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杨婉君起身,陈旭随手拿着桌上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儿喝了一口,回头问道。
“你打算带谁过去?”
“带我家的管事,别看他快六十了,人机灵,办事也信得过。”
杨婉君一边说,一边简单的收拾起来,她穿着一身白面丝绸的衣衫,直接套了几件内衬小袄就行了。
虽然陈旭就站在客厅里,她也没避嫌,顺手拿起衣服就收拾了起来。
陈旭见她穿衣打扮的动作如此娴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道。
“你怎么不穿洋装?”
“穿洋装干什么又不是要参加什么活动。”
杨婉君随口说了一句,低头一颗颗的将短褂上盘扣系好。
陈旭又喝了一口茶,见她还在系盘扣。
“你不是留过洋吗?不觉得洋装比这些衣服方便?”
“也没什么放不方便的,穿习惯了都差不多。”
杨婉君颇有些莽气的说了一句,这会儿算是收拾好了,直接从隔壁走了过来,正好见着他提着茶壶正在喝水,下意识的便挑了挑眉头,想要说点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陈旭只当她是嫌弃了,自觉的放下茶壶,尽可能快速详细的介绍了一下情况。
之前他之所以没和杨婉君说明情况,一来是因为老赵的事情在先,他不放心杨婉君。
再者还是见杨婉君单纯,不愿意将她拖入这危险的境地。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继续一个人行动下去,两头跑肯定是来不及,只能将杨婉君拉下水。
听着陈旭挑肥拣瘦的介绍了一下情况,杨婉君隐约明白了个大概,下意识的反问道。
“零号是谁?”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你就千里迢迢跑来松江送死?”
“他长什么样,是什么身份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知道国家需要他,抗日需要他就可以了。”
杨婉君听到陈旭说起抗日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是想要辩解些什么。
在她这样的松江本地人眼里,日本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坏,至于什么疆域难舍,寸土不让的豪情壮志也和她这种生活富态的大小姐沾不上边。
陈旭自然也看出了她眼里的情绪,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彼此的身份境遇各有不同,观念很容易有区别。
但是陈旭相信,待到日后真的陷入了全面战争,国之将亡,民不聊生,人民陷入危机的时刻,所有人都会觉醒,会义无反顾的站起来。
陈旭要做的仅仅是在他们醒过来之前,稍微拉他们一把而已。
“你别盯着我看了,你那双眼睛里就好像是有两团火,瞧着让人害怕。”杨婉君见他这样子,也知道劝他不住,干脆打了个呵欠,径直走出屋子去叫管家过来。
陈旭见她要走,提醒一句道。“你去宪兵队最好找个合适的理由,不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到时候出了事很麻烦。”
“麻烦什么,秦守邦还能把我杀了不成。给他一百个胆,他也没这个心气儿。”杨婉君难得的嘚瑟一句,话语之间满是富家小姐的傲气和不屑。
陈旭虽是皱了皱眉头,不过在这里也不能拖延太久,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临走之间,他将厢房里一切关于自己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里带走。
这一次去了松江码头,如果真的出了事,无论他能不能活着,十有八九也不会回来了。
回头再看了一眼杨家的院子,陈旭提着行李箱,戴上了黑色的礼帽,低着头走进了漆黑的巷弄之中。
首先是在码头布置场地。
松江码头的布局十分简单,码头的货场就摆在江滩上,一条路直接通到头。
提前将大路两边的路灯打碎,整条路的能见度瞬间就降下去了一大截。
剩下的就是码头里的几个混混全都要张罗起来。
夜幕笼罩着江滩码头,临近秋末冬初的时节,寒气随之夜里风吹上来,寂静无声的码头上只剩下了几盏晃晃悠悠的油灯发出莹莹的光亮。
那几个混混不是做白道买卖的,临近夜半正好都还在,见陈旭突然拎着个藤条编织的行李箱走进来,彼此对视一眼都连连点头,心里盘算着到时候来一出黑吃黑。
陈旭没时间去想一会儿怎么应付这几个混混,扭头就走出了那几间棚屋,转头就走到了江滩码头。
码头上的破旧渔船上三三两两挂着的油灯算是这一片唯一的光亮。
这些煤油灯都是附近的渔民凑钱买的煤油。
有一种说法是,以前江上的渔民出去捕鱼,结果掉河里了,好不容易游回来,结果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结果人就没了。
后来在码头上,渔民就会一直挂着煤油灯,不管亮不亮堂,总归是个念想。
松江码头的规矩是夜里不跑船,茫茫黑的夜幕笼罩在远方,掩去了那条宽阔的长河,只有时不时传来的窸窣水声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陈旭坐在江滩左岸,稍微侧着身子就可以看清楚码头上的一切。
这个位置可以在保证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第一时间发现江面上的动静。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杨婉君的消息,等待零号的出现。
或许是因为现在已经接近凌晨,陈旭亢奋已久的神经也不自觉松懈了几分,他打了个呵欠,看着不远处的码头,回忆着遇见老赵之后的种种。
这次他第一次执行谍报任务,不同于之前在东洋发传单,如今舍身处地的参与谍报任务更是让他感慨良多。
他轻易见到过老赵被敌人逮捕,也遇见了杨婉君这样的有意思的大小姐,更是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看到了如今之时局的缩影。
这是困顿的巨人,这是一个困顿的时代。
一面是租界区的灯红酒绿,一面是隔巷小孩聚在一起吃洋人丢掉的食物,庆幸而满足的样子让陈旭感觉心惊又无奈。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一川山河,每一寸疆域都有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