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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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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一闪即逝,仿佛只是人的幻觉。洛元秋心道怎么又是这东西,当即两指夹着碎片,手腕微一用力,将它甩入脚下万丈深渊。

忽然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人声,俯身搜寻,在一处斜坡上发现了灰头灰脸的姜思,她好像在使劲拽着什么东西,一边怒吼道:“刺——金——师!你是死了吗?我找到阵眼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了!”

洛元秋顺着山坡滑下,落在她面前道:“你终于找到阵眼了?”

姜思被吓了一跳,手中力道不由一松,便被那东西给拽了拽,栽了个大跟头,痛呼不已,断断续续道:“快,抓住那只羊,它才是阵眼!”

黑暗中似有一物在移动,洛元秋来不及多想,手中青光朝发声处一甩,像是捆住了什么东西,她靠近一看,一只大黑羊正在山壁边打转。

姜思见她擒住黑羊,气愤道:“可恶,为了抓住它,方才我险些掉下山去了!”

说着走过去抬脚便踢,洛元秋想起什么,刚要阻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姜思身形一僵,缓缓蹲下去,哽咽道:“这羊怎么又、又变成了石头……”

洛元秋只手按嘴,轻咳一声道:“刚才就想和你说的。”

姜思怒道:“那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脚痛死了!”

洛元秋以青光为绳,信手在黑羊脖颈上绕了几圈,又把姜思拎上羊背,自己坐了上去,问:“阵眼既然寻到,要如何才能出阵呢?”

姜思抹了抹眼泪,又奈何不得这石羊,便将长矛横放在羊角下,道:“之前那个不人不鬼的妖怪呢?他不会又追上来吧?先说好,我不知道这法术有没有用,到时候出不去,你可不能怪我。”

洛元秋勉强应道:“好吧,你多试几次,说不定就出去了。”想了想又添了句:“你不会是学艺不精,所以这法术只能用一次吧?”

姜思沉默片刻,气急败坏道:“只能用一次怎么了?!总好过一次都用不了!你要是不想出去,我也省得用了,咱们就呆在此地好了!反正这里头一天等于人间几十年,呆个十天半月再出去,外头该死的死该绝的绝,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元秋嗤笑道:“一天等于人间几十年?哪里有这等好事,那是骗你玩的,你快点施法解阵吧,别做梦了。”

姜思一怔,不可思议道:“你骗我,你之前说的都是假的?亏我还信了你的鬼话!你……你竟敢骗我!”

她愤怒至极,马上去取长矛,洛元秋飞快按住她的手,抓住反扣在背后,姜思挣扎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洛元秋唏嘘道:“骗你还能有为什么,当然是图个高兴。”

她一手制住女孩的双手,一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语气平淡地道:“我耐心不好,你最好快些。”

姜思对上那双眼睛,无故打了个寒颤,眼角泛红,挣扎的力度慢慢减弱,最后低声道:“你先放开我,我自己来。”

洛元秋缓缓松开手,姜思用力一抿唇,终究是愤恨难平,泄愤般用力一扯羊角,道:“等出去了,我一定要……”

“倘若你杀得了我,”洛元秋微微低头,贴着她耳边低声道:“我自然随你处置。”

姜思措手不及,顿时羞愤难当,面颊热辣一片。一通威胁的话梗在嗓子里,化为几声不满的哼哼,道:“你怎么是这种人?简直就是,就是无耻!”

洛元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领,颇为无奈,见她还在闹个不停,倍感头痛,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便道:“好了好了,我无耻卑鄙下流,行不行?”

姜思半晌才道:“你把羊放开,让它自己走。”

洛元秋将信将疑:“当真?”

姜思手背飞快从眼睛上擦过,怒道:“你爱放不放!”

洛元秋立马收了青光,说来也怪,这羊当真走了起来,在黑暗中沿着山壁边前行。没过多久,走到一处昏光隐现之地,数道银河从天幕中倒悬而下,流入山中一处圆坛中,仔细去看,那并不是什么银河,而是数以万计流动的阵法符文,悉数汇入此地,接着顺着大地脉络,向四面八方流去,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姜思手中亮起一道光,她抬手凭空弹指数次,每一次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悠长的回响。这响声在山中回荡,如水波般触岸即回,又不断漾出,如此反复,少顷之后,声音响彻云霄,天地为之一震。天中倒悬的银河蓦然停了下来,团团白雾从那圆坛上浮起,旋转着化为数道光束,凭空绘成了一扇门。

姜思忽地道:“别下来,就这么走。”

洛元秋迟疑地看着那柄远超于门宽的长矛,道:“你要不然把它收起来?”

姜思白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我也想,但现在我收不了。”

洛元秋便想了个主意,把长矛握在手中,紧贴羊身。两人骑着石羊走入门中,不过一会,眼前白光漫来,如坠虚空,待洛元秋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仍在之前与白玢陈文莺所到的那间屋子里。

她猛然回头,突然想起白玢与陈文莺还在那面镜子里没出来,立刻转身去寻那面铜镜,终于在丹炉边找到了。捡起来拂去灰尘,洛元秋拿着镜子左看右看,思量一会,正要向着丹炉盖上咣当给它来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做什么?”

她这才想起此地还有一个勉强称得上是阵师的人在,连忙将镜子递给姜思,姜思接过看了看道:“这镜中界时辰到了自然会解除法术,你就算毁了它又有何用?”

洛元秋推开门望了眼天色,问:“还要多久?”

姜思答道:“至多半个时辰。”

两人才从火海中出来,看着满院白雪,这才觉得有些冷得慌。洛元秋将衣服穿好,抬脚刚要走,却被姜思一把拉住了,姜思问:“这东西怎么办?”

“什么?”

洛元秋转头,一只漆黑的大羊站在房中,无辜地看着她们。

“羊怎么也跟出来了?”她惊讶道,“这羊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着她拿起长矛,抬臂就向羊身上一刺,铛地一声清响,震得她手臂发麻,长矛嗡嗡颤动,黑羊安然无恙,转头嚼起了架子上垂下的流苏。

两人面面相觑,洛元秋将长矛丢给姜思,道:“算了不管了,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养吧。”

姜思道:“我疯了,养个会动的阵眼?说不定哪天就把我带回那个破法阵里了,到时候我怎么办?”

洛元秋道:“大不了找个地方关起来就是了,你不是阵师吗,练练手也好啊。”

姜思气得浑身发抖,洛元秋一脸无所谓,系好衣带,捡起镜子跨出房门。姜思在她身后道:“你不许走,回来!”

屋外大雪初霁,冬阳稀薄,洒下一层浅浅的日光。院中一棵老树立在雪中,枝桠覆雪,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

行至院中的时候,洛元秋脚步突然一顿,侧身看向院中。那些被吹落的雪粉合着微风,在满地清冷的光中飞舞旋转,如同有生命般从她眼前飘过,最后萦绕在檐角,始终不肯散去。

姜思衣角被黑羊咬着,拉又拉不回来,打又打不动,勉力牵着羊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洛元秋神情凝重地看着那团飞雪,如临大敌般,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蓦然听见姜思在身后说话,顿时一惊,飞快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嘘!先别说话!”

姜思挣脱开她的手,睁大眼问:“怎么了?”

洛元秋手指间夹着一道漆黑的符纸,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小声说:“这道符,你藏在袖子里……”

姜思慢吞吞地接过,狐疑地看了看,冷哼道:“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呢?”

洛元秋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兄长为何突然消失不见吗?只要你藏好这道符,等会若是有人来寻,你便问她,她一定会告诉你答案。”

姜思闻言捏紧了那道符,问:“当真?”

洛元秋点头道:“自然。”

姜思想了想,悻悻地将符纸塞进袖中。洛元秋长舒一口气,起身道:“那我走了。”

姜思却看着她说道:“你没有杀姜城是不是?因为你不屑杀他,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洛元秋有些惊讶,低头笑了笑道:“那倒不至于,他是布阵的高手,要是真打起来,一时半会也难分胜负。”

姜思犹豫片刻,道:“其实我本来不知道他与你有关联,但有个女人告诉我,她曾亲眼看见,你与姜城在一起,去……”

洛元秋看着檐角飘忽的飞雪,随口问道:“去做什么?”

“屠村。”姜思道,“她说看见你们在西荒杀了一个村子的人,以咒术炼制什么邪法。”

洛元秋莫名其妙:“那她应该找咒师才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符师,又不会咒术。”

见姜思一脸怀疑,她索性道:“谁和你们说刺金师就是咒师的?真奇怪,难道符师就不行了?”

姜思惊愕道:“怎么可能,你竟然是符师?!”

“我只会画符,却不会画咒。”洛元秋屈指在她身后的黑羊头上敲了两下,道,“那人既然说看到过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个符师,我猜是她骗了你吧?”

日光渐斜,从两人脚边默默爬过,洛元秋后退一步,整个人陷入阴影中,她轻声道:“我得走了。”

姜思突然问:“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洛元秋颔首,姜思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道:“是不是一个……女人?”

洛元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姜思眉毛拧成一团,不住向她使眼色。洛元秋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姜思嘴角一抽,怒吼道:“你是傻的吗,她就在你背后!”

话音刚落,洛元秋便觉得身后寒意逼近,大惊之下侧身躲避,结果脚一崴,从台阶上滑了下去,一头扎进雪里。

姜思:“……”

那人五官犹如玉琢,眉目清冷。薄衣广袖,身佩璎珞,发间明珠璀璨。她赤足站在雪中,临风而立,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洛元秋慌忙从雪中将自己刨出来,道:“墨凐,许久不见了哈哈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长安城有阵法守护,你进不来吗?”

墨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长安阵法已近全失,我自然进的来。何况我是来讨债的,怎能不亲身而往?”

她冰晶般的眼眸微动,掐指一算,道:“失物复返,看来你已经寻到了。”

洛元秋拍掉身上的雪沫,眼神游离道:“嗯,你那卦还算准……不过你要我寻的那人,我却不曾见过,恐怕还需费些时日。”

言罢从袖中内袋里取出那枚丹药,道:“这东西必然与你说的那人干系不浅,或许他就是借传道的名义,使人试丹炼丹,想由此机会,将残缺的丹方与术法补全。”

墨凐却不接,只道:“不,那人你已经找到了。”

洛元秋惊讶道:“在哪里?”

墨凐足尖轻点,指了指房檐下,道:“答案,就在她身上。”

洛元秋看着姜思道:“等会,之前你不是告诉我,那人在你们北冥学道多年,最后偷了东西跑了,都过了好几百年了,那不是个老头儿吗,这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啊。”

“自然不会是她。不过冥冥中,却又与那人有一丝关连。”墨凐道:“他以隐匿之法藏于浩浩人世,故踪迹难寻。但难寻,却不是无迹可寻。便如雪泥鸿爪,只要留下些微痕迹,就已经足够了。”

话说到此处,洛元秋已经明了,必然是姜思与那人有什么牵扯。

屋檐下姜思奇怪地看着她二人,道:“刺金师,这也是镜中幻象吗,不然她为何脚不沾地,总是飘在空中?”

洛元秋迟疑地道:“她不是幻象,我猜,可能……是个人吧?”

墨凐彬彬有礼道:“我是专门吃小孩的老妖怪,现在,把你手中的东西交给我。”

姜思从袖中夹出一道符,问:“是这个么?”

洛元秋猛咳数下,略有些心虚,转过身去。墨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我已入得城来,那这道寻踪符不要也罢。”

话音方落,姜思手中那道符纸瞬间化为碎屑。墨凐手指微勾,一道黑紫流光从姜思怀中跃出,转眼间就到了她手中,轻轻一晃,黑色雾气慢慢散去,变作了一盏紫焰流动的琉璃灯。

姜思面色微变,怒道:“还给我!”

墨凐提着灯盏平静道:“此物名为月灯,因缘巧合之下,暂交你手中保管。如今,它也应当回到它该去的地方了。”

洛元秋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这就是供奉在明宫中的那盏灯?”

墨凐手划过灯罩,四周忽地暗了下来,院中白雪如月光般铺了一地。那盏灯在她手中莹切生辉,看一眼便觉得悦目舒心,四肢百骸一股暖流涌动。墨凐对着姜思说道:“此灯又叫愈心灯,本是供奉在明宫中做守御之用。但有人在灯上设了一道禁咒,使得灯光照耀之时,无法穿过这道咒术,反倒成了蛊惑人心的法器。”

姜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几步跃下台阶,跳进雪中,站在墨凐面前仰头道:“你连明宫都知道,一定是北冥的人。那你知道姜城吗,他是斗渊阁的弟子,去年离家以后再无音讯。他人如今在何处?是否真如刺金师所说的那般,已经变成傀了?”

墨凐垂眸看着她:“他在明宫之下的深渊里,倘若你有日能入斗渊阁,大约能见他一面。”

姜思如若未闻,高声道:“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洛元秋眼中微动,不知为何想起从前的事来。那时候师弟师妹们因年节纷纷归家,唯有二师妹留在山上。自己也是这般站在山门前的石头上,向远处眺望,问身边道:“师妹,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快了。”

“还要等多久?”

“很快,或许明日,或许后日,总之,一定是会回来的。”

记忆中无数次回望,身边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寒风中那人问了句:“冷不冷?”

她便自发地钻进她的衣袍里,那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裹紧了衣裳。她的怀抱格外温暖,将风雪隔绝在外,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洛元秋总能记起。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也不知姜思究竟说了什么,墨凐微一摇头,挥了挥袖,女孩便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雪地中滚了几圈。

墨凐居高临下道:“聒噪,你以为北冥是什么地方,想进便能进得?”

姜思满头满身都是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吼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墨凐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敢?”

见她抬手,洛元秋一惊,但片刻后,墨凐收回了手,出招转为掐指,若有所思道:“原来这也是缘分的一种,无怪如此。”

她翩然飘至姜思面前,道:“只要你能进北冥,我便为你破例一次,让你入明宫。”

姜思眼睛一亮,道:“一言为定,你不能反悔!”

墨凐道:“这是自然,我从不轻易许诺,既然答应了你,就绝无毁誓之说。天地在前,以此为誓。”

洛元秋想起姜城临别前的嘱咐,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姜思转向洛元秋道:“刺金师,那面镜子送你了,我走了!”

说完她跃墙而出,消失在了两人视线中。

“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洛元秋道,“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不过是一点缘分罢了,可有可无,倒不如试试看。”

墨凐手掌展开,暗光浮动,抽线化丝,纵横相交,构成了一张棋盘。她凭空捻指,雪粉化为黑白两色,飞快地在棋盘上落子。

“这世上本无不可泄露的天机,都不过是数术中千变万化的因果。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便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墨凐答道,“正如我引你来长安,寻一份所失之物,破除你心中的执念,早日踏过此关。但以我之能,只看到此处,之后的事,如被茫茫白雾所掩,不知此路究竟通向何处。”

“可笑有人自以为摆脱了宿命,或是千方百计想改写命运,但最后,依然踏上了原路,从未离开循环的因果之中。”她道:“一人一生之中,只有三卦。如今,你还要再问吗?”

洛元秋摆摆手道:“不问了,我心意已定,问卦也是无用。”

墨凐收了棋盘,答道:“那就不问,正好我也懒得看,你的卦实在是太难看了。”

洛元秋:“……”

墨凐道:“月灯已经回来了,凭借着这灯上施法的印记,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寻到那人。”

洛元秋兴致缺缺道:“知道了,如此一来,待寻到那人以后,你我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墨凐答道:“话无需说的这般早,往后之事,尚未可知。”

两人目光对上,洛元秋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台阶上那只黑羊走进雪中,张口去咬墨凐的裙带,洛元秋这才想起它来,心想来得正好,忙道:“这羊送给你了,反正北冥地方大,你牵回去好好养着,它用处可大了。”

黑羊仍在坚持不懈地咬那飘舞的裙带,墨凐特意飞的高了些,问:“这羊是哪里来的?”

洛元秋便将之前在阵中所见简要说了一遍,又道:“我猜这羊是古时的方术士以火石之精制成的,所以不畏烧焚,能在那法阵中留存这么多年。”

墨凐低头看了看黑羊,下降些许,赤足踩在羊背上,讶异道:“果然是热的。”

她斜身坐在羊背上,洛元秋趁机道:“正好它也不吃不喝,和你们斗渊阁里餐风饮露的人差不了多少,你带回去养着,还能多个阵眼,以后去阵中修炼岂不是很妙?”

墨凐倚在羊身上道:“也称不上妙,但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骂我呢?”

洛元秋微微一笑:“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墨凐不置可否,又问:“法阵中的那块镜子碎片呢,你就这么丢了?”

洛元秋道:“一片碎镜罢了,能有什么用?”

墨凐道:“险些忘了,你是从阴山中出来的人,想必此物一定见过不少,定然不会受其迷惑。”

院中风雪飘过,落在两人之间,长久的静默之后,洛元秋道:“也未必,若是再来一次,恐怕我就没有当初那么好的运气了。”

“心无挂碍,无哀乐恐惧,便有大无畏之勇。你不如想想,明明当初已经杀了那镜中之物,为何它又会出现?喜怒哀乐憎皆是它的养料,若不是心境动荡,怎会如此?”墨凐双手在胸前虚结法印,道:“只要守住本心,不为外物所动,持静持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洛元秋望着她:“修行百年,难道你就没有动摇的时候吗?”

墨凐平静道:“怎么没有?去国八百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到过东南山岭,只因听见乡音就会忆起亡国那日,碧黎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景象。并非我不能忘,是我不想忘。”

洛元秋道:“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墨凐沉思良久,道:“若能回到当日,我身为大魏帝姬,应当从城墙跃下,就此殉国。”

洛元秋却道:“帝姬?你也是公主?这么巧,我也是。”

墨凐:“……”

倘若她幼时能将在地上鬼画符调皮捣蛋的时间分出来,花在经史诗词上,便会知道,那位史书中潜伏敌国数载,为报亡国之恨,最后亲手手刃了仇人的大魏帝姬,如今就在她的面前。感其事迹英勇忠烈,历朝也多有追封,民间所传的话本故事更是多不胜数。百年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咏其风骨,叹其贞烈,更留下无数诗篇佳作。

奈何洛元秋从前醉心符术,对其他的都不甚感兴趣,便错过了这位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墨凐叹了口气道:“罢了,与你多说也是无用……”

洛元秋奇道:“你方才有和我说什么吗?”

“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知所谓。”墨凐冷冷道。

洛元秋下意识低头,顺口道:“牛没有,羊却有一只,以后你大可弹给它听。”

说完,她手中镜子突然一震,从怀中飞向半空,镜上光华大盛,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镜中出来一般。

洛元秋心道不好,方才被姜思与墨凐二人一打岔,险些忘了陈文莺与白玢还在镜中界里没出来。墨凐神情冷漠地瞥了那镜子一眼,挥了挥袖子,院中风雪席卷而来,她如来时一般,消失在漫天飞雪里。

镜子转了转,涌出一阵黑雾,铛地一声落在雪地里,现出两道人影。陈文莺咳了几声道:“白玢你不识路就别乱带路,这又是哪里,怎么在下雪?……咦,元秋,怎么是你?你也进来了?”

她嗷嗷向洛元秋扑去,悲愤道:“白玢根本不认识路,我叫他向东他偏不走,一定要向北,结果害得我们差点掉进河里!”

洛元秋安慰她道:“没事没事,这不是出来了吗。”

白玢一脸无奈:“我什么时候说了向北,我分明说的是向西北走,你偏要说你常在山中打猎,最擅辨别方位,我才信了你的话,最后居然走到了河道里去……”

“谁知道那是河道,走进去的时候又没水!”

陈文莺道:“又是翻山又是越岭的,也不知道路究竟在哪里。绕了好大一圈,又回到原路,到处都阴森森的,吓死人了!后来总算是在一座山前看到点红光,正打算过去看看,谁知道就这么出来了!我们到处找你,你去哪里了?”

洛元秋嗯了一声,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幸好你们没进那座山,这山与一处法阵相通,若是去了,恐怕就难回来了。白玢,你还是将这镜子收好罢。”

又简单提了几句法阵之事,陈文莺听罢后道:“那地方听起来真有些邪门,世间当真会有这等奇地吗?”

洛元秋道:“有,更甚者也有。”

白玢捡起镜子,拂去落雪,神情复杂地道:“如此说来,我六叔正是受了那一片碎镜的蛊惑,这才走上不归路。”

他看向洛元秋问:“那究竟是什么镜子?”

洛元秋想了想答道:“那幻象大概只说了一半真话,那镜子……姑且就算是镜子吧,能将人影留在镜中,从此以后,人的喜怒哀乐,都会是这影子的养料,时日一长,它便如启智般,越发的聪慧善言,更能洞察你心中所想。”

白玢闻言脸色骤变。

陈文莺不解道:“这幻象说到底不过假的罢了,又能做什么?”

洛元秋忆起往事,笑意渐冷,道:“一旦它有了形体,能从镜中出来,它就会取而代之,你说可怕不可怕?”

陈文莺脸发白,看向白玢道:“那你叔父,岂不是已经……”

洛元秋道:“那倒没有,这只是一片碎片,又不是整面完好的镜子,还不至于如此。”

白玢脸色顿时好看了些,他收起镜子,朝洛元秋道谢,说道:“那几个丹炉也不能在留在府里了,我这就去与六婶道明此事,请人来将丹炉搬走。”

不知不觉那薄如蝉翼的日光也已经消失不见,随着寒风骤起,云色灰淡,洛元秋后知后觉的发现已经寅时都快过去了,赶忙将事情交代完,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去。

陈文莺还在她身后问道:“元秋,不一起吃个饭再走?”

洛元秋道:“不了不了!改日吧,有人在等我呢!”

陈文莺忍不住嘀咕道:“谁啊,这么急。”说着拽了拽白玢的袖子,问:“你说说,元秋这是去干什么了?”

白玢正想事,随口道:“你忘了,早上她那位师妹说要来接她。”

两人同时一愣,陈文莺瞪眼道:“又是她?”

除了景澜,自然不作他想。

昏暗的天光里落下几点雪,洛元秋如无头苍蝇般在白府里东/突西走,还是有见过她面的婢女瞧见了,知道她是府上的客人,特地去通禀管事,这才将她引出府去。

她出府门时还在着急,等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那道人影,突然心中就安定下来。

景澜牵马走近,俯身为她拍去袍上的雪粉,道:“稀奇,你竟然还能认出是我。”

洛元秋掌心发痒,有点想打她一顿,道:“此处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也对,只有我会这般好心,在这日暮天寒中来等你。”景澜感慨道,“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好的人,你说是不是?”

洛元秋扑哧笑出声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道:“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

景澜牵起她的手,摇头道:“不过半日不见,这又是去做了什么,弄得手这般凉。”

洛元秋抬眼,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她手中夺过缰绳,道:“快,你先上马,快上去。”

景澜依言上了马,洛元秋抿唇一笑,翻身坐在她身后,两臂从她腰间环过,正好将她搂在怀中。

她本欲效仿从前,将景澜裹在自己衣袍中,为她遮挡风雪,但两人到底不比从前,景澜身形高挑,恐怕只能用被子才能裹住她。洛元秋不免有些泄气,只好将身体紧贴在景澜背后。

景澜侧头,修长的脖颈微微垂下,道:“这是在做什么?”

洛元秋笑了笑,心中的那股不安之感慢慢散去,道:“真奇怪,不过几个时辰没见到你,却好像是过了许多年似的。”

景澜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片刻后道:“我也是。”

洛元秋突然有些害羞,努力将下巴靠在景澜肩膀上,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突然想起墨凐所说的话,那句心境动荡依然还在耳边,便道:“师妹,我发现,自从与你重逢以后,我就变得有些软弱,我怕有天你又会突然不见了。”

景澜沉默片刻后说道:“过钢易折,这本没什么。但你若是不喜欢,我也可以走。”

洛元秋眼神迷惘,闻言抱紧了她,坚定道:“那还是算了,我宁愿这样。”

她心中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诉说,最后靠着景澜的肩膀道:“诶,我好想你。”

她语气中充满了依恋与不舍,景澜只觉得心头一震,悲喜参半,过了会才哑声道:“我也是……想你的。”

洛元秋抬起头来,本想说什么,但看见她耳廓泛红,面若芙蓉,突然又觉什么都不必说了。

夜色笼来,寒风急切,洛元秋紧紧将她搂住,仿佛这样,就能为她挡去身后的风与雪。

景澜飞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她眉心轻轻一啄,眼中情愫难掩,低声道:“我要你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绝不会成为你的软肋。”

听着她如立誓一般的语气,洛元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呆呆看着她转过身去。身前人的鬓发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随风雪飞起,轻拂过她的脸颊,令寒风都温柔了许多。

马儿穿过街巷,一刻之后,在一处偏僻的巷角停下,景澜与洛元秋一并下马,洛元秋见此地门前一盏昏暗的风灯,问:“这是哪里?”

景澜道:“不是要吃火腿么,这里就有。”

她掀开厚重的门帘,牵着洛元秋走了进去,里头灯火璀璨,却十分安静,几个伙计在擦拭器具,一人见她们进来,道:“客人来得不巧,今日我们东家开宴,不招待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景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东家今日要开宴?”她走前涂山越还在文定塔里和沈誉苦哈哈的修复阵法,怎么转眼就要开宴请客了?

伙计忙道:“客人别不信,这事千真万确,过会他们就要到了。”

洛元秋见状道:“算了,我们走吧,也不一定非要——”

这时门帘突然被人揭开了,便听一个人哈哈大笑道:“沈大人可别嫌我小气就好!这太史局与司天台本该戮力同心,一齐为朝廷效力,你说是不是?王大人,你说呢?”

只听一人冷冷道:“涂山大人,你别是疯了吧,这等紧要关头,你竟然率众饮酒取乐?!”

“谁说要喝酒了?今日不喝酒,只吃饭!叫王大人放心安心,这一滴酒都不会有的!”

“涂山大人还是将话挑明了说罢,到底有什么事?”

“有事饭桌上说不是也一样的吗?里头请吧,几位。”

伙计忙道:“客人,对不住了,我们东家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

洛元秋听这声音略有些耳熟,转身看去,一人踏入屋内,身后又跟着几人,似乎男女都有。其中一个皮肤微黑,生得妩媚非常的,怀抱一把长刀,不是林宛玥又是谁。

两人视线撞上,林宛玥陡然睁大眼睛,险些被门槛一脚绊倒。

紧随她进来的便是沈誉,他一脸木然地看着堂中的洛元秋与景澜,目光落在两人紧连在一起的手上,仿佛看见了平生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幕,道:“景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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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端午节快乐!都吃了些啥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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