟绷着脸低头,瞧见小凤凰的睡颜,不由叹了口气,只比画了个手势,方正北就再次被警卫员按住了。

好一个小凤凰,要不是正好遇上他,差点玩儿现了!

这一杯有问题的酒下去,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到时候可怎么办?贺作舟都不敢想下去。

远处来的车停在了他们身边,上面滚下来几个衣衫不整的人,张口就哭着求贺六爷放人。

“怎么碴儿啊这是?”贺作舟用手捂住方伊池的耳朵,不耐烦地用脚踢了踢马肚子,“要人要到我头上了?”

贺六爷以为他们要方伊池,搁他面前压抑的怒意瞬间爆发:“我告诉你们,要不是我太太非要来,压根儿没这巴宗事!”

“你们方家欠他的嫁妆我今儿记下了,三日内不给我送到北平,你们甭想继续做生意。”

“还有那个,就那个倒我马边儿上的混账东西,他往酒里加了料,想放倒我太太?门儿都没有!”

贺作舟边说,边接过万禄递上来的马鞭,斜眼觑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方家人,嗤笑道:“怎么着,衰了?”

“这就对咯,日后撞上方伊池,也给我这么衰!”

话说了大半,方伊池趴在贺作舟怀里拱了拱,大概是姿势不舒服,嘴里开始嘀嘀咕咕地念道。

贺作舟偏头凑过去听。

好家伙,小凤凰在算账呢!

“还真变成土匪了?”贺六爷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搂着方伊池的腰掉转马头,没往码头去,怕他累着,干脆又去找歇脚的饭店了。

所以贺作舟也就没听见方家人问的那句“方均南……方均南还活着吗?”

不过就算听见,贺六爷也不会搭理,如今方伊池已经找着了,犯不上为旁的人操心。

贺作舟带着小凤凰回他先前包下的饭馆,把人往床上一搁,起身先去找严仁渐。

“落子汤。”严仁渐又来给方伊池诊了脉,与万福再三确认他确实没喝酒,才坐下与贺六爷汇报,“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他们怎么会知道方伊池怀了孩子?”贺作舟站在窗边,将窗户推开半拉,垂着眼帘擦枪,“我瞧方伊池自个儿都不晓得。”

“小爷的确不知道。”万福在一旁插话。

“我觉得方家人也不知道,”严仁渐把药箱盖上,把刚写好的药方子递给万禄,“但是他们肯定担心贺家护着方伊池。”

如果贺家护着方伊池,那么小凤凰他娘留给他的钱可就不好抢了。

“怎么说?”贺六爷擦枪的手微微一顿,哂了声,“哟,问题还出在我身上?”

只要贺作舟娶的是个下不了蛋的凤凰,贺家就不会护着方伊池,日后方家就可以想方设法地在他身上做文章。

到时候甭说是方伊池他娘留下来的钱了,就是贺家的东西,方家想要,也能逼着方伊池去取。

“成啊,我把方伊池当个宝,他们不信,”贺作舟把枪别在腰后,习惯性地摸了烟盒子出来,又想起方伊池还在睡,喉结滚了滚,到底没抽,“还想用他威胁我?”

“……我就纳闷了,我疼我自己的男妻,干他们屁事?”

屋内短暂地静了一瞬。

贺六爷谈起家事时,没人敢插话。

贺作舟不以为意,屈指点着窗框:“今儿要不是小凤凰睡了,我一个大耳帖子就得招呼在他爹脸上。”

“什么东西!给自个儿儿子喂药。”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严仁渐小心翼翼地接过话茬,“六爷,您最不缺的就是钱,赶紧和小爷说说,让他甭动不动就跑。”

“我差他抢来的那点钱吗?”贺作舟闻言,也很恼火,双手一晃就把手套摘了砸在桌上,刻意压低了声音,怒气冲冲,“我给他那么多聘礼,给他海东青,给他狼,他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想想?”

“……这回是抢钱,下回呢?能耐了啊,下回听说哪里有军火,是不是也带着人去抢?”

贺作舟把自个儿说得眉头紧蹙,越发觉得要上家法,不等万福和万禄开口,就把屋里的人全赶了出去,临了倒是想起来吩咐他们准备晚饭,不能饿着他家小凤凰。

屋里的人气一没,瞬间冷清不少。

贺作舟脱了外套坐在床边,大手一挥,落下时却极其犹豫。

要去摸肚子吧,贺六爷心里打鼓;摸别的地方吧,火气更冒。

得嘞,最后贺作舟干坐着,等方伊池睁眼。

方伊池紧绷了许多天的神经忽然松弛,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记忆倏地回到了贺作舟刚离开北平城那晚,醒的时候迷迷糊糊,还说了声:“先生,您回来了?”

窗外灯火阑珊,贺作舟的脸被笼罩在朦胧的微光里。

方伊池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蹭到贺六爷身旁,伸手握住那只垂在自己脸侧的手,眷恋地挨着:“想您呢。”

贺作舟的手动了动,先是从方伊池的小手里挣脱,后掀开被子,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屁股上,冷不丁一声吆喝:“小祖宗唉!”

方伊池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吓醒了,茫然地环顾四周,没瞧见熟悉的装饰,慢慢回想起来自己人在南方,被先生逮住了。

他蔫了吧唧地低着头,巴巴地握住贺作舟的手指头:“先生……”

“你搁这儿叫谁呢?”贺作舟捏着方伊池的下巴,眯着眼睛冷笑,“蚊子啊?”

他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憋出好大一声:“先生!”

“德行。”贺作舟勉强满意,松手把小凤凰往怀里拢。

方伊池气鼓鼓地扑腾两下,乖了,自觉乱跑有错,再次拽住贺作舟的手腕子,硬是往肚子上按。

贺六爷被他吓得心惊胆战,以为这小凤凰已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结果方伊池扭搭扭搭半天,羞涩地笑起来:“先生,我可注意身体了,你摸,我都发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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