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瑛冷眼看着秦芃,好半天,终于道:“公主是什么意思?”
“我从茶楼中逃脱时,客栈中人都听到了柳诗韵的叫喊之声,然而那时候我在大堂,如果有证人证明了柳诗韵的叫声,也应该有证人证明,我在大堂逃命才是,您说对不对?”
“这些话,你应当找大理寺或刑部去说,”张瑛面色平淡:“老臣帮不了公主什么。”
“大人无需多说,”秦芃抬起手来,含着笑道:“且听我说完。”
“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去找人问了,不曾想,原来陆大人找来的的证人,正是同我一起逃出大堂的那个……张大人,大理寺卿伪造证据、指使他人做伪证来谋害镇国长公主,您觉得这个罪名,够不够陆大人掉脑袋?”
张瑛没有说话,秦芃靠在长廊柱子上,注视着张瑛的表情,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些,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张瑛被这话触动,抬眼看她,秦芃叹了口气:“张大人,你一日护着皇室,就是一日护着我,你为何觉得,我会害你呢?”
“公主如今,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瑛终于开口,也不绕弯:“你打算动陆秀?”
“陆秀不动我,我自然不动陆秀。”秦芃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平淡道:“秦书淮打算以陆秀为饵诱你入瓮,张大人,切莫轻举妄动。”
“你为何告诉我?”
张瑛皱起眉头,秦芃抬眼看了看灯笼,眼中全是无奈:“皇权式微,与其要一个坐大的摄政王,我宁愿要一个制衡的朝堂。”
“你和秦书淮不是……”
“红颜易老,”秦芃嘲讽笑开:“谁又知道这份恩情能到什么时候?甚至于,谁又知道这份恩情是真是假?”
张瑛终于被说服,不再说话。秦芃转过身,摇着扇子离开,拉长了声音懒声道:“张大人,您可得好好的啊。”
和张瑛说完话后,秦芃手里全是冷汗,她走出宫外,大理寺的人早已在门口候着,她上了马车,忍不住问了句:“摄政王呢?”
大理寺的人做事一板一眼,平静道:“公主请回。”
秦芃轻嗤出声,再没多说。
回到大理寺准备的府邸之中,秦芃悠闲睡了过去,睡过去前,她还在思索着,今日秦书淮居然没来找她,有那么些不对啊?
果不其然,到半夜时,秦芃听见外面一阵喧嚷之声,秦芃豁然起身,便听见外面传来左遥恭敬的声音:“殿下可起身了?”
“嗯。”
秦芃披上衣服,拉开了大门,便见左遥立在门前,面色凝重道:“公主,陆秀死了。”
秦芃豁然抬头,震惊出声:“怎么死的?!”
“回家路上,被人截杀。”
秦芃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念道:“我想去淮安王府。”
“我送您过去。”
如今陆秀一死,便是左遥作为大理寺丞掌控全局。
秦芃在左遥掩护下匆匆赶到了淮安王府,到了府中,她甚至没有通报就一路闯了进去。
进门之后,她便看见秦书淮坐在案牍前看着文书。秦书淮抬眼看她,却是笑了:“消息竟知道得这样快?”
“大理寺丞是我的人。”
秦芃走了进来,将披风交给一旁的赵一,赵一迅速退了下去,留下屋中两人。
秦书淮目光平淡,看着身着单衣的她,招了招手道:“来。”
秦芃走到他面前去,他从案牍前转过身,拍了拍自己身前:“坐过来。”
他声音很平静,很柔和,丝毫不觉今夜直接截杀了一位高官是怎样的大事。
这样的态度安抚了秦芃,秦芃坐在他身前,被他抱进怀里。
她靠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你别怕,”秦书淮温和了声音:“我准备了很久,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他们查不出来。”
“这事儿不需要查,”秦芃冷静开口:“想都想得出来。”
“没有证据,就什么都不是。”
秦书淮也想得很明白:“刀不见血,他们便以为我是软柿子可欺了。”
“张瑛不会放过此事。”
“那他就查。”
秦书淮低头亲上她的耳垂:“芃芃,我害怕。”
说着,他开始伸手解她的衣衫。秦芃回头看他,他闭着眼睛,面色平静。
“你本来不打算今天杀陆秀的对不对?”
秦芃突然意识到,如果秦书淮打算杀陆秀,至少会通知她一声。
“你怕我信了阿钰的话?”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将她扑倒在地上,温柔又强势的吻了下来。
秦芃突然明白了秦书淮的意思,她抬手抱住他,温和道:“别害怕,我……”
话没说完,她就闷哼了一声。
秦书淮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哑着声音:“别说话。”
“我不用你说,”他埋头在她肩颈里:“芃芃,我从来不信听到的言语。”
他只在乎,看到的事实。
他有信心秦芃不会在他需要时抛弃他,他却太知道,秦芃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所以他拖不下去,等不了,他太需要一份肯定,太需要用实实在在的实力告诉秦芃,他护得住她。
赵钰是个疯子。
秦书淮咬着牙,仍秦芃指甲划过他的背。
他心里,赵钰是个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疯子,他永远不能知道,赵钰的下一步,会做到怎样的程度。
等到第二日,秦书淮醒来时,秦芃已经回去。
秦书淮感觉着房间里那个人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上朝。
而秦芃回到自己看守之处,心里倒也平静,知道这样的时日,应该不久了。
秦芃倒头补眠,等到午时,她刚一睁眼,就看见秦书淮坐在自己床边,静静看着书。
他睫毛农又长又密,阳光落在上面,仿佛是透过了树荫,在眼底留下零碎的光芒。
她静静瞧着他,秦书淮转过头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一笑:“醒了?”
秦芃抬手环住秦书淮的腰,如同猫儿一般蹭了蹭道:“你在这儿,是事情解决了吗?”
“我和张瑛吵了一架,”他抬手抚着她的发,低笑道:“我要让周玉主管此案,张瑛不乐意,最后王晟出面,让大理寺丞左遥主管此案。”
“嗯?”秦芃抬头,笑弯了眉眼:“那真是好极了。”
“也是应当的,”秦书淮点点头将书放在一边:“大理寺卿没了,本就该大理寺丞先暂管。”
大理寺丞这个位置,是当初秦芃和秦书淮要来的。两人颇费了一番周折,这才让左遥上位,因而鲜少有人知道,左遥其实是秦芃的人。
“不过,”秦书淮也颇有些奇怪:“今日张瑛,似乎格外乖巧?”
“嗯,那是自然,”秦芃点了点头:“他以为你给他设了套。”
听明白这个,秦书淮便反应过来:“你找他说了什么?”
“我同他说,你已经找到了陆秀伪造证据的罪名。”
秦芃一脸坦然:“就等着顺藤摸瓜找他麻烦呢。”
“那你找到了?”秦书淮看着秦芃,忍不住笑了,扶了她一把:“起来吃饭吧。”
秦芃从床上下去,一面梳洗一面道:“左遥找到一些,不过若真的要拿出这些证据,左遥就暴露了。我昨日其实本是想威胁张瑛停手,他若顾忌陆秀,便会收敛很多。不过这些证据,你该去找的,”秦芃皱起眉头:“直接杀了,还是有些……”
“有些什么?”秦书淮走到秦芃身后,拿过梳子,替她细细梳头,秦芃叹了口气,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太过招摇。”
“不怕,”秦书淮替她梳着头发,声音平静:“如果对手是张瑛,那本也是不死不休,杀了陆秀,也是给他提个醒。”
“你……”
秦芃回过头来,仰头看他,秦书淮低头看着这人担忧的眉眼,温和道:“担心?”
“我怕别人说你,太过暴虐。”
“我本也暴虐。”
秦书淮坦然道:“只是对你脾气格外好而已。”
秦芃:“……”
这时时刻刻撩妹的技能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替秦芃梳好了头发,秦书淮从旁边接过外衣,给她穿上。
他做得温柔细致,当年他就是做惯这些的,倒也没觉得什么。
秦芃看着半跪在她身前给她系着腰封的男人,骤然觉得,岁月不过如此。
她忽地又想起来:“柳诗韵的孩子,是张瑛的?”
“八九不离十。”
“这……”秦芃一时失言,憋了半天,终于道:“口味真重啊。”
秦书淮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你说,”秦芃有些好奇:“柳诗韵为何如此看重权势?”
“寄人篱下久了,便越发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吧。”
“柳书彦……其实对她挺好的。”
毕竟当年,秦芃都没察觉,这竟然不是柳书彦的亲妹妹。
秦书淮顿住了动作,片刻后,将玉佩给秦芃带上,低低应了声:“嗯。”
察觉秦书淮情绪不对,秦芃忍不住回头:“怎么了?”
“还想着柳书彦?”
秦书淮的话语很平静,却仍旧让人难以忽视那当中满满的醋味。秦芃抬手握住他,温和道:“我只想你,从头到尾,只想过你。”
秦书淮点点头,看上去还是那副端庄大方的模样,却能让人轻而易举看出那眼底小小的喜悦和欢欣。
秦芃突然想,当年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呢?这个人明明像个孩子一样,这样好哄。
两人一起用了饭,又聊了一会儿,便送着秦书淮离开。
而另一边,张瑛在府中,恭恭敬敬给来人行了个礼道:“大人。”
“你觉得,是时候了吗?”
对方看着张瑛府上的牌匾,平静道:“是时候了吧?”
“大人觉得是时候,便是时候。”
“李淑呢?”
对方转头看向张瑛,张瑛平静道:“娘娘说,随时听大人差遣。”
“那,”对方点点头:“不妨乱起来吧。我要的,你们给了,你们要的,我自然会给。”
张瑛应承下来,夜里,张瑛便赶往了柳府。
柳石轩正跪在祠堂中,张瑛去时,他抱着牌匾,整个人仿佛骤然老去,眼里全是死寂。
“柳大人。”张瑛站在柳石轩身后,平静开口,听到这个声音,柳石轩没有回头,淡道:“我这辈子,一直规规矩矩,规规矩矩当柳家嫡长子,规规矩矩当陛下的纯臣,规规矩矩报国爱民,规规矩矩娶了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东西,除了阿乐。”
张瑛没说话,他站在柳石轩身后,一言不发。
“我当年去巫族当卧底,我以为我能从容抽身。有时候我在想,都说你们巫族有常人所不能有的能力,为什么,阿乐死了,就是死了呢?”
柳石轩慢慢回头,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张瑛。
张瑛已经老了。
距离他当年第一次见他,足足已近三十年。当年那个给他喂药问诊的青年,早已不复年少时的光彩。如今他鬓生白发,眉目完全看不出半分巫族人特有的深邃轮廓,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齐国老人。
可是柳石轩知道,这个人,当年也曾经有过多么让人惊艳的面容。只是他自己让人用刀一点点修饰,经历了莫大的苦楚,终于成为了今天的张瑛。
那一场屠族之战,彻底毁了的不止是他柳石轩,还有面前这个人。
“巫族不是神,”张瑛没有在乎柳石轩的视线,他仿佛过去从来没发生过,平静坦然,慢慢开口道:“我们一样有生老病死,我们一样有喜怒哀乐,我们只是比普通人更喜欢探寻为什么,每个人有自己一技之长,仅此而已。”
“可是巫琴不是,”柳石轩抱着牌位,想起某个人来,仿佛燃起了莫大的希望:“阿乐亲口告诉我,巫琴是不会死的!”
“圣女不一样,”张瑛平静道:“圣女的血脉与我们不同,只要她不生育,她可以反复转生。然而,莫要说阿乐没有这样的血脉,就算有,在她生完诗韵后,也不可能再转生了。”
“那诗韵呢?!”柳石轩激动起来:“诗韵还……”
“她是带着身孕去的。”
张瑛抬眼看着柳石轩:“而且,她也不是圣女血脉。”
“有办法的,”柳石轩焦急出声:“一定有办法救诗韵的,你们巫族这么多办法,怎么连一个人都救不活!”
“如果死而复生这样容易,”张瑛眼中全是苦涩:“那我为何还要和她如此孤单留在这南齐宫廷?”
这话让柳石轩愣住,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张瑛叹了口气,却是道:“可是,无法死而复生,”张瑛靠近他:“那你也该为她报仇啊。”
“报仇……”
“陆秀死了,主审官换做了左遥,”张瑛温和道:“杀你女儿的人,不会有任何惩罚。”
这话让柳石轩面容慢慢冷了下去。
“石轩,”张瑛抬手,将手放在了柳石轩肩头:“阿乐死的时候,你无能为力。如今诗韵死了,你还是一样,无能为力。”
说完,张瑛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柳石轩看着他的背影,抱着牌位,终于道:“给我人手,这是私怨。”
张瑛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位老者。
柳石轩记得他年少轻狂,他又何尝不记得,这个如今看上去孱弱的文臣,当年作为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时,那耀眼如红日的剑光?
如张瑛所说,左遥做事很快。
他迅速将伪证排除,而后找到了证人证明,纵火当日,最后有一位紫衣青年从柳诗韵所在的房中跳了出来,而柳诗韵叫喊时,秦芃尚在大堂。
秦芃洗脱了嫌疑,自然可以——回到卫府,然而她心中还有些忐忑,在她被释放前一夜,秦书淮来看她,两人正在吃饭,赵一突然进来,附在秦书淮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书淮抬头看了秦芃一眼,秦芃端着碗道:“怎么了?”
“赵钰在外面。”
这话让秦芃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她缓过神来,便道:“快让他进来。”
秦书淮点头,让赵一将赵钰领了进来。
赵钰进来后,周边人便退了下去,他抬眼看向秦书淮,将一纸文书砸到秦书淮面前,叱喝出声:“鲁莽!”
秦书淮没说话,秦芃将纸页翻开,上面全是各世家正在集结招兵的消息。秦芃皱起眉头,赵钰上前道:“不行,姐,你得给我走。齐国马上要乱了。”
秦芃没说话,她看着这纸页,抬头看向秦书淮:“是为了你杀陆秀一事?”
“世家不满此案,寻个由头,也没什么。”说着,秦书淮给秦芃夹了菜:“准备而已,不可能为了此事动兵。”
“秦书淮,”赵钰冷着眼:“你为何如此自信世家不会动兵?”
“齐国虽内斗得厉害,却也绝不会让北燕占了便宜,”秦书淮又给秦芃夹了菜,淡道:“吃饭。”
赵钰没说话,他看了秦芃一眼,拖起秦书淮道:“你同我来。”
秦书淮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跟着赵钰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赵钰直接开口:“张瑛是巫族人。”
听到这话,秦书淮猛地抬头,赵钰平静道:“巫族人与齐国有灭族之仇,你指望他为你考虑齐国?秦书淮,齐国内乱将至,你让我带我姐走。”
“你是如何知晓的?”
秦书淮神色冷静,张瑛是巫族这样的消息,他都不知道,赵钰如何知晓?
“各自有各自的渠道,”赵钰冷静出声:“你总不会以为,我身为北燕的皇帝,对南齐一点企图都没有吧?”
这话不足以让秦书淮信服,他直接道:“你和巫族有联系。”
“多年前,”赵钰给了秦书淮一个解释:“巫族的人曾来过北燕宫廷。北燕皇室与他们一直有联系。”
“这次张瑛动手,你在后面推波助澜了吧?”
赵钰没有回话,他只是道:“我很快要离开南齐了,你们南齐怎么乱,我不管,我只想我姐平平安安。”
说完,赵钰转过身去,回了屋中。
他还没吃饭,坐在秦芃身边,哪怕是残羹剩饭,他也吃得极其高兴。
秦书淮站在门口。
如果张瑛是巫族,那么这个局面,的确是超出他的预料的。
秦芃留在齐国,风险必然是比回北燕高得多。可是回了北燕,她能回来吗?
他不知道。
他心中忐忑不安,等到赵钰走了,也没能回神。秦芃忍不住唤他:“你在想什么?”
秦书淮回过头,瞧着这人灵动的眉眼,他抬起手,附在她的脸上。
他突然发现人真是太过奇怪的生物,以前她要走,他觉得天塌地陷,他也要拼命留住她。
如今他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却就觉得,其实只要她过得好,无论在哪里,似乎……
也都可以。
秦芃看着他盯着自己的视线,歪了歪头:“在想什么?”
“我在想,”秦书淮慢慢笑了:“每次我以为,我爱你已经是极限的时候,我都能发现,我可以再爱你一些。”
他年少时以为自己已经很爱她,她死后,他才知道,自己能执迷不悟到这个程度;
他以为他偏执若狂已经是爱到极点,可走到如今,他才懂得,原来自己还能为了她过得好放弃这份偏执。
只是这话他都没说出来,他甚至都不曾察觉,自己内心慢慢经历着这样的转变。
“这话怎么说呢?”
秦芃有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她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秦书淮并不是个会故意说漂亮话哄人的人,他说是什么,那就一定是什么,所以每一句甜蜜话,秦芃都不会怀疑,都能甜到心里。
秦书淮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身前,瓮声道:“我突然觉得,哪怕你去北燕,我也不是那么害怕。”
“是啊,”秦芃一语说出秦书淮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原因:“因为你如今终于觉得,我爱着你。”
他觉得她爱他,他相信她爱他。
这不是他曾经日夜催眠一般暗示自己的喜欢,而是他发自内心真真切切的绝对,对方喜欢着他。
他患得患失时,便不顾一切抓住她。如今他终于得到了这份感情,他才能平常心去看待所有失去她的可能性。
因为他内心那么坚定相信,这个可能,不会成真。
被爱的人才能有恃无恐。
秦书淮听着秦芃的话,瞬间便明白过来。
他低低笑了,终于道:“谢谢你。”
陪了秦芃一会儿后,秦书淮也到了回去的时间,秦书淮刚一出府,便听江春上前来道:“王爷,各大世家似乎都有异动。”
秦书淮点点头,他在朝中一向打压世家,世家对他早已诸多不满,如今柳诗韵的案子有所反弹,秦书淮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迅速让江春也传信到北方去,时刻备战,而后便去藏书阁中,找了当年巫族的记录来看。
巫族原本在西梁和齐国的交界处,因为有着出众的才能,一直被人认为是近乎于神祗一般的存在。当年齐国听闻巫族有智者能够批量锻造坚硬的铁剑,为了偷师学艺,便派人去巫族当了卧底。
而这位卧底,便是柳石轩。
柳石轩不但去学习了锻造铁剑的技术,还发现了巫族在各方面技术都进步得飞快,他们有一种攻城器械十分先进,藏于祭祀手中。
除却技术发展快,巫族所在之地矿产丰富,彼时齐国与北燕交战中失利,齐国想要迅速翻身,便打上了巫族技术和矿产的主意。
本是打算去逼着巫族做事,谁知道却遭遇了巫族拼死抵抗,巫族人数稀少,笼统不过上千人,饶是聪明,却还是在柳石轩里应外合之下,遭遇了灭族之祸。
巫族本该全灭,但在最后一刻,圣女巫琴站了出来,献上了兵器锻造之法和矿脉,向齐国称臣,并帮助齐国亲手杀了自己领兵反叛的父亲。
最后,巫族加上在外游历的人,不足三十二人。
巫族平安后,剩下族人疯狂反扑圣女,要杀死这位弑父之人。
然而他们并不是立刻动手,而是等到巫琴怀孕,这才出手尝试动手。巫琴带着孩子狼狈出逃,不知所踪。
而巫礼当年是少族长,也是巫琴的丈夫,在多次寻找妻子未果之后,便放弃了寻找。
秦书淮期初以为,之所以等到巫琴怀孕才杀她,是为了找到巫礼不在的时候。然而等翻到详细介绍巫族尊卑等级时,秦书淮骤然发现,巫族的圣女,似乎有一些不同……
“未受孕前,可转生不死。”
看到这话,秦书淮立刻想起了秦芃,继而想起了赵芃和秦芃身上的梅花。
如果梅花的确是代表着巫族人的标志,那也就意味着,赵芃是巫族人,秦芃也是巫族人。甚至于,赵芃,很可能便是巫琴的孩子。
如果赵芃是巫琴的孩子,那巫琴是怎么假扮成贵族女子温媛混入宫中,生下赵芃和赵钰?
而她生下北燕的皇嗣,又是想图谋什么?
而赵钰是巫族人,那同样作为秦芃弟弟的秦铭、以及秦芃母亲的李淑,自然……也是巫族人。
想到这里,秦书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国家的帝王都是巫族血脉,而巫族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被灭族的民族,对自己当做敌人的国家,他会做出什么?
而秦芃重生,是不是因为她是巫族圣女的血脉,那么李淑知不知道秦芃重生,李淑对于圣女的态度,到底又是什么?
秦书淮突然觉得自己身边有一张大网,他第一次没了底。
他只明白一件事,赵钰如此急迫带着秦芃走,必然是齐国要发生一件足以让齐国大乱,让他甚至无法保护好秦芃的事。
而赵钰清楚知晓其中的危险,甚至于赵钰可能知道,有人要对秦芃不利。
秦书淮心中焦急,他从藏书阁匆匆往秦芃所在之处赶了过去。
秦芃今日回归卫府,早早便有人来接,秦芃睡得有些晕沉,倒也没察觉来人太早了些。
她上了马车,同陆祐道:“让人去给秦书淮招呼一声。”
陆祐应了声,吩咐了人过去。
此刻天还没亮,尚在夜色,秦芃坐上马车后,觉得困意有些深,她一向有赖床的习惯,也不觉得什么。
她抬眼看了坐进来的陆祐,同他道:“我有些困了,你看着些,等我醒了招呼一声。”
陆祐点点头,照顾秦芃道:“您放心睡吧。”
没有人说话,只有窸窣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又轻又细,明显是练家子。
陆祐出声时,秦芃已经醒了,她从边上抽出剑来,另一只手捏在特制的毒烟上。
看到她的动作,陆祐便将解药先服用了下去。外面脚步声并没有靠近,停了下来,便就是这一刻,羽箭带着火,猛地贯穿了马车!
秦芃和陆祐同时从车里跳出来,马车瞬间炸开,秦芃手中毒烟迅速放出,陆祐也将信号弹放了出去!
毒烟弥漫开去,一批人倒了下去,然而秦芃却也看了出来,周边密密麻麻,已经全是人。
她的暗卫没有出声,明显已经先被处理了。
能这样悄无声息处理她的暗卫,证明这一切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
秦芃看了看天色,此刻还在夜中,明显不是来接她的时间,来接她的人必然是设套的人派来的,因此熟知他们的路线,提前埋伏,提前先清了她的暗卫。
而他们来了这样多人,甚至不惜用上了□□和羽箭,也就是说,今日他们并没有怕被追查的打算。
秦芃脑海中闪过了秦书淮那一句“不死不休”。
他能如此放着胆子动陆秀,那张瑛怎么就不敢放着胆子动他的人?
既然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程度,就端看哪一位心狠手辣了。
秦芃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肯定必然是张瑛,陆祐护着她朝外突围而去,然而来人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陆祐抵挡着攻势,秦芃和他背靠着背,看着来人。
便就是这个时候,秦芃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没想到公主居然还有这样的身手。”
秦芃抬头,看见人群之中,一个黑衣男子提剑而立。他穿着黑色华袍,腰上缀了银白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个缕空铁环,铁环中镶嵌着一颗血玉珠子。
这个打扮秦芃很熟悉,她顿时变了脸色:“柳石轩!”
对方似乎毫不意外她能认出来,平静道:“书彦真的很喜欢你。”
“他待你这样好,”柳石轩慢慢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的妹妹呢?”
“我没杀她!”秦芃提高了声音,然而柳石轩却已经提着剑猛地扑了过来!
他的剑风十分凌厉,带着森森血气,足见当年这位老者,曾用剑劈出过怎样的尸骨之路。
他的动作太快,陆祐没来得及阻拦,便见柳石轩冲到了秦芃身前,秦芃为了避开柳石轩的剑,急促退开,和陆祐分了开去。
柳石轩的剑又快又狠,秦芃勉力阻拦,柳石轩明显没有想到秦芃居然还有这样的身手,他眯了眯眼道:“我记得,长公主并不会武。”
秦芃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柳石轩得剑震得她虎口生痛,她转守为攻,勉力刺去,柳石轩一脚将她踢开,狠狠撞在墙上。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群,那些杀手同陆祐纠缠在一起,也不知是顾忌柳石轩还是被陆祐拦着,竟是一个都没追上来。
秦芃艰难撑着自己站起来,柳石轩靠近她,慢慢道:“你母亲是我亲自接回来安置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说着,柳石轩的剑指在秦芃的颈间,秦芃仰头看他,微微喘息。柳石轩平静道:“你不是秦芃。”
秦芃不说话,她握紧了袖中的暗器,寻求着最好的机会,柳石轩眼睛慢慢亮起来:“你是赵芃对不对?!”
秦芃微微一愣,柳石轩猜到她不是秦芃,她并不稀奇,可柳石轩是凭什么,首先就肯定了,她就是赵芃?!
看到秦芃的表现,柳石轩抬手袭向她的穴道,秦芃手中暗器猛地飞出,柳石轩提剑斩了暗器,便就是这一刻,秦芃飞快往旁边冲去,柳石轩一把抓住她的腿,猛地往地上砸去!
秦芃头狠狠撞在地上,她觉得全身上下都疼,她艰难喘息着,柳石轩朝她走来,眼里全是激动。
“你可以救诗韵,你一定可以。你都能死而复生,诗韵为什么不可以?”
柳石轩走到她面前,还准备说什么,秦芃猛地翻身,第二道飞镖从袖中射了出去,与此同时,柳石轩捏住秦芃脖子,狠狠砸到了墙上!
秦芃眼前被血模糊,她撑着自己艰难站了起来,便就是这一刻,她听到了马蹄声,一片血红弥漫间,她见到一系白衣驾马而来,她觉得那动作很慢,然而却又觉得是转瞬之间,那人就出现在她身前。
温暖将她彻底笼罩,秦书淮抱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秦芃眼睛被血覆盖,她察觉到那个人的害怕,抬起沾染着鲜血的手,按在秦书淮的手上,沉稳道:“你别怕。”
周边是刀间铿锵之声,秦书淮听着她的话,骤然就不怕了。
他看着面前满身是血的人,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他将她背到身上,另一只手提着剑,同缠着柳石轩的江春、赵一道:“开路。”
秦芃被秦书淮背着,艰难睁开眼睛。
她心里有一种预感,觉得惶恐慌乱。她拼命去捏住她的剑,艰难道:“我可以走。”
“没事,”秦书淮平静道:“你好好睡一觉,我送你回家。”
“我……”秦芃沙哑出声:“不怕。”
“我可以走……”秦芃眼前慢慢黑下去,然而她却还是固执重复:“我可以,自己走。”
她还能走,她还能自己保护自己。
她不需要谁的保护,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
所以秦书淮……
秦芃觉得眼泪流出来——
千万别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