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则升职的消息不胫而走,街坊四邻前来道喜的络绎不绝,险些将门槛踩坏,紫玉和两个丫头跑前跑后地倒茶水准备糕点果子,忙得不可开交。
倒不是说正四品的校尉有多威风,最要紧的是肃王爷亲自派人请的,那就不一样了,明面上就是被王爷罩着的人,往后谁都得给几分薄面。这事儿来得特别玄乎,市井里传言,说私底下没准儿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譬如言则与王爷乃忘年之交啦,言则其实是皇家失散多年的血脉啦,言则法力无边有神技在身啦,各种胡言乱语,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不过无论如何,今时不同往日了,上赶着来巴结的各色人物数不胜数,陈氏每天都在清点大小礼品当中度过的,满面红光,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书辞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让人打了一小壶花雕来,拈着酒杯细细的喝着。
“真痛快。”
沈怿靠坐在窗上看她,颦眉薄责道:“你一个姑娘家,少喝点酒。”
书辞放下杯子,摇头笑他肤浅:“这你就不懂了,姑娘家也得什么都会,出去才不至于被人蒙,喝酒算得了什么。”
见她心情实在是不错,沈怿不禁轻轻地笑了一声:“现在当大小姐了,高兴了?”
听他这口气里似有不屑之意,书辞执杯望过来:“高兴,当然高兴了。多亏我爹箭法高超,否则也不会被王爷看上。”
沈怿抱着胳膊但笑不语。
就你爹那个箭术……
“你放心好吧。”感觉他这副样子有些酸溜溜的,书辞抿了口酒,挑起眉,“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得了好处,我不会忘了你的。”
“哦?”沈怿轻描淡写地问,“我能有什么好处?”
她想了片刻,认真道:“往后若犯了事被人抓了,我肯定保你出来。再受了伤,缺胳膊断腿,我就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他嫌弃地拧起眉:“你这算是在咒我?”
“目光短浅。”书辞睇他一眼,“这明明是防范于未然。金银财宝多俗气,要给自然是给最需要的东西,锦上添花哪好过雪中送炭?”
沈怿笑道:“可我是个俗人。”
书辞鄙夷地盯着他:“那就正好借此机会提升一下自己的修养。”
他摇了摇头,一语道破:“说白了,你就是舍不得自己那点银子。”
“本来就舍不得……再说你也比我有钱。”
“嗯。”沈怿很是赞同的点头,“这倒是。”
她抄起瓜子扔过去,“来路不正的钱,也好意思显摆。”
一阵劲风响起,沈怿抬手之间已将那枚瓜子握住,他也不做解释,只自行剥来吃了。
两杯酒下肚,书辞眼神已带了些迷离,单手托着腮,透过窗瞧院中的月色。
“老爹升职虽然是好事,不过跟着肃王爷凶多吉少,朝不保夕,算忧喜参半吧。”
沈怿皱了皱眉,语气不善:“跟着肃王爷怎么就凶多吉少,朝不保夕了?”
“不明白了吧?”她眸中带了些许得意,“这位王爷的私事,我可知道不少。”
“你还知道肃王爷的私事?”他这语气简直可以用轻蔑来形容,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说说看。”
“人人都听过的,讲来没意思。”书辞拈了块糕,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肃王爷弑师你想必有所耳闻,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杀母呢?”
话音刚落,沈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隔着面具,书辞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自顾往下说:“当年贵妃何等得宠,年纪轻轻却暴病而亡,此前竟没有半点征兆,想是为了堵悠悠之口的托词而已。我倒听闻,淳贵妃是死在禁宫中一口水井之内。”
沈怿紧闭唇角,静静地看着她。
“宫里人说贵妃是失足落水,可当时她身边一个宫女也没有,这不奇怪么?而且侍女赶到的时候,只看见王爷一人站在井边,算算看,十五年前他才八岁多,年纪那么小,定然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去。可是事情就是这么意想不到。贵妃和皇后不合,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巴结皇后,到底是体内流着羌族人的血,小小年纪便如此……”
“不是他做的。”沈怿忽然平静地出声打断。
书辞抬起眼皮,拿手指慢慢摩挲着瓷杯,扬了扬眉,“你怎么能肯定不是他做的?”
他翻过一个杯子,垂眸拎起酒壶给自己斟满,“这种市井谣言你也信。”
她闻言,淡淡道:“我本来就是市井之人。”
这话的确令认无法反驳,沈怿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个人共喝一壶,很快便见了底,因怕明日睡醒头疼,书辞泡了杯醒酒茶给他和自己润润嗓子,子时不到就下了逐客令,阖上窗熄灯休息了。
沈怿独自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天际飘着团厚厚的云,被月光照着,被夜色熏染着,像朵隐藏暗雷的乌云。
深邃的长街在他脚下蔓延,仿佛没有尽头,微风里,路边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左右摇曳。
不知是不是旧事重提,只觉得烛光死气沉沉,像极了那个女人的眼神,带着阴毒和怨恨。
宫灯如血,帐幔蛇信子般晃动,侍寝后的暧昧气息还没有消散。
她捏着步摇狠狠地扎下来。
“他的孩子,谁要给他生孩子。”
“你们沈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尖锐的刺痛划破皮肉,珠帘在头顶上叮咚摇晃。
她满手是血,笑容近乎残忍。
“沈怿,你也该下地狱。
“这一辈子孤独终老,没人真心爱你,没人站在你这边,永远活在杀戮、血腥和残暴之中,连你最爱的人也会死在你手上……”
倒春寒的风卷扑在他面颊。
沈怿忽然停住脚,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足底爬至全身,他环顾四周,这一刻仿佛天地间皆是扭曲无形的。
路上挑着扁担的小贩战战兢兢地望了他几眼,快步跑过去。
他闭目深深吸了口气调息,手握成拳,负在背后,随即若无其事地朝前迈步。
言家府邸热闹了半个月才消停下来,校尉和总旗果然是天差地别,言则如今从里到外换了身行头,出门高头大马骑着,左右跟班鞍前马后地侍奉着,人逢喜事精神爽,就不提有多威风了。
他在军营里出了名的厚道人,此后更被作为激励后辈的典型范例。将领们操练时逢人便说,瞧瞧人言校尉,踏实肯干,闷声发大财,这不,熬了几十年可算熬出头了。
活脱脱的范进中举!
阳春三月,气候已渐渐回暖,满城花开,夹道里的杏花铺了一地,锦绣成堆。
陈氏应付完了登门拜访的客人,如今也有功夫整理家中琐事了,既然当家的高升,屋内的陈设与下人也不能太过寒碜,于是张罗着再买一两个丫头,雇一两个打杂的仆人。
书辞和言书月闲着没事干,也被赶出来置办些脂粉钗环。
出门就近叫了两顶小轿。
紫玉挎着篮子,跟在书辞轿子旁,摸了摸怀中沉甸甸的钱袋和那几张数额相当可观的银票,不禁感慨:“大都督府果然是财大气粗,瞧瞧,咱们老爷才上任,就给补贴了这么多,比起京卫那些抠门的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书辞靠在轿里玩衣带:“这不算什么,顶多是见面礼罢了,往后还有得赚呢。届时你就知道什么叫‘官场’了。”
她听着啧啧摇头,竖起拇指赞叹:“小姐您这心思够黑啊。”
书辞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轿子停下,对面是胭脂铺,她从帘子后钻出,一抬头便看见言书月垂着脑袋眉头深锁地在摆弄腰间的玉佩。
“姐。”书辞走上前去,“怎么啦?”
“你瞧我这个玉啊。”她咬住下唇,心疼地拿手擦拭,“也不知是几时弄出条裂纹来的,我都带了好几年了,真可惜。”
紫玉在旁探头看热闹:“真的诶,大小姐给我瞧瞧。”伸手便去拿,看了一阵道:“这裂痕可不好补,说断就断的,您要想用,怕是得镶金上去才好看。”
说话间,胭脂铺内有主仆一前一后二人走出来,身量背影都有几分眼熟,书辞远远望见,唇边渐生一抹笑意。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回可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
紫玉和言书月还在低头研究那块玉,顺手就被她抽走。
“城里卖玉的好几家呢,我晓得这附近哪儿有,要不现在去看看?”紫玉出主意。
书辞却冲她扬了扬,“玉坏了不碍事,等着,咱们一会儿有的是玉送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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