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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1 / 1)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秋季的最后一天里,气候突然回了暖。

夹着湿意的北风吹来了一日的黄昏。

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灿烂的金色中,夕阳照亮了禁宫明黄的琉璃瓦和大街小巷的雕梁画栋。

市集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来人往。

书辞提着食盒推门进屋,沈怿正靠在床边看书,手里已换成了一本《玉楼春》,见到是她,含笑着将书放下。

“今天怎么这会儿有空来?”

“我娘和姐姐他们去我婶儿家吃饭了。”书辞端出糕点和汤羹,“我琢磨着反正也无聊,倒不如给你做点汤……上次不是说想喝我做的冬瓜排骨汤么?”

“你还真做了?”沈怿微微一笑,走到桌边坐下,白玉碗里的肉汤散发出浓浓的鲜香,他执起汤勺尝了几口,眉峰一直挑着,像是觉得还不错。

书辞在旁支着脑袋看,欣赏似的打量他俊逸的眉眼,冷不丁沈怿望了过来,又不好意思地转头去捂住眼睛。

“……你作甚么?”

“没什么。”

他好笑地把她拎到自己面前,“没什么你还遮眼睛?”他不依不饶,“老实交代。”

书辞将手挪开,开始捏额头上的碎发,低声道:“我就是……就觉得你好看……”

沈怿闻言愣了下,继而忍不住发笑:“现在知道好看了?”他抬手去往她额头上一弹,“那早些时候别扭什么?”

“又不能怪我,谁让你戴个面具的。”书辞斜眼瞪他。

听她语气里虽有埋怨,但已不再纠结先前之事,沈怿微微一笑。

“过来一块儿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他拉着她坐好,顺手盛了一碗汤推过去,随口问:“对了,你爹近来在忙些什么?听老高说,找了好几回都没见着他人。”

书辞接过碗,“京卫那边的事吧,自打他升了指挥同知,成日里应付的人就比从前多了。”

沈怿若有所思,“你爹眼下也是一把年纪,回头问问他,要不要再调回都督府,我想法子给他捡个轻松点的职位。”

她笑了笑:“好啊。”

秋末的傍晚,天已经黑了。

言家老宅子中,因主人家外出而显得尤为安静,除了门前的两盏灯,里里外外都是一片昏暗。

言则掀开书房的那幅猛虎啸山图,轻手轻脚取下墙砖,把搁在其中的青铜碎片拿了出来,用帕子仔细包好,放入怀里。

他今晚要连夜出城赶去碗口村,所以时间很紧迫。

从马厩里牵出他的灰马,沿着僻静的街道一路往前疾驰。

这一带是京城的贫民窟,别说夜里,便是白天人也很少,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策马飞奔。

架在肩头十几年的重担即将卸下,言则此时周身的血液都膨胀了起来,只盼着能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而灰马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愈发卖力地扬起蹄子。

就在这个时候,皎洁的明月勾起一道剑光,锋利的剑身从脚下划过,将马蹄齐齐斩断。

瞬间,鲜血四溅!

言则在落马前一跃而起,凌空翻了个筋斗稳稳地站定脚。

他转过身,对面阴暗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

黑衣,黑裙,黑靴,黑色的兜帽罩住半大张脸,她面无表情,那双眸子比寒冬的月华还要冷上几分,手里的三尺青峰血迹斑斑,血液顺着剑尖滴入青石板。

虽没蒙面,但仍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你是谁?”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将剑举起,“东西留下。”

言则怔愣了一瞬,神色渐渐凌厉:“你是为它而来?”

话音正落,骤闪的白光倏地逼近——

但听“砰”的一声响,暗夜里火星乍起,两人交锋之后,皆各自退开。

尺素执剑看他,言则的大刀正挡在身前,冷凝的目光与平日里的憨厚老实截然不同。

出任务前有听过言则其人,会用双刀,使弓箭,但功夫稀松平常,饶是现在躲了一招,她也压根没有放在眼里,脚下发力,剑势越来越快。

两人实力的强弱太过明显,几乎是摆在面上,谁都知道的,尺素从学武起就被灌输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对于言则微薄的还手只当是负隅顽抗。

但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负隅顽抗,明知没有胜算还这么拼命,倒不如求个痛快更好,说不定还能有一命苟延残喘。

刀剑相交,拆了七八招,言则的额角已见了汗,再一次的短兵相接,一剑下去,他的刀终于难以为继,崩成了两断。

刀柄的余威从手传至全身,他整条胳膊都已麻木,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低头时,鲜血自口中流出。

感觉差不多了,尺素抖了抖剑,作势就要上前,却不想他拄着断刀,硬生生提了口气,以手撑地再次站了起来。

她诧异且不解地颦了颦眉,直截了当,毫不委婉地冷声说:“你打不过我的。”

言则只扫了一眼近处,那匹跟了他数年的灰马横倒在地,四肢已断,正奄奄一息地轻喘。

他颤抖地挪过去抽出马背上的另一把刀,此刻灰马的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他,眼底里透着悲凉之意。

言则咬咬牙,伸出手去,将掌心覆上马的双眸,手起刀落,利落地结束了它的痛楚。

他缓缓撤去了手,看着那双已然没有神采的眼珠,好像是回到许多年前,他第一次握刀,第一次爬上马背的情形。

少年时春风得意,纵马驰骋,从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卑微了那么多年,窝囊了那么多年,突然才发现,原来年少的自己曾如此仗义轻狂,自命不凡,竟这般的轻易许人承诺,替将一个秘密守上了这么久。

而在他就快放弃时,老天爷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了解一切。

大概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是已经注定的。

刀握在手上的刹那,尺素发现他抬眼时神情有极大的变化。

那一刻,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负隅顽抗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莫名地跟着他挺直了背脊,不再是强弱差距间的居高临下,而是认认真真的,凝眸平视。

封尘了许久的长刀,一柄已不再锋利的长刀,带着岁月的沉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划破夜空,闪电般袭来。

在温柔的黄昏里,家中小院内的那棵树开了花,说不出花的名字,但看上去很美,鲜红的一大片。

迎着微风,那些娇嫩的花瓣簌簌的往下飘坠。

书辞站在这片花雨里,摊开掌心时,正好接住一朵。

忽然似有所感,她抬起了头,对面是言则高高大大的背影,像极了一座小山。

他并未转头,只是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爹。”书辞含笑打趣,“您又哭啦?”

良久良久无人回应,随着夕阳渐渐沉入地底,照在那个背影上的阳光也在一寸一寸变窄,缩短……

他迈开步子朝前走。

书辞不解的跟了上去,“爹,您去哪儿啊?”

身后的树枝在风里摇曳,折断的花枝朝下缓缓坠落,四周飘飞的花瓣鲜艳如血。

寒夜中,长刀垂直落在地上,溅起的鲜血如纷飞的花,哐当一声,在清冷的长街回荡。

月光照着冰凉的血,倒映出石板上趴着的,小山一样的人。

尺素握着那块碎片,垂眸看他,半晌才轻声道:

“先生宝刀未老,可惜英雄迟暮。”

书辞从梦里惊醒,肩头罩着的外袍便随之往下滑,沈怿见状忙合上书起身来给她披好,“醒了?”

她正趴在桌上,手边的灯晃得刺目,也不知自己是几时犯困睡着的……

“……什么时辰了?”书辞揉着眼睛侧头望向窗外。

夜已深沉,烛火阑珊,王府中的晚上又是最安静的,若不是看到明月还斜挂在东边,差点以为都过了子时。

“戌时吧。”沈怿倒了杯茶水,垂眸时看见了她在灯下的脸色,于是拿袖子给她擦了擦,“怎么还出冷汗了?做噩梦了?”

“也不算噩梦,但挺邪门的……”然而一觉醒来,梦中所见已忘了七七八八,半天也回想不起。

书辞并没往心里去,开始利索地收拾东西,“我得回去了,待到这么晚,让娘知道又该生气。”

沈怿把食盒的盖子递过去,不以为意:“横竖都这个时辰了,干脆就在这儿歇了吧?”

“那怎么行,我还没过门呢。”她瞪他,“你别老想着占我便宜。”

沈怿无奈地失笑。

两人刚走出书房,抄手游廊上,就见到紫玉慌不择路地朝这边跑,高远紧跟其后。

“小紫?”

“小姐!”她跌跌撞撞扑了上来,揪着书辞的衣摆,泪如雨下,“小姐……不好了……”

望见她眼里的泪花,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书辞不自觉呼吸微滞,敛容问道:“怎么了?”

“老爷他……”紫玉微微喘气,手肘擦着脸颊上的泪痕,哽咽道,“老爷他出事了……”

刹那间,梦里的情形在脑海里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猛然一个心悸,书辞身形不稳地往后退,背脊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沈怿伸手扶住了她,紧紧握着她的胳膊,沉声道:“别慌。”

说不清是他的语气太令人安定,还是掌心太温暖,书辞居然真的就不慌了。

她屏住呼吸,让心情一点一点镇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回家……”

“现在就回家。”

沈怿视线悄然扫向高远,但见后者艰难地颔首,便知道事态不妙,只能暗吸了口气:“好,我陪你。”

高远很懂眼色地让开路:“马车已经备好了,在门外的。”

另一边,肖府的书房内。

回廊上脚步沉重,晏寻摁着心口,满头大汗地踹门而入。

肖云和正坐在案前,随着这动静抬起了头,他气喘吁吁,大步上前,两手狠狠拍在桌上,茶碗烛台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干什么?”他波澜不惊道,“你发的哪门子疯?”

晏寻咬着牙,双目狠狠盯着他,几乎一字一顿道,“你让人杀了言则?”

“对。”肖云和风轻云淡地应了,“是我派人去做的。”

“你!……”

他抬手打断,“我当初跟你说过,我等不了太久。是你自己下不了手,这不能怪我。”

肖云和慢慢解释道:“我帮你想过许多言则不用死的法子,而你没有用。”他很遗憾地抿了抿唇,“晏寻,害死他的人其实是你。”

仿佛是被这句话骇住,他神情大变,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更加苍白,撑在桌上的双臂微微颤抖,青筋凸起。

肖云和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也不忍,温和道:“你现在尚在要紧关头,回去好好治病。”

他语气轻轻的叹了一声,侧目唤尺素:“扶他下去。”

赶到言家宅邸前,大门还是开着的,沿途的灯照出了一条路,正通往言则的卧房。

书辞从来没发觉自己的脚步可以这么快,快到简直感觉不出她在走,每一步都虚浮得像是飘在半空。

正房的门紧闭着,言书月和言莫站在台阶下,两个人表情各异。

她焦急的过去问:“爹呢?”

言书月哭得泣不成声,食指指向旁边:“在里面……”

书辞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房门,只得接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伤势如何?大夫呢?请了吗?”

她抽噎着摇头,几乎快把自己抖成了一片叶子,脑中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大夫……大夫在里面,娘也在里面,别的,我、我也不知道……”

与他相比,言莫倒是没有哭,他一直怔怔的,双目无神,口中却喃喃自语:“好多血,爹身上有好多血……”

片刻后又忽然抱着头蹲了下去,不住的重复同一句话。

沈怿瞧着言家人这副光景,心知从他二人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转头示意高远。

他立刻会意,凑上来压低了声音回答:“言则是我一巡街的朋友在东巷发现的,当时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沈怿闻言颦眉问:“怎么伤的?”

“是剑伤,那附近还有打斗的痕迹,估摸着激战了一场。”

“没找到凶手?”

“还在查,已经报官了。”

话刚说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夫身背药箱子出来,看着台阶下的三个人,无话可说,只摇头示意他们自己进去。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屋内弥漫着血腥味,言则就躺在床榻上,吃力的呼吸。书辞看到他的第一眼,突然感觉到如此的陌生,不明白怎么记忆里那个高大的父亲,会一下子变得这般消瘦虚弱。

尽管她仍觉得是梦,然而却无法让自己从梦中醒过来。

陈氏站在床边低头啜泣,言则的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示意人把还在发呆的言莫带出去,等四周安静下来后,他朝书辞伸出手。

“爹……”忍了一路,她走过去的瞬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辞儿回来了……”

听到这一句时,书辞心里蓦地一痛,针扎般难受,她忙把那只冰凉的手合拢在掌心。

“爹爹真是对不住你们。”言则望了一眼在哭泣的言书月,“眼看着,你们俩就要出嫁了……”

她一直在摇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此时此刻言书月才懊悔,为什么自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我要是,能再晚一点死,再晚一点就好了……”

他腔调里有呜咽的声音,“真想,亲眼见到你们两个成亲的样子……”

“爹。”书辞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气笃定,“还能治……还能治好的。”

言则咽了唾沫,在努力喘息后,抓着书辞的手陡然一紧。

“你听我说……阿辞……你听我说……”

他整个人仿佛回光返照了,言语不再停顿,“我死后,你不必替我守丧……”

她泪水迷蒙,不解地看着他:“爹,你、你在说什么?”

言则强撑着打起精神,低哑道:“有件事,我和你娘,瞒了你许久。今天,我必须要告诉你实情。”

陈氏抹泪地动作骤然一停。

就连言书月,也捏紧了帕子望着他。

粗糙干枯的手将她手背握得发疼,言则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书辞只觉整个人都成了块僵硬的冰坨。

她的耳朵无端嗡鸣,四周的声音一个也听不见,她本能的抵触且害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但不知为何,又能准确的看清他嘴唇吐的每一个字。

“你并不是我言家的女儿。”

随着他嘴唇的开合,书辞的双眼一点一点睁大。

“你的亲生父亲,其实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梁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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