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会再回来么?”
“不会。”陛下肯定地答,“陈恩赐将一只手抵给朕了。”
如果他偷摸再来神京,需要砍去一只手作为代价。依照陈恩赐贪生怕死的个性,应是不会。
岳弯弯顿了顿,道:“他们这一次来神京,肯定变卖了许多家产,一路上花钱大手大脚的,家业估计都败得差不多了,回去应也只能去找他们的退路了,他们的退路就是南明胡家,那是胡玉婵的娘家,他们家也算是南明首富,也是有钱的。”
“退路也没了。”
元聿将一颗水灵灵的葡萄肉喂给了岳弯弯,她垂眸咬了口,酸酸甜甜的,忍不住眯起了眸子。
她转过面:“啊?为什么?”
陛下告诉她,在南明,新的官员上任以后,一肃从前的风气,并且翻出了许多旧案来。这其中就有,南明首富胡家与府衙官商勾结、收受贿赂、贪污赋税的证据,胡家的几个知情的男丁,全被抓走了,就算拿银子赎人,也免不了充军。胡家这一次,就算不至于完全倒垮,家资也至少要出去七八成,府上已无男人做主,剩下的女眷自己都已是处境艰难,怕是不会再对自讨没趣的陈家伸以援手。
原来如此。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家的事已是彻底地解决了。
次日,岳弯弯正练习着插花时分,清毓莲步轻移,突然来报,说是傅宝胭来了,正在外间候着,等候娘娘召见。
其实傅宝胭与聂羽冲和离以后,她这命妇之身也去了,但神京城无人不知道,傅宝胭和离的这桩案子,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皇后娘娘以她为友,待她极好。岳弯弯没有对她下禁令,傅宝胭出入宫闱,也不算难。
只是,听院首说了她和江瓒的事以后,岳弯弯为从前自己还想替他们俩牵红线脸红,江先生遇到了这样的事,换了是她,也是肯定不会回头的了。她得到了陛下点拨之后,豁然开朗,觉得不应把傅宝胭在聂家受到的委屈和欺辱,和她对江瓒的欺骗和辜负混为一谈,然而,她也实在是不知拿什么脸色来面对傅宝胭了。
“娘娘?”清毓问道,“娘娘见么?若是不见,奴婢这就去回绝了她。
”
岳弯弯道:“她说来做什么的?”
傅宝胭聪慧,不会猜不到,那日院首来了以后,应该把一些真相已告诉了她。没想到她还要来。
“说是来请罪的。”
岳弯弯定了定神,转面,对清毓道:“你让她进来吧。”
“诺。”
清毓应了,去甘露殿外将傅宝胭请了进来。
傅宝胭是特意来负荆请罪的,又恢复了那些时候常来凤藻宫时素淡的装扮,不施粉黛,鬓间只倚了多烟水青的攒茉莉绢花。
“娘娘。”她声音很轻,像是难以启齿,默默地垂了苍白的面,道,“对不起娘娘,我是早该告诉娘娘,我和江瓒之间的事的。”
岳弯弯道:“其实我知道得也不晚,只是不是从你口中听来的,所以有点失望。不过,我当初决意帮你,和江先生无关,所以也不会后悔。道歉,实是不必。”
她话是如此说,然而傅宝胭却还是跪了下来,“是民妇的错。”
岳弯弯不想问,当初她抛弃了江瓒选择了聂羽冲,可曾后悔?那是在傅宝胭伤口上撒盐,聂羽冲人渣一个,实在也不配拿来和江先生相提并论。
“娘娘,我确实想挽回江瓒,因我放不下,这是实话。与聂羽冲成婚以后,我只能恪守妇道,不去想其他的男子,这几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了对夫君忠贞,我不曾派人打听过他的下落,即使那个时候,我已是四品诰命,如果想,我或许是能打听到的。只是……我确实不配……”
傅宝胭跪在岳弯弯的跟前,双臂交叠垂落,面容落寞,眼底泛着自嘲般的笑意。
“决心与聂羽冲和离之后,我就想,如果江瓒还未婚,还在等,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因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不是我的自私、贪婪,江瓒他……”
她话语哽咽,已说不下去了。
这段时日以来,她愈来愈感觉到,江瓒像一块她无法攻克的铜墙铁壁,无论她怎么挖心思待他好,在他那里,他半点也不为所动,冷漠得像块冰,她再也捂不热了!
起初傅宝胭还信心十足,等自己恢复自由身,再对他温柔小意,体贴备至,一定能让他旧情复燃,然而他避着她,休沐时,家门紧
闭,在太医院时,也避着她,避无可避时,他就装病,让别人来打发她,总之是不见她。而她真正能得逞与他碰面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你想本宫怎么办?”
岳弯弯觉得,傅宝胭定不止单纯来请罪这么简单。她这么说,怕是想让自己再出手帮她。
但江先生也是她的朋友,他被伤透了心不想与傅宝胭和好,那么,这个忙她不帮。
“娘娘?”傅宝胭泪眼婆娑,察觉到了岳弯弯的不悦,她有些惊怔。
“能不能挽回旧爱,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傅宝胭。本宫不是谁的庇护神,也不做拉纤说媒的,凤藻宫不是月老庙。”
话音落地,傅宝胭犹如被抽去了脊骨,瘫坐下来,双目无神。只有双瞳之中不断有清澈的泪水滚落……
皇后不肯相帮,那么一切还得她自己想法。
可这堵南墙纵然撞上去了,她也不能后悔了,她必须要让江瓒回心转意,如果放下尊严不成,就算将尊严踩到泥里,也没甚么不可以。
她回过神,用衣袖擦干了泪,对岳弯弯道:“娘娘,民妇明白了。多谢娘娘。”
她难堪地爬起身,对岳弯弯福了福,便转过面艰难地朝外走去。
太医院的男人对她自然还是避而不见,她在屋外头候着,一直到日暮时分,他是最后一个从里头出来的,用钥匙落了锁,回头,却发现丹桂丛旁俏生生立着的傅宝胭,他自知已是避不过,皱了皱眉。
傅宝胭支起笑容,道:“你要回去了吗?我雇了马车,我送你。”
“不必。”
江瓒背弃了旧药箱,箱中还放着几本珍贵的典籍,那对他而言珍若生命,他一臂挽着药箱,不理会傅宝胭转身往外走。
傅宝胭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无论他去哪儿,她都跟到哪儿,快到宫门时,江瓒停住了,她于是也停住了。
江瓒皱眉:“傅夫人,你我男女有别,你虽是和离之身,也需在意名声。”
傅宝胭道:“名声比起你不值一提。”
无药可救。
江瓒不理会他,绷着脸欲出宫门。
她见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心下一急,急中生智,顿时往地下倒去:“哎哟,我脚扭了!”
江瓒脚步一停,回眸看了她一眼,
眉宇始终不松,傅宝胭坐在地上,双臂抱腿,只顾喊疼,香汗如雨,脸色发白。
他停了少顷,又挎住药箱继续往外走。
“哎哟江瓒!医者仁心,你竟见死不救么!你这般,还当什么大夫!”
她拾起一旁的石块,用力地朝自己的脚踝砸了过去!
一股剧痛袭来,傅宝胭彻底地白了脸色,脚脖子很快积血红肿了大片,江瓒听到一声惨叫,猛然回头,见她手里正扔了那石块,拉起了裤袜,那脚踝处竟高肿而起,伤得可怖。
江瓒忙朝她走了回去,出于医者仁心,伸臂试着抬了抬的脚:“很痛?”
自然是痛的,针扎似的痛,痛得她现在脑子都是乱的。
不过能瞧他去而复返,也是值得,她抬起玉指,朝外指了下,鼻音浓浓地道:“江太医,我雇了马车,停在宫外,你将我抱上去,不然我没法走路。”
江瓒冷冷地盯着她的俏面,“为何自残?”
五年前,她就惯用这般招数骗他心软。
没有想到五年过去了,没有丝毫长进。
她没有,他……竟也没有。
傅宝胭朝他吐了吐舌头,疼得脸白,却在笑:“你连我一根指头都不想碰,把我嫌弃到这种地步,我要是不出此下策,你又怎会回来?江瓒,我是个坏女人,你不是知道么?你看看你现在,不是正握着我的脚踝么。”
江瓒冷脸不言。
“对了,还有一事要请你帮忙,这话我可不敢对别人说。”
江瓒睨着她,实在不知,她怎还有脸说出,找他帮忙的这种话的。
傅宝胭知他嫌弃,脸上的笑容也停了下来,她声音平静地道:“我被聂羽冲和她的小妾算计了,身子有亏,以后受孕都是艰难,你也知道,我是独女,我父母在世时,就盼着我能开枝散叶呢,现在……江瓒,你帮不帮我?”
她竟……
江瓒一愣。
他虽是知道,他在聂家受了诸多委屈,聂羽冲待她不好,却不曾想,那聂羽冲竟然苛待她到如此地步!
他不禁勃然大怒。
傅宝胭轻瞥着他脸色,痛得厉害,然而,嘴唇却忍不住轻轻一弯。
江瓒绷着脸色,将她从地上一把抄起,打横抱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出了外宫宫门。
当
时江瓒抱着傅宝胭出宫,很多人都看到了,凤藻宫也是人人尽知,第二天,清毓就把这事说给了岳弯弯听,岳弯弯听罢,也不禁感慨:“她还是有手段,多厉害的一个人物。”
怕是连林氏,都不晓得她的手帕交居然这么厉害吧。
一晃漫长的炎夏就此过去,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宫里头懒懒散散的宫人也都神清气爽的,把活儿干得不遗余力。
就在九月的某一日,突然一股剧痛袭来,岳弯弯从半梦半醒之间彻底地苏醒,大叫了一声,妆成吓得不轻,领着众宫人连忙奔了进来,却见娘娘蜷缩在榻上,小脸煞白,妆成替她揭开锦被,顿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快快!通知太医,通知产婆,通知陛下,娘娘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对傅宝胭有什么期望,这不是啥好女人,到最后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弯弯头胎生了个啥?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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