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卡着脖子提离了地面,半天他才挣破窒息感发出声音:
“学校……?您是要我去……上学?”
印刷精美的铜版纸被捏得吱嘎作响。
要么是他听错了,要么是他和蹇予悯两个人中间有一个人疯了。
“是的。学校在非节假日都是全封闭式管理,除了校庆一类的特殊日子,校内不会有除本校师生以外的人。不过我跟校长谈过,他决定为你破例,特许助理陪同你作息出行,但是陪同人不能超过三个。”
不,这都不是重点。
“可是……我之前从来没有上过学,连、连小学都没有。我……”
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耍猴戏给各位高等人才观赏?
——中央区的“高等政法学院”是所什么学校呢?
简单讲,就连他这种半文盲都听说过它的名声。
哪怕他对教育这一行业从未有过敬畏之心,现在居然也生出些如在神殿里随地大小便般的窘迫和羞耻。
蹇予悯毫不吃惊。
“没关系,不用太担心学业上的问题。只有一点:不要随意交朋友。”
他及时发现说最后一句时的语气又失于温柔,便添了一句解释:“对他们来说,你毕竟身份特殊。与他们来往会有诸多不便。”
“我不想去……”他妄图通过装可怜来使蹇予悯改变主意,“我想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可以带上狗。”
“……”
路歇正要再争取争取,开了一道缝的窗户外突然传来响声震天的呼喊声。
栖息在外墙上的鸟雀霎时腾起了一大片,扑棱着翅膀直冲向天际。
“杀人凶手——!!”
“国家蠹虫——!!”
呼喊声如有机器控制一样整齐划一,重复十次百次音量仍不衰减,莫名有些瘆人。
跟他们处于同一片屋檐下的医护大气也不敢出,动作放得极轻。然而室内变安静了,外边更显得沸反盈天。
路歇聚精会神听了会儿才想起来去看蹇予悯。
alpha站在窗边,居高临下望着比前几天规模扩大了数倍的抗议人群,面沉如水。
……这个人在想什么?
为做过的事愧疚,为罪行败露而恼火,还是仍对这些蝼蚁心存不屑,只觉得他们耽误了自己的时间?
那些抗议的人呢?哪些是拿钱办事的演员,哪些又仅仅是被煽动的普通人?
有多少愤怒是真实的?
他看见蹇予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口鼻前的玻璃染上了一层水雾,模糊了两方剑拔弩张的对峙。
但是水雾很快就消失了,alpha在那一瞬间显露出的疲惫似乎只是错觉。
“蹇先生——”病房的门被急匆匆推开,几双眼睛全部看了过去。
进来的医院领导一边擦汗一边喘着粗气道:“已经有人在破坏医院的门禁了……太多人了,一旦场面失控,医院安保肯定支撑不住……而且,”他声气降了一个度,“有部分病人也在向我们反映……”
“……很抱歉影响到医院的正常运营,一切损失我会承担。我们立刻就离开。”
“非常、非常感谢您——”
路歇没料到蹇予悯会忽然看向自己,迅速收拾起脸上的冷淡,茫然问道:“先生,我们要去哪儿?”
“回南苑住几天,然后再送你去学校。”蹇予悯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这里太吵了。”
……
高等政法学院享受国内独一份的“学术庇护”制度*:为了至高无上的学术自由,任何团体都禁止在校方批准之前贸然进入校园,包括且不限于个人组织、政府执法部门、警方和军队。
它的正门口挂有一块象征“武装力量绝对禁入”的纯铜盾形铭牌,与校徽紧紧挨着,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森严气息。路歇第一眼看到那东西时,傻里傻气地问蹇予悯,为什么要用盾牌来作为学校的象征。
前座上一直没说话的隐形人接过话茬,向他说明了铭牌的历史和含义,顺带解释了校徽的设计理念。
他那不同寻常的熟稔口吻让路歇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姓林。”那人说,“我代表政法学院欢迎你。无论你所求是什么,祝你能在这里得偿所愿。”
“……谢谢您,我会的。”
“真是巧了,你的回答和几年前予悯的回答一模一样。”他饶有兴致地回过头,看了路歇一眼。
“校长您说笑了。”蹇予悯微微一笑。
居然真是校长。
路歇心想学校果然是个不一样的地方,对一个快要落魄的人也这么客气。然后他才意识到了校长话里的另外一个意思:蹇予悯也曾经在这里读书。
想象蹇予悯学生时代的模样对他来说有些困难,因为在他眼里,蹇予悯肯定打从娘胎里蹦出来就是现在这么个形象,要不然他不可能把“独断专行”贯彻地如此炉火纯青。
学校很大,穿过一片棕榈林后才是生活区。生活区的建筑布局并不局促,独立的楼房和公寓依地势零散分布,风格也不尽一致,倒像是一座人口不多的小镇。
偶尔有骑着单车的学生有说有笑地经过。
“我以前修民商法硕士的时候住的地方就是这里。这里曾经是一位教授的住处,很安静,离教学区也不是很远。”
蹇予悯指着一栋窗栏上爬满牵牛花的洋房说。
路歇最初以为他只是提一句,没想到汽车就这么停了下来,几个人开始卸行李。
他忍不住询问:“我要住您曾经的宿舍吗?”
“说不上宿舍,你不会有室友。”
“……”
“先生,”他看着周围这片全然陌生的环境,眼角又开始蓄泪,“我不想……”
蹇予悯揽过他,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还是铁石心肠地拒绝了。
路歇的眼泪流得他用上两只手都擦不干,只有用别的东西转移omega的注意力。
“想去喝咖啡吗?学校里有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厅。”
如果不是有人带路,路歇不会想到看似简单的生活区里竟然还藏着一面湖——无意之间扶着路边的石栏一低头,他发现栏杆那头已不再是实地,而是幽深的水面。
两只模样优雅的白天鹅正各自从南北两头游向湖中央,映在水中的影子行将合成一个美满的形状。
发觉他停了下来,蹇予悯也看了过去。
“会打起来的。”蹇予悯笃定道。
“……”
他这一声犹如咒语,上一秒还娴静美好的天鹅下一秒互相啄咬了起来,激起澎湃的水花。环形的细浪托着白沫一圈一圈往岸边拍来。
见他还迟迟不走,蹇予悯挑眉:“想知道结果?南边来的那只会先逃跑。”
“……您怎么知道的?”
“经验而已。”
路歇露出一个略显扭曲的笑,“您真厉害。”
路上只碰到了两三个学生。由于蹇予悯戴着墨镜和口罩,路歇又哭得面红眼肿的,估计只被当作是吵架的情侣,倒也没有引来太多好奇。
咖啡厅是一间半边都悬在水面上的木屋,座位之间隔着绿植。这时候人正少,临湖的桌椅只有一个带着隔音耳机看书的alpha学生。
“我想你应该不排斥这里?”
蹇予悯摘下口罩,端起服务员刚刚送来的红茶喝了一口,“大多数时间学校里都像这么安静,人们很少互相打扰。那边安顿好以后会有人过来找你,我那时候就离开。”
“您今天就离开?”
“没错。郑助理今晚会协助你选课,明天你就可以去上课,其余时间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在生活区这边休息。”
路歇定定地看着他。
别开玩笑了。
到底要怎么样他才可以不呆在这种地方?
“怎么了?”
“您……您真的还会回来接我回家吗?”
“当然。”
“可是……”情急之下他不再讲规矩,双臂伸过整张桌面,捧起蹇予悯搭在桌子那头的右手晃了晃。“我不在乎安不安全,求求您,出什么事我都不怕,您不能一个人去面对那些……”
alpha静如死水的面部表情里,情绪就如同是微渺的涟漪,需要细致地体察才能看出来。
他在犹豫。然后他说——
“不行。”
路歇自觉黔驴技穷——也许还没有。
他把心一横,“先生,我忽然觉得……好热。”
透过蹇予悯背后绿植叶片的间隙,他瞥见稍远处那个看书的学生摘下了耳机,看向这边。
“半个月之前你才——”蹇予悯霍然站了起来。
醇香的龙舌兰酒最先勾起的是另外一道信息素——可能是因为那个alpha比蹇予悯年轻,遇见这种情况更情难自禁。
这对蹇予悯来说是不得了的挑衅。
顾不上纠结omega的发.情期有没有可能提前到这么早的时候,他放出自己的信息素盖过那道令他十分不悦的硝石味道,一把拎起路歇,冲出咖啡厅。
湖中两只天鹅的斗争还未终止。
路歇起初的手软腿软还是装的,后来就变成了真的。他神智飞了大半,趴在蹇予悯的肩头不住地深呼吸。
alpha那浓度慑人的信息素搞出的动静像在昭告方圆百里的所有ao:有omega发.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参考了希腊大学的学术庇护制度
本文的社会体系和制度啥的完全是胡搞一通,与现实无关
感情,多搞一搞就升温了;激素,再浓一浓就入脑了。(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