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舟很少喝酒。所以偶尔喝一次,便很容易醉。
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头还很晕。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意识、思维,甚至比往常还要清明,可走起路来,脚步却很虚浮。
别墅的地段很好,闹中取静。沿着繁华的酒吧街大概走上十五分钟,就能看见被围墙围着的草坪。
许青舟用手按完密码,刚进到屋里的那一刻,陆承就冲到门口,一把扶住了他即将软倒的身体。
“你喝酒了?”陆承托着他,闻了闻许青舟身上的味道,皱眉问道。
许青舟嗯了一声。
然后陆承便有些生气。他喘了两声,想要发作。但过了两秒,又慢慢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笑笑道:“还好,回来了就好。我差点以为你走了呢。”
许青舟摇摇晃晃被陆承扶着,走到客厅的沙发上瘫坐下来。
他仰头打了个酒嗝,发了一会呆,低声叨念着:“可我早晚会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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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去吧台倒了一杯温水给许青舟,又喂他吃了一颗解酒糖。
许青舟嚼着糖,偏头问陆承:“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点多吧。”陆承说,“回来了本来以为你在休息,但心里又不踏实。熬到十一点多,没忍住敲了卧室的门。里面没声响,我有点害怕。推门进去见你没在,心里顿时就慌了。”
许青舟略过这个话题,抬起眼睛看他问:“事情解决了吗?”
陆承点点头又摇摇头。
“已经移交到法院,可能快要下判决了吧。但应该不会太糟糕。”
许青舟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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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沙发上,突然从茶几上摸到陆承的烟,点了一支,抿在两唇之间。可能酒精会催发人吸烟的欲望。许青舟闻到了陆承身上的气味,突然之间就有些想抽烟。
那支烟被陆承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抽走了,转头叼在自己嘴里:“你以前从来不抽烟的,可别被我带坏了。”
他说完,不知想起什么,愣了一会,又低声道:“你也不喝酒的。”
许青舟笑了下,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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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会变的。
而许青舟所有的改变。
又全都是迫于陆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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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而这时许青舟突然道。
“你能猜到我今天去哪里喝酒了吗?”
陆承摇头,许青舟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theline,是叫界限对吧。”
许青舟盯着陆承,见男人听到名字时脸色微变。许青舟问:“你知道那里吧?你去过吗?”
陆承深吸了口气,把烟抽完掐了。他顿了一会点点头:“以前去过,进去玩了几次。”
许青舟说:“是了,你肯定去过。”
他突然抬手摸了摸陆承的脸:“那里是你的界限,是你的世界。”
陆承猛的握住许青舟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他攥着那只带了些硬茧的手,握在双手手心里。从皮肤上感觉热度,才发觉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许青舟一反常态的“和颜悦色”,反而让陆承更加心慌。
他不想让许青舟开口,可许青舟却好像偏要说。
他说:“我进去了,以前从没进去过这种地方。我连酒吧都没去过。何况是这种。我在酒吧里我见到了很多你的同类,各种各样的,什么人都有。我觉得很别扭,说不清楚的感觉。”
许青舟眨了下眼,眼珠转了转,盯着面前的空气。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因为醉酒,便带着几分平日不会表露出来的幼稚委屈:“但我不是。陆承,我不是啊。可是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当我是,还有人过来摸我,我觉得很别扭,还有点恶心。我难受的不停在喝酒,所以就喝多了。”
他说着看向陆承,轻声地问:“你知道我回学校里的时候,他们都在背后偷偷说我什么吗?”
陆承喉咙动了一下,把眼睛错开。
许青舟自嘲的笑了下,说:“他们也觉得我恶心。他们连借我的钢笔用,都觉得恶心。他们说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我就会用钢笔那个……可我不是。我一辈子过得清正廉洁。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看片子,我都偷偷躲开。他们嫌我不合群,我也耻与他们为伍……”
“可是出了事以后,所有人都觉得我很脏……我回想起来,就觉得很难过。”
“我不是啊,陆承。我明明不是的。”
许青舟说着说着,声音里便带了些哽咽。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眨眼的时候,睫毛上沾了几滴水,欲落未落。连眉毛尖都悲楚的蹙着,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
陆承坐在许青舟旁边,看着这个缩着肩膀,像是努力要把自己蜷缩起来的男人,心里也感到心疼和难过。他知道这个世界对这类人群怀揣了多少恶意,也知道这些恶意会有多伤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或许陆启也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不是因为怯懦而自杀。他是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宣扬他那幼稚的主张。
可惜那封遗书,足足过了十六年,才从许青舟的口中被念出来。
陆承叹了口气,他用力抱了一下许青舟,在他耳边安慰他。
“不是你的错,同性恋不脏,你也没有。是那些人的偏见,他们对你有偏见,从来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他们所谓的偏见,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眼睛太狭隘。见不得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不同的人罢了——无论平庸的或优秀的。那与你无关。你没有做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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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陆承的话,过了很久,才又涩声说道。
“我做错了的,至少在我的婚姻里,我错了。我对不起我妻子,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陆承也闭了下眼,他咬了咬牙,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劝道:“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弥补了。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好。你会为她感到开心的。”
许青舟捂着眼睛,摇摇头,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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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陆承不懂,不懂自己口中的“错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用手抹掉了眼睫上的水珠,到底还是没让它落下来。
他睁开眼睛,努力聚焦在眼前不断晃动的、带着重影的世界。他看着天花板,用目光追逐着光线中漂浮的细微尘土。他坚持者说:“我错了。”
“我错在以前没有想透。”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陆承,非常心平气和地问道:“你知道世界上,有哪两件事,是你永远也无法勉强的吗?”
陆承咽了一口唾液,没出声,盯着许青舟等待他的后文。
许青舟说:“——是爱和死。”
“我以前不懂这个道理,我就想让我爸活着。可是我放弃了一切,背叛了所有。我抛妻弃子。枉顾尊严,背信弃义,践踏原则——我把什么都丢了,可最后还是换不回我爸的一条命。是我错了。”
陆承猛的一把捂住许青舟的嘴,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是许青舟却扯掉陆承的手偏要说,“是我错了,可你也错了啊!”
他说:“陆承,我欠你的,我可以还、也可以努力弥补。”
“我回来,你可以命令我要求我,作践我欺辱我。”
“你曾经做过这些的,你也可以继续做!你抽打我、可以强迫我跪在地上给你口*,可以强暴我侵犯我,可以让我毫无尊严赤身裸体的哀求你。你可以拿走我的羞耻心、自尊心,我的尊严,然后把他们都毁了。”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但是你不能让我爱你。”
“爱这种东西,谁都勉强不了啊……你那么聪明清醒的人,为什么也看不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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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挣开了许青舟的手,又一次死死的捂上他的嘴。
他的眼眶有些红,他的觉得自己明明应该珍惜这样,和许青舟心平气和的对话的时光。可是他还是不想让许青舟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曾经伤害过许青舟。伤害或许尚且还可以弥补。然而爱却无法强求。
可是他仍然想大声的和许青舟争执:我有什么想不透的啊!
爱无法勉强,那不爱又是可以勉强的么?
他勉强不了,所以才会放不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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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话陆承终究没说。
陆承的手掌下,许青舟始终闭着眼睛。他大概觉得自己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所以在酒精的作用下,身体开始一点点地放松。他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他只是慢慢将自己的呼吸拉的悠长,长到让人错觉,他仿佛睡着了一样。
陆承的力道一点点松了开来。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手掌心上,让他觉得皮肤有些发痒。
他看着许青舟,看了好久。然后突然俯下身,抱住了他。
“我能亲你一下么,许青舟。”
许青舟没说话。
于是陆承固执的晃了晃他,又问道:“我能亲你一下么?”
许青舟的睫毛抖了一下,慢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陆承低头在很近的距离看着他,神色认真,好似执拗的在等待一个许可。
许青舟偏头,挪开眼神,不去看陆承那双眼眶发红的双目。
他顿了好一会,放弃似的轻轻点了点下巴。
于是陆承温热的唇便覆盖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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