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内气氛静的几乎落针可闻,二人皆有些不自在,谁也不看谁。
可二人的不自在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被院内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声所打断。
原来方曙根本没能逃出院子,中途就被前仆后继追来的妖生生扑倒在地,小妖们本就憋着气,正愁无处发泄,他竟还妄想逃走,众妖又岂会放过他,如今大仇得报的机会近在眼前,大家都发了狠,争相恐后地撕咬起方曙来。
华容子和念君在屋中看着这一幕皆没有去拦,场面虽残忍血腥,可他们委实不是乱发善心之人,方曙最后落得这等凄惨下场纯属罪有应得,是他作孽太深,也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绝境的。
最后,方曙活活被众妖撕咬至死,别说骨头渣儿就连骨血也是不剩,徒留下一件零碎的血袍,是他在世上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方曙在临死之际,脑海中出现了虚无,整个人仿若飘浮云端,周围也是雾气朦朦,没有了疼痛,没有了不甘,只余下无尽的宁静,而这宁静之中突然有两个身影自远处行来,他拼命睁开双眼去看,见到了记忆深处,午夜梦回时常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二人,那是上元道长和他师弟。
他师父依旧如往昔般头发花白,眉眼慈祥,轻声唤他“阿曙”,皮肤黝黑,性子直爽的师弟此时也像平日那般亲切信任地叫他“师兄,你可真厉害。”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人很想哭,可却再也回不去了,是他,是他自己亲手毁了这本该美好的一切,多年来熬受良心谴责,还要时刻反复欺骗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他不愿面对过往,每每午夜惊醒时,他更不想去承认自己后悔了,有多么想念他们,想念从前的日子,从前的辛苦,从前的欢声笑语,还有那为道初始,一颗赤诚的心。
“阿曙,修道这条路极其艰难,极其孤独,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做道士,那便要坚持下去,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记住为师跟你说的七要,第一要看破世事,第二要砥砺心性,第三要斩断牵缠,第四要不惧辛苦,第五要饶人让人,第六要物我同观,第七要,也是最重要的一要就是始终如一,守好这七要,方可成道,你可记住啦?”
他那时年岁虽小,却是听的明白,带着满腔热忱回了句“阿曙谨记师父教诲,定当不负师命”。
可到头来,不仅哪一要都没守好,还弄丢了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更遑论他自己的初心了。
那些被华容子和念君所救下的妖都颇为感激他们,一个个的不迭声的道谢,霎时屋中响声震天,念君都分不清到底谁在说话,耳朵好悬被这满屋道谢声震聋。
小妖们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冲着华容子二人就问可有什么烦心事和难事,或者有没有想杀掉的人?他们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不惜一切代价的帮他们达成心愿。
“二位道长,你们尽管说,我们不怕事儿,就是让我们杀天王老子,我们大家也给你们办到。”一位与蛊雕同属一宗的鹰妖如是说。
马上,旁边蹲着的猕猴精也大声补充道:“两位道长长得似谪仙,心肠又如此好,真是凡间难得之人,别说天王老子,就是让我们踏平人界,助你们做个皇帝玩玩,我们也尽全力给你们办到。”
接着小妖们便又声声说开,那叫一个热闹!
此刻
远在圣都城宫内忙着听众道长讲经的圣人无缘无故的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半会儿才停,底下一众道长皆住了声,太监宫人们吓得赶忙通传御医,生怕圣人感染风寒,有个好歹。
只是圣人不知,他可是被小妖们好生一顿念叨,若华容子和念君真的有此请求,那他这大历王朝怕是要改姓换代也说不准。
饶是华容子再沉着冷静,碰上如今这阵仗也有些受不住,因为小妖们实在是太热情啦!好像他们不真说出一个请求来就十恶不赦似的,搞得两人一个头两个大。
念君望着华容子那一脸为难无措的样子,竟有些想笑,那么冷静自持的人也有搞不定无奈的时候,还真是活久见,于是便打出手势,大着嗓子道:“停~大家听我说。”
见众妖消停下来,耳朵清明后,复又接着道:“我们知晓大家的好意,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缺,也没有难事,更不想做什么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圣人,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呢!所以啊大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真的不需要你们为我们做什么,唯一想让你们做的……就是回去定要好好修炼,早日化形,还有……千万守住真心,别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更别害人,做个好妖才是。”
随后念君看向华容子,一瞬怔冲,心跳都停了片刻。
华容子竟然……对她笑啦,虽然只是微微一笑,可那笑中包含了太多内容,有肯定,有赞许,还有着心心相惜复相通的感觉,这是她第二次成功捕捉到他的笑,是对着她的笑,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笑,她真的特别想把此时心中的话对他讲出来。
“华容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所以……以后能不能试着多笑一笑,别那么清冷自持,别再那么……孤独。”
送走众妖后,念君才悄悄泄了口气。
但黑狼妖、灰狼妖还有蛊雕以及白鹿妖母子都没有走,他们是同华容子和念君共患过难的朋友,想陪着二人把最后的事解决完再走。
此时屋中还剩下八只妖没被解除催眠,只见念君走到那几只妖的笼前席地而坐,而后便提气凝神开始施法。
华容子看此情形才知念君所说的有法子救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免震惊。
“她竟然会催眠术法,这可是道家禁术,难不成……这也是若浔道长教她的?”
念君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这八只妖的催眠术都破除,刚一收手就因施法过度而脱力向后倒去。好在华容子眼疾手快,慌忙蹲下便接住了她,见她额间大汗淋漓,血色全无,一脸的疲倦,不禁心生担忧,沉着嗓音问她。
“可还好?要不要紧?”
白鹿妖母子几人也忙急声唤道:“没事吧?”
念君这功夫确实状态极差,心神俱疲,特别的想睡觉,她知晓这回怕是伤了元气,也是,一下子给这么多妖施法,哪儿还能好?不过也是值得的,娘亲只说不让她用此术法害人,可没说不准她拿来救人,故而就不算破了誓言。
她知晓是华容子接住了她,因为她又闻到了熟悉清洌的气息,这也是第三次感受他的怀抱,温暖的使人不想出来的怀抱,她清楚自己不可以再贪恋下去,即使怀抱再温暖也不能享受。
可有时候越是不敢触碰,就越是怦然心动,一念起,两难忘。
念君勉强睁开眸子,挣扎着坐起身,以极虚弱的声音回道:“我没事的,就是有些累,一时没缓过来而已,你们别担心。”
“华容子,你快去把他们放出来,然后让他们速速回家去吧!”
念君坐着调息了好久,黑狼妖等人一面在外间忙乎送人,一面清洗院中污浊的地面,而华容子则静静的站在念君身边,一直望着她。
念君明白华容子这会儿一定是满腹狐疑,可他在一旁既不打扰自己,也没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催眠术法,就那么静静的守着她,眼眸里没有猜忌,好似在深思。
“我会催眠术法的事你能别告诉我师父吗?还有……你能不能不问我……是怎么学会的可以吗?我从未用此术法害过人,这回也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用此术法,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行吗?”念君吞吞吐吐地说完,继而抬头去看他。
华容子闻言先是一愣,听她这话就是催眠术不是若浔道长教的,而且他还不知晓她会催眠术一事,如此吞吞吐吐,恐是有难言之隐。
再看她那双黑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他,还射出恳求和希冀的目光,他又作何能问下去?
“念君不是坏人,她也绝不可能用催眠术害人,这点他晓得,既然她如此说,那我便权当不知道好了,秘密就秘密吧!”想到此,华容子方淡淡回道:“好,我答应你,不会问的,你且放心。”
念君听后当即勾起唇角,眉眼温柔,溢满了感激的笑意,道:“谢谢。”
黑狼妖等人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念君微笑对望华容子,而华容子也回以垂眸,一坐一站,一男一女,二人容貌还极为相配,一室安静,风华正好。
可这些落在蛊雕眼中就演变成了二人深情对望,一片痴心交付,怎的一段绝美旷世之恋。
他立马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念君面前,神色略微紧张,深深吸了口气方郑重说道:“那……那个,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家住在飞天洞,爹娘早亡,而今唯有一还未化形的妹妹。”
念君听蛊雕这不着边际的一问给弄懵了,有些不明就理,嘴唇刚想动一动,就被他接下来出口的话震惊在原地,眼睛滴溜溜地直转,却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我想娶你。”
这回不光当事人,就连华容子和黑狼妖他们也被蛊雕这突如其来的求娶给说愣了,除了华容子还算淡定外,包括念君在内的其他人都是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
蛊雕见众人如此,又对着念君继续道:“我没抽风,我是真心的,自从你在马上不慎掉落簪子,知道你是女子后,我就心悦于你了,你是个万众挑一的姑娘,我阿古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心善的人,我的长相虽相较你稍差些,但我会很疼很疼你的。”
蛊雕害怕念君马上拒绝他,又考虑到她的担忧,故而在她开口前就又补充道:“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是人,我是妖,本不该结合,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不惜一切,不然怎好说自己是真心的,若日后你我有了孩子,哪怕是半妖也没关系,我会保护好他的,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