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吗?听到了就笑一笑,我能看见。快点哦,给你三分钟。”
一吻毕,蹇予悯张开双臂将他拥住。
路歇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剧烈,却遭到了调侃:“这么激动?”
他咬住下嘴唇,从鼻子里“嗯”出一声。
这个角度宾客刚好看不到他的脸。他抬起眼,飞快地扫视过礼堂二层的平台——
礼堂有时也作婚礼以外的用途,除大厅的池座以外,还设置了一层楼座。举办婚礼时楼座被闲置,只在前边半身高的围栏上系了白纱;后墙上则窗户紧闭,厚重的绯色天鹅绒窗帘全部被拉好,没让一丝光线从外边透进来。
但是现在,最南面的那扇窗户豁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阳光在地砖上投下了一道渗着红的不祥痕迹。
路歇盯着被微风吹动的窗帘,摒住呼吸,飞速回想着周边的地形。
礼堂周围的树丛都十分低矮稀疏,南面是宽阔的纪念大道,十六条车道两旁还各有宽约八米的绿化带;在三四百米开外才是建筑物,其中有栋七八十层的写字楼——这么说来,那里应该是条件相对来说最好的狙击点。
“亲爱的,你怎么瞪我?不开心?笑一笑嘛。”
“……”
这种情况下失误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如果一击不中,很难有第二次机会。听蒙景安的口气似乎把握很大,所以狙击手多半不是蒙景安原来手底下那帮只通肉搏的杂碎之一,而是军人。
军部要杀蹇予悯,为什么要挑这种时候动手?
——或者这件事其实全由蒙景安主导,军部只借给他人和工具?
人死了当然好,替罪的炮灰反正有了;人没死就以后再说,权当投石问路——在婚礼这种日子实行刺杀,够有警告意味了。
“我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蹇予悯箍紧他的腰。“我可以发誓。”
“……知道了。”
此刻拥抱他的这个alpha尽管英俊多金、不到三十岁就走到了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走不到的位置,但他可能快死了。
露水从花瓣滴下来,打湿了他手背上的一小块布料。
那自己这种早就该一死了之的罪人又能苟活多久呢?
脑子的倒计时快要走到尽头了。
路歇松开蹇予悯,退开一步,抬手揉了揉鼻子。
蹇予悯关心道:“不舒服?”
“没有。”他低着头,“请继续吧。”
证婚人于是继续主持仪式。
“让我们祝福这对新——”
他没能说完。但宾客已经开始鼓掌了。
掌声里有一道奇怪的声音。
路歇抬起手臂护住了右半边脸。
……
蹇予悯听到一声“噗”,在视野边缘看到了一簇膨胀开的红雾,随即左半边脸一凉。他下意识伸手,然后摸到了一片滑腻。
是血,还有其他的一些白色的软絮状固体。
光线开始乱晃——水晶流苏不知为什么剧烈地摇摆了起来。
突然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他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拉着对面的路歇急退几步,远离那具脑前额处开了一个十字星大洞的躯体,然而却忘了身后的台阶。
他摔倒在花台旁边,又接住了跌过来的路歇。
路歇的头发上也挂着血和脑浆。他看起来很害怕,肩膀剧烈颤抖着,想转过脸去看倒地的证婚人。
“别看。”他想也不想盖住了路歇的眼睛。
好熟悉的动作。
那个时候,姐姐从严重变形的车后座连拉带拽把他刨出来,拎着他的衣领,沿着公路拖着他跌跌撞撞跑出了一百多米。然后爆炸的冲击波把他们两个人都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后看——
“别看!”
然而他还是从姐姐的指缝间看到了身后的影像。
一团比太阳还要刺目还要灼眼的火球包裹着半边都陷了下去的轿车,侥幸维持住形状的副驾驶车窗上探出了一只手。
即使隔着这么远,他还是能看到那只手如何由一开始的白润细嫩到逐渐布满焦痕,然后如受热的塑料那般蜷曲萎缩,最后彻底消失在火舌中。
“妈妈……”
眼角流下的泪水很快被灼热的空气舔干。
“都说了别看了——!”
外界的声音重新灌入了双耳,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路歇大喊大叫已经有一阵了。
但他也没多突出,因为此刻很多人都在怒吼。
“你们疯了吗?!为什么要锁上大门,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他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再不走所有人都会死——!!”
“我去你妈的——谁还敢挡我?!”
其中还夹杂着omega们尖厉的哭嚎。
冷静很快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这是怎么了……”路歇虽然没被吓哭,但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手里的玫瑰现在都还没松开。
“我们出了一点意外。不过你会没事的,放心。”
“先生!”早早冲过来的安保队长以身体将他们牢牢护住。“请你们保持伏趴,护住头部,慢慢移到那边的墙根——”
“已经锁定他了!纪念大道一百四十三号,宏德大楼第十层至第十五层之间!”他手里的对讲机传出说话声,“我们的人是直接上去?”
“废话!不直接上去你他娘的还能把楼铲了?”
“不是的,军部的人速度比我们还快……他们已经上楼去找了。”
他给路歇擦血的动作一停。“不行。”
“您说什么,先生?”
“不能让军部的人先到。”
“……”安保队长虽然疑惑,还是如实转达了命令。
“谁让封锁这里的?”
“是我们的人检测到了异常信号,这里有人通过无线电跟外界联络。”
他皱起眉,转头看向人群。
蹇有宗和司徒越面色严肃地站在大厅的壁画前,二十几个站姿笔挺的军人围住了他们,将他们与混乱的局面隔离开来。其他人大多堵在大门之前,与安保队队员争执。
“请大家稍安勿躁——”
但是没人听得进去。
精心摆好的花台倒了一大片,鲜花被各式各样的鞋踩过,没多久就变成了一摊污迹;门栏上方的白纱垮下一大半,气球咕噜噜滚了一地。
一片狼藉。
“您的脸上沾了好多血……”怀里的omega小声说。
“是吗。”擦完路歇的头发,手绢已经不能用了。“吓到你了吗?”
“没有……”路歇抻长还没染上血的衬衫袖口,把半截手掌盖住,略显笨拙地靠过来,“我帮您擦。”
过了会儿对讲机那头又出声了:“抱歉先生,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行凶者反抗过激,被军部的人击毙了。”
……果然。
“尸体呢?”
“他们已经送下来了。是……是文家三房的那小孩。”
他阖上眼。
老爷子听说他结婚,是很高兴的。
前些天他才知道杨沛真关于明雅的消息是怎么来的——接到爆料的几家报社里就有老爷子控股的那个,他让底下的人通的气。当然在此之前,老爷子明着暗着帮他的次数一直不少,包括告诉他想让蹇有宗下地狱,那就去查月湾潭。
文家近几年青黄不接人丁寥落,全凭老爷子一个人勉强顶着。几个酒囊饭袋却都不怎么领情,成天在外头丢人现眼。前些天老爷子因为赌的事教训了那小辈,那小辈还放话说迟早搞死这老东西,笑话闹得人尽皆知。
那小辈的一大爱好是玩枪。细究起来,整件事说得上合乎情理。
跟那个时候一样,蹇有宗挑工具的手段从来不低。
是他最近得意忘形了,忘了母亲的前车之鉴,害了老爷子。
——这次应该算严重警告了。
“我们要再去排查一次吗?”
“不用了,都回来吧。”
他再次看向蹇有宗。一个年轻alpha向蹇有宗耳语了几句,蹇有宗点点头,脸上表情不变。
“已经安全了。”队长把他们扶起来。“接下来您看是——?”
“先别让人离开。”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准备走向人群。
“予悯——”
他因为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路歇嘴唇发白,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衣摆,“你要去哪儿?我……”
“现在已经很安全了,别怕。”
“可是……”
“对不起,今天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以后我会补上。但我现在还有一些事要忙,”他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柔和,“你不想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就让郑助理和另外几个人护送你回去,好吗?”
路歇犹豫一阵,点了点头。
“那,他……他是谁?”
倒在枝形吊灯下的尸体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白布。
蹇予悯的表情苍白了一瞬,但很快他的脸上就看不出一丝情绪了。“是我外祖父。”
安保队长清清嗓子,扬声道:
“请大家冷静下来,现在开枪者已经被控制了,警方马上会过来接管现场,这里不会再有危险。”
人群挤在一处,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看了过来。
“蹇先生,您没事……您没事真的太好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简直就是噩梦,我死都不会想到此等暴行居然会发生在中央区这种地方,这简直是……还请您节哀。”
“邀请大家参加我和我爱人的婚礼,中途却出现了这样惨痛的意外,是我太失责。”他面色淡淡。“等一切得到妥善处置,我会补偿大家。”
“您不必如此——”
“叔叔。”他转过身,“这次凶手死的时候,也什么话都没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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