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流连忘返不肯离去的大手拍掉,沈蔓跳下地站好:“您就安安心心地监考去吧。”
说完,冲他眨眨眼睛,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早上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的小主妇,此刻渐远处充满活力的女孩子,还有星空下魅惑无边的妖精,以及驰骋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的君王,她的每一面都如此生动,令人分不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张羽感慨,难怪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谁叫对方根本连真面目都没有露出来呢?
好在一切才刚开始,他有足够的耐心弄清楚这背后的秘密。
想到这里,扶了扶眼镜,男人转身朝办公楼方向大步走去。
为期两天的期中考试很快便结束了,沈蔓逆着散场的人群向转角处的第二考场走去,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陈逸鑫。
他正如每次考试后一样,认真地及时整理草稿纸,待到将所有答案抄下来,回去再拿了教材比对着预估分数。
“考得怎么样?”女孩轻身一跃,跳坐在他身旁的课桌上。
看见来人,原本表情凝重的娃娃脸上不自觉地绽开笑容:“有几道题我拿不准,得看看书才能确定。”
沈蔓很想把记得的答案告诉他,省得这好学生在那里自我摧残。不过想到信息来源是张羽,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下了。对于只会念书的高中生来说,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有违基本道德,与其引发价值观的冲突,不如当个锯嘴葫芦。
“我说,”她翘起的脚在桌面下来回晃荡,故作随意地问道:“梁志还是老样子?”
陈逸鑫敏锐地分辨出这话语里的担忧,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嗯。”
昏君vs疯子
两人结伴走向男生宿舍的路上,正好碰到梁志背着包出来。
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原本身材颀长、气质阳光的男孩已经蓄起长发,整个人看起来颓废而单薄。晦暗的目光闪烁不明,如同一只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小兽,防备着周遭的一切。
沈蔓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身旁来来往往的人群,把书包掷到地上,大步上前挡住在路中间:“又去医院?”
梁志埋着头,装作看不见她,长腿向旁迈出,试图直接绕过去。
“那林云卿就是个疯子,要我怎么讲你才肯听啊!”尽管明白劝说根本不会起作用,但还是忍不住把心里大声话喊出来。
没敢碰她的身体,男孩像只走投无路的仓鼠,在原地来回打转。已经有不少人留意到这边的状况,悄悄议论着指指点点。
“好了,我们先换个地方再说。”陈逸鑫弯腰捡起沈蔓的书包,上前揽住自己的兄弟,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将人往校园的角落里带去。
梁志并不反抗,沉默地任由推耸,跟着他们走到教学楼后面僻静的空地。
抹了把脸,沈蔓在心里从一数到十,想了想,又从十数到一,这才勉强控制暴怒的情绪,克制地问:“今天又要你去干嘛?抽血还是拍片子?”
“……取髓液。”梁志终于开口,声音暗哑而低沉,就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热血不受控制地涌上脑门,沈蔓一把夺过自己的书包,疯了似的甩到梁志身上,一边摔打一边吼道:“你想死吗?让人这么作践?他就是个疯子啊!疯子你懂不懂?疯子!”
梁志没有躲闪,眼中擒着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滴落,只是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任由沈蔓撒泼,拒绝作出任何辩解。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陈逸鑫看不下去,上前推了梁志一把,顺势将沈蔓拦在身后,皱着眉头道:“我不管你小子是谁,都不能拿这具身体胡闹。”
“林医生说他可以让我‘回去’……”
“放屁!”沈蔓恨不得扑上前去猛摇他的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统统摇出去,“即便他的理论是正确的,凭现有的仿生技术也根本不可能实现‘穿越’,制程极限还要十几年才能来,你除了充当试验对象、提供数据,什么用都没有!”
用手掌遮住脸,梁志的自嘲地苦笑:“是啊,我本来就什么用都没有……”
听到这自暴自弃的话,沈蔓眼眶陡然一红,哭着瘫坐在地上,徒然地向前伸着手,却不敢真实触碰到对方:“……阿志,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两个够了啊,”陈逸鑫揉揉脑袋,表情颇为无奈:“好歹都比我多活了几十年,稍微有点大人样子行不行?”
他是最早发现梁志不对劲的人。
开学当日,大家都在收拾寝室,打扫卫生,为即将到来的新学期作准备。寝室里赵宏斌所有的行李全都不见了,尽管事前沈蔓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看着空空荡荡的床位,陈逸鑫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然而直到晚点名之前,房间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就在舍管老师准备给梁志家打电话,确认状况的时候,那小子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寝室门口,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那天晚上,梁志没有洗漱,直接躺在床上,不吃饭、不喝水、不说话,如果没有那间歇传出的喘息声,真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挂了。
快天亮的时候,陈逸鑫被他从睡梦中唤醒,那人两眼发直,活像中了邪似的看过来,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道:“现在是几几年?”
尼玛,鬼片也不带这样吓人的好伐?!
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的陈逸鑫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对方并未发烧而且体温尚存之后,这才壮着胆子回答:“天朝xx年……”
然后那小子就瘫到地上了。
他说他是梁志,记得自己前天还去过赵宏斌的家,遇到了在那里等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沈蔓。后者让他去q市中心医院找一个叫林云卿的医生,做大脑ct扫描。
他说他“不是”梁志,他已经毕业多年,在公安局当片警,经常帮老同学们摆平各种事端。有次同学聚会,他喝醉了,接着酒意向沈蔓表白,被人家老公盯上,差点丢了饭碗。
他说他躺上仪器的一瞬间就失去意识,整个人如同在梦里经历了半辈子:互相折磨多年的父母终于办理了离婚手续,自己则为所谓“稳定工作”放弃了心中的音乐梦想,看着心爱的女孩出落得比想象更漂亮却终于嫁作他人……他说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看起来个个人模狗样:赵宏斌成了总裁,自己当了教授,沈蔓老公的企业即将上市,身家过亿指日可待。
但其实每个人的生活又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遗憾:赵总的公司看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全靠融资杠杆维持,是个名副其实的“负翁”;陈教授家里养了只母老虎,迫于长辈的压力离不了婚,成天有贼心没贼胆地晃荡;沈蔓身为全职太太,却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夫妻感情名存实亡。
陈逸鑫想嘲笑他异想天开,且不说沈蔓甘为人妻,赵宏斌那性子会为了筹钱低声下气?想都不敢想。自己则更不可能勉强维持徒有其表的婚姻,放弃真心所爱的那个女孩……可梁志却说,在他三十多岁的那份记忆里,沈蔓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个高中同学,更别提道貌岸然的张老师了。正因如此,他们才只能在同学聚会上,仗着酒壮怂人胆地表白,却也只换来美人的轻轻一笑。赵宏斌那孙子不服气,后来还吹牛说自己和人家勾搭得有一腿,结果他的公司差点没让对方老公给连锅端了。
我呢?陈逸鑫趴在床沿上好奇地问,我就没有做什么吗?
你?梁志撇撇嘴,你就是个怂货,活该娶个母老虎被治得死死的。
他不甘心地反驳:你呢?你不怂,你怎么混到这儿来了?
梁志抱着脑袋摇晃,显得头痛欲裂:我真的不知道。我最近都在负责片区里第x代身份证的信息采集工作,那天提前给自己做了一份意识副本的拷贝而已,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副本是什么?陈逸鑫好奇地问。
类似于指纹和dna的个人信息,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得等到十几年以后,生物计算机和高性能网格投入应用,通过意识提取技术,将人的记忆、思维复制下来,存储到特制的芯片里。因为其不可篡改、识别度高,被运用到身份识别系统里,在全球范围广泛推广。
联想到自己在科幻小说里曾经了解到的知识,陈逸鑫颇为兴奋,坐直了身子追问道:除了提取,这种意识副本可以被刻录吗?就是说,将其重新注入人的大脑?
梁志像看白痴一样地瞟了他一眼:当然,如果不能被表征,就没有记录的必要了。
可是……陈逸鑫搓搓手,激动得口不择言:可是如果换成意识副本,大脑原本的意识去哪里了呢?
你傻呀?梁志满脸“果然是个白痴”的表情,我不是说过有高性能网格吗?副本当然是在网格中表征出来,怎么可能重新刻录到人的脑子里?这样将引发不可逆转的自我认知混乱和记忆重叠……说到这里,原本滔滔不绝的梁志低下头,狠狠骂了句“卧槽”。
尽管对方描绘的外星黑科技很有亮点,陈逸鑫还是将信将疑,毕竟这些说法已经不是一本言情小说里应该有的内容了,就算是popo原创市集里的肉文也不带如此天马行空的。
沈蔓认真听完梁志讲的每句话,表情越来越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