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将要开始时,皇后到了。
一片请安声中,皇后环视一周,最后视线停在周韫身上,稍挑眉,透着分温和失笑:
“你往日『性』子娇,如今有孕在身,怎还多礼起来了?”
她话中带着些亲昵,似嗔笑说骂一般。
可周韫浑身却僵了片刻。
皇后和姑姑作对数十年,彼此心中皆恨不得对方早些死的那种恨意,会待她亲昵?
话中意思不过是说她往日仗着姑姑而为非作歹。
意在嘲讽。
余光瞥到庄宜穗有意无意打量过来的视线,周韫袖子中的手轻颤了下,倏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周韫侧头,就见傅昀扶着她站起来,话音恭敬:
“韫儿有孕在身,的确不便行礼,多谢母后体谅。”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看似恭敬,却透着些冷硬。
皇后嘴角的笑似乎一顿,快得叫旁人以为是错觉,她很快地敛下情绪,视线移向旁人,淡淡地说:
“皆起来吧。”
她觑了眼周韫攥着傅昀的手。
遂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皇后抿着的唇角,有片刻抹平了幅度。
倒是命好,没了珍贵妃那个贱人,还有个愿意护着她的贤王。
“妹妹如今身子重,快些坐下吧。”
庄宜穗拧眉看向周韫,体贴地提醒着。
周韫心中呕了半晌。
作甚这副模样?平白无故地恶心谁?
可哑巴吃黄连,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得做出一副敬重的模样,冲着庄宜穗挤出抹笑。
只须臾,她就垂头撇了撇嘴。
周韫的身孕已过七个月,腹部隆起,便是再宽松的衣裳都遮掩不住。
她待得无趣,在场的人,几乎她的身份最低,最主要的,因她姑姑原因,看她不顺眼的人远远要比看她顺眼多得多。
晚宴时,菜『色』几乎都近凉了,即使未凉,周韫也一筷子都不敢碰。
不知是谁安排的菜『色』,许是没料到周韫会来,菜『色』满满皆荤腥。
她盯着案桌,喉间轻轻动了下。
她孕期,本就容易饿,这一日近乎什么都没用,肚子中空空的,一股子荤腥味窜上鼻尖,叫她胃中开始隐隐泛着些许酸。
这般一来,周韫脸『色』就有些许不好。
傅昀就坐在她身侧,他余光觑见,不由得一顿,他抬头看了眼殿内的沙漏。
忽地,他的手被周韫攥住,周韫低声和他说:
“爷,妾身出去透口气。”
她未施粉黛,仗着颜『色』好,依旧肤如凝脂,可如今脸上却泛着些白,明显得有些不好受。
傅昀低声:
“饿了?”
周韫有些委屈地囔囔应了声。
她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轻咬唇瓣。
她何时受过这委屈?一日连膳食都不得用。
傅昀瞧清了她的委屈,再抬头看了眼沾沾自喜的孟昭仪,忽地有些用力捏紧了杯盏。
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了些许冷意。
孟昭仪素来不重视他,仗着他是她亲子,肆意为止。
可晚宴由皇后安排,明知周韫有孕,却依旧安排如此菜『色』,即使有贵妃之因在中,可这番做法,又何曾将他放在眼中?
傅昀握住周韫的手,冷声说:
“不必去了。”
周韫错愕地抬头,心中有些恼。
这是作甚?
她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忍不住心中那股子恶心了。
就在她拧眉要出声时,就听男人沉声说:“我们回去。”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叫周韫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回了声:
“……什么?”
傅昀没回答她,却是径直站了起来。
这一动静,引得旁人注意,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孟昭仪有些恼:
“傅昀,你这是作甚?”
傅昀脸『色』寡淡漠然,皇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赶在他开口前,说了句:
“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你母妃生辰,快些坐下,莫要扫了你母妃的兴。”
傅昀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不必了,内子有孕,身子有些不适,儿臣带她们先回府了。”
说罢,他耷拉下眼皮子,扫了眼案桌上的菜『色』。
能在后宫活到现在的,多是有七窍玲珑心的,只顺着他的视线一扫,就猜到傅昀为何会心生不悦了。
周韫抬手掩了掩唇瓣,一副将要快吐出来的模样,甚是虚弱无力。
庄宜穗还有些懵,却也知晓该如何做,连忙起身站到傅昀身边。
皇后的脸『色』顿时淡下来。
晚宴是她安排的,今日周韫身子不适,明日传出去,遭人议论的不过是她罢了。
傅昀没给旁人过多反应的机会,几乎是话罢,就带着周韫和庄宜穗朝外走去。
傅昀这一走,秋凉宫顿时有些冷场。
孟昭仪牵起嘴角,努力想要挤出笑,却不过白费功夫。
这一番变故,其余人也知晓孟昭仪没甚心情招待她们了,纷纷各自告辞。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秋凉宫的人就散得一干二净。
皇后是最后走的,她临走前,淡淡觑了眼孟昭仪,意义不明地说了句:
“孟昭仪的有一位好大架子的儿媳。”
孟昭仪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
待秋凉宫没了旁人,孟昭仪忽地掀翻了案桌,她伏案痛哭。
宫人战战兢兢,迟疑着接近她:“主子——”
孟昭仪捶着案桌:
“那个贱人!你可看到了!那个不孝子眼中可有本宫这个母妃!”
“贵妃在时,他眼中就只把贵妃当母妃!”
“当年贵妃替他说了句话,他记了这么多年!本宫生下他的恩情,他就忘得一干二净吗!”
宫人不敢劝话。
没人愿意背着一辈子的债。
主子的确生下了殿下,可挟着生恩,让殿下毫无怨言地报答她,殿下如何还能将她当生母对待?
因因果果。
主子当初种下的因,才有了如今殿下这般待她的果。
可这话,宫人心中腹诽,却一句不敢说出来。
孟昭仪擦了把眼泪,愤恨地说:
“本宫的寿辰,他为了一个女子,居然直接打了本宫的脸,本宫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孟昭仪是不聪明,可傅昀为何对周韫这般特殊,她却猜得到一二。
她咬着牙说:“他真当贵妃待他真心吗?”
贵妃进宫前的妃嫔,几乎老的老,死的死,要么无宠,要么进了冷宫。
能稍有些脸面的,除了她和皇后外,剩余的几乎都后入宫的妃嫔。
贵妃是怎样的人,她不敢说知晓得一清二楚,却这么多年,也猜到些许。
贵妃那个人,怎会做无用功?
即使当初救下傅昀不是贵妃有心算计,可是后来的种种,若说贵妃当真无私对傅昀好,恐她自己都不信。
贵妃不动声『色』,却叫傅昀将她当至亲母妃。
她从不抱怨,却让圣上对她心怀愧疚,至今都还记得她,那座雎椒殿没了主人,依旧叫圣上流连忘返。
宫人骇得身子发颤,哭着跪下,涩涩发抖地求她:
“主子!主子!莫要再说了!”
若只斥殿下,虽说传出去不好,可主子占着殿下生母的名声,旁人也奈何不了她。
可一旦牵扯到贵妃,若传进皇上耳中,皇上可不会留情面。
孟昭仪被她打断,想发火,可刚转过身,就见满殿的人皆害怕地跪在地上,她顿时清醒过来,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愣是一句贵妃的坏话不敢再说。
宫外,贤王府的马车中。
周韫眸子灼亮地看着傅昀,她忍不住地捏了捏他的手,又勾了勾他的手指。
小动作不断。
傅昀本是冷着脸喝茶,被她这一动作愣是扰了心神,他不着痕迹觑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些。
另一侧,上了马车依旧没回过神来的庄宜穗,脸『色』有些不好,她迟疑地问:
“爷,我们就这般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踏出秋凉宫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孟昭仪快被气得说不出来。
庄宜穗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有想过,府中和孟昭仪常打交道的人是她?
日后月初去宫中请安时,爷可有想过她会惹得一身难堪?
傅昀眉梢的神『色』淡了下来,他稍抬头,问:
“何处不妥?”
庄宜穗再傻,也知晓爷心情不好,可她不知为甚,只能堪堪地说:
“毕竟孟昭仪是爷母妃,若传出去,对爷的名声——”
“够了!”傅昀拧眉打断她的话。
庄宜穗因他这一声近乎冷斥的话怔愣住,稍抬头,就见傅昀眉梢的冷『色』和若有似无的一丝失望。
庄宜穗呼吸稍滞。
失望?
爷凭甚对她失望?
对于傅昀和庄宜穗的对话,周韫并未『插』嘴,她只抬头看了眼愣住的庄宜穗,心中摇了摇头。
连爷为何生气都不知,拿甚和她争?
马车停了下来。
周韫懒得听二人的对话,她肚中空空甚是难受,不耐和她们磨蹭,直接轻声和傅昀说:
“爷,妾身身子不适,就不扰您和王妃谈话,先回院子了。”
傅昀没作阻拦。
庄宜穗还沉在打击中,尚未回过神来。
恍惚间,庄宜穗听到傅昀沉声说:
“你和周韫有何矛盾,皆是府中事宜,旁人不将她放在眼中,对你又有何好处?”
不过都是堕了贤王府的脸面罢了。
庄宜穗渐渐回神,刚欲说话,就见傅昀站起身,丢了一句:
“你是正妃,本王原以为你比她更知晓何为荣辱一体。”
这一句话,比方才傅昀无意中流『露』出的失望,更叫庄宜穗深受打击。
何叫“原以为”?
庄宜穗瘫坐在马车中,有些无神怔愣这。
氿雅掀开车帘,无措地想去扶起她。
突兀,她脸上落了两行清泪,声音恍惚悲凉:
“爷说,我不如她……”
氿雅一怔,遂后反应过来她话中何意,鼻尖蓦然泛酸。
自家主子处处皆想比旁人要好,如今爷这番话,叫主子如何受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