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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到耳边细细碎碎是声音,嘴边被放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舒蝤鴵裻
    静漪只觉得一股暖流,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孟元……”她喃喃的叫着。
    如豆的灯下,正在给她喂汤的,是位妇人。
    静漪直愣愣的瞅着她,说:“你不是孟元……濉”
    “程姑娘,我是四婶。你受凉了,先喝点儿热汤。”四婶拿了毛巾替静漪揩着额边的汗珠子,见她这副模样,很是担心。
    静漪心头如刀绞一般。那白布幡子呼呼的带着风……而孟元,孟元再也不会出现了嘛?她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一个字来,浑身滚烫滚烫的,渐渐的神智又有些不清了。
    恍惚间孟元正向她走来,拿着汤碗和汤勺,舀了热汤给她喂到嘴边,轻声的哄着她:“静漪,静漪你将来是要做医生的,怎么可以不好好儿照顾自己的身子?不会照顾自己的医生,不能称作合格的医生……残”
    她想抓住孟元的手,跟他说不是的,是你骗我、你不见了,我才害怕的。我害怕的都顾不上自己了……她想说你回来了我就好了呢,孟元。
    “静漪一生病,就不是静漪了。”他总是这么笑她。
    可不是……她自小就是这样,顶不爱喝药呢。都怪娘,有事没事爱炖补品给她,生怕她有半点儿不妥。房里常年的煨着汤药。她吃到喝到生腻。偶尔跟娘发小脾气,往往也是没用。只有真的生病了的时候,娘才会对她百依百顺,那时候又因为真的病了,没力气跟娘斗气说不吃药,因为娘会哭……所以一出来念书,生病的了时候就自己娇惯起了自己,秋薇和乔妈跟着她,更是对她小心翼翼。
    孟元头一回见她小小感冒之后被伺候的像太后的架势便咋舌。当时虽忍了,事后却说她刁蛮娇纵,“不可。”
    他总对她说很多“不可”,又总是自己推翻这些“不可”。大抵是不想她受委屈的缘故。她想起来便觉得甜蜜异常。其实只要是能跟他在一起,刁蛮可改,娇纵可改,吃苦,多少苦,也是肯吃的……所以,孟元,才是医好她的药。
    静漪紧握着四婶的袖子,一口一口的喝下热汤。
    四婶见静漪竟然肯将一碗热汤都喝了,心里稍稍安定些。她又给静漪擦汗,把被子给她掩好。静漪始终不撒手的握着她的衣袖,她也就只能坐在床边不动。直到静漪昏睡,她才小心的要离开。不想静漪仍死死的攥住她的衣袖。
    戴祖光敲门进来,看了看静漪,问妻子道:“有没有好一点?”
    四婶轻声道:“在发汗。”
    “程姑娘对咱们家有大恩,一定要好好照料……”戴祖光皱着眉,见妻子不住的给程姑娘擦汗,说:“无论如何,戴府也不该对一个弱女子这般。已经去了一个,还要再搭上一个么?”
    “就别说这个了。难道戴府素日对旁人就是厚道的吗?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戴府向来视我们如蛇如蝎。这回媳妇遇险去求救,府上且告诉我们,让我们祈祷去。戴府是什么好人家!程姑娘怎么会……”四婶愤愤不平。丈夫将程姑娘背回来,她就吓了一大跳,再知道程姑娘和戴府的纠葛,不禁更同情起来。
    “不可这么讲。戴府的少爷还是好的,懂得尊敬人。”老爷子板起面孔来。他正是此地为数不多的天主教徒,此地教堂,除了美国来传教士,就是他在当地传教。如果不是美国传教士托马斯进城去拜访朋友未归,媳妇又是早产,此次也许不会这么危急。
    四婶听丈夫这么说,就不再发声,只是叹了口气。
    “我得去问问,这程姑娘家里是哪。她的司机没回来,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戴祖光又嘱咐妻子一番,往前头去了。
    他提了盏灯笼踩着泥泞的小路往戴府赶。
    此时戴府上下正在准备出殡,里里外外忙碌不堪。
    戴祖光抹了一把脸,站在那里半晌,只见戴孟赫出来命人清扫阶前,才举步向前,对着戴孟赫一拱手,“六哥儿,向你打听个事儿。”
    戴孟赫眼皮都没抬,挥手道:“四叔,您怎么又来了。府上大丧,您就别在这个时候添乱了。赶明儿有空了,您想打听什么我都和您说个底儿掉。”
    戴祖光一听这话,气的简直胸闷。为了程姑娘,他耐着性子。
    “可那位姑娘……”戴祖光刚说到这儿,只见戴孟赫目光不善,他顿住,跺了跺脚,叹口气,道:“想我戴氏,虽不再是钟鸣鼎食之家,总该保着忠厚本色!我不与你们计较这些。难道我就不能把她送回家吗?”他说完,噔噔噔的下了阶。布鞋踏在泥水地上,溅的四起。
    “四叔,等等!”戴孟赫听到戴祖光后面那句话,叫住他。
    戴祖光心里虽有气,还是停下脚步。
    戴孟赫说:“四叔这么善心,想要送她回家?那送她去陕甘宁会馆就行。那位程小姐是陶家的媳妇。陶家的七少爷陶骧,是她丈夫。”
    戴祖光得到这么个回复,见戴孟赫言辞间并不像在撒谎,也没有再问。
    果真是吗?程姑娘看上去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就算不是,也得试一试。
    戴祖光回家的路上,又去敲开戴老八家的门,让他连夜进城,去陕甘宁会馆报信。他回到家里,和妻子守着高烧不退的程静漪。
    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夫,给开了药,四婶去熬药喂给静漪。静漪喝一口,吐一口,人事不省。
    急的戴祖光夫妇束手无策,盼着戴老八能早点把陶家的人带来……
    天亮后不久,戴府出殡的礼乐声传了来。
    戴祖光站在院子里,听着礼乐声,深深的叹了口气。
    戴府惨淡经营,丧事却办的声势浩大。
    突然的,大门被啪啪啪的拍响。
    戴祖光急忙拎着灯笼去开大门。叫门的正是戴老八,一看到他,戴老八就说:“四叔,我把人带来了。”他说着抹去脸上的汗,指着身后的几个人。
    戴祖光看看老八身后,的确跟着人。此时天虽亮了,雨却未停,仍是阴暗的天气,老八身后这几位青年男子站在一处,颇有些气势。
    戴祖光顺手拿了门内的一盏灯,灯一挑高,看的更清楚些。
    距离他最近的这位青年,器宇轩昂。
    “请问您是?”戴祖光问道。
    “是戴老伯吧?”他很客气。
    “四叔,这是北平城防军陶司令的兄弟,程姑娘是他……”戴老八回头看看陶骧。
    “未婚妻。”陶骧坦然的说。
    戴祖光心里犯嘀咕。嘀咕归嘀咕,他还是往里请陶骧,预备详细盘问一下。
    陶骧进屋见戴祖光让人沏茶,便说:“戴老伯,别客气。她在哪,我能看看她吗?”
    “陶先生先请坐。您远道而来,一定又渴又饿。家里没什么好的,吃点点心喝点茶。”戴祖光微笑着说,他先坐了,并不着急让陶骧见到程姑娘人。他盘桓着,说:“程姑娘暂无大碍。陶先生不必过于担心。”
    陶骧见状只好坐了。
    戴祖光慈眉善目,来上茶的是戴祖光的妻子,也是一副忠厚样貌。
    戴祖光说:“让侄儿去请陶先生来,想来路上他也该和陶先生解释过。程姑娘救过老朽媳妇孙子性命,对老朽一家有大恩,眼下程姑娘病中,还请陶先生谅解老朽这份儿心思……”戴祖光省去了其中的许多周折。
    “老伯,将她交给我,您尽管放心。”陶骧说。
    “四叔,我路上都问过了,程姑娘是北平东城程家老爷的第十个女公子。程老爷就是生意做的老大的那个程老爷。恒丰号当铺,就是程老爷的,这四叔您总该知道吧?您就放心让七爷带她回城吧。程姑娘病的要是重了,四叔您可好心办了坏事儿,赔不起程老爷。”戴老八跟四叔说。
    戴祖光看了戴老八一眼。
    戴老八嘿嘿一笑。
    陶骧说:“老伯如果不放心,可和我们一同回城去。”他沉吟片刻,拿出自己的名片子来,递上来。
    戴祖光借着灯光仔细看了又看,这才说:“既是如此,请陶先生跟我来。”他将名片子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起身请陶骧入内宅。
    陶骧随着戴祖光往后面走去。
    到了房门口,戴祖光敲门,让妻子出来,交待一番之后,才陪着陶骧进屋去,他走在陶骧身后。
    阴暗的屋子里,一豆灯光照不了多远,还有浓浓的药味。
    陶骧走近些,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静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