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墨从树后走了出来,一面拂袖一面弹灰尘,“依我看,那佛珠委实不可靠。抑或是若荪你法力不够,误算了。”
若荪紧抿着唇一屁股坐在老海龟的龟壳上。一见她这副样子,恬墨就晓得她心里头堵上了,笑着宽慰道:“大师是神僧,又不会走丢,说不准早已回了天界。”
“若师父回了天界,佛珠就不会亮了。”
恬墨摊手,“嗳,我都说了那佛珠不可靠。”
觅风兀自想了会事情,开口说道:“在凡间也呆了一日,该回天界了,若荪,我们夜里还要当值。”
若荪不吱声,只是默默走到觅风身旁倚着。
那老海龟见他们三人就要走了,忙唤道:“三位上仙留步!可否帮老夫一个忙?”说罢,海龟化成了人形,伛偻白须,手里捧着一只小海龟,期期艾艾道,“这是我龟孙女,胆小又愚钝,老夫时日无多,恐无人照顾她。三位上仙可否带她上天界去,授些修为心法,让她早日得道成仙?”
若荪颈上的佛珠闪过一道赤金的光,未念咒便有如此反应,佛珠可是感应到了什么?她脑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凝思片刻,将那小龟接下了。老海龟顷刻间就不见影了,约摸已经回到了海里。
只是那海龟胆小的很,一直缩在龟壳里不肯出来。
恬墨用手指抚着龟壳,想叫小龟把脑袋伸出来瞧瞧,却始终没动静。他努努嘴,一脸嫌弃地问:“若荪,你真要带这小乌龟回去?”
“嗯。”若荪轻轻应了,“说不准,师父要找的就是她。”
“嗳?真的?这小东西便是罗净大师的心魔了?”恬墨两眼放光,显得很兴奋。
若荪耷拉着眼皮不理他,揣着小龟踏了朵云上天了。觅风紧追上去,恬墨唤之不及,甩着袖子怨忿道:“真是两个木头,无趣……”
纤云宫门窗大开,夜风横穿直入,一室帘幔飘荡。
大殿空旷而静谧,只有机杼发出的吱嘎声。素鸾独自坐立在黑暗中,一手按着机杼一手握着梭子,从容不迫纺织云锦。千百根云丝排列交织,井然有序。
一股清气从窗外飘来,渐渐聚在她身后,幻出一剪若隐若现的身影。
素鸾手下一顿,侧头问:“谁?”
“天孙为何在黑暗中织作?莫非眼目已经混沌了?”
素鸾松了梭子,掐指一算,起身俯首行礼道:“不知上元夫人驾临,小仙失礼了。”
那影子随风轻摇,伴着一声淡淡的笑,“不必拘礼,我只是来问你一件往事。”
“往事?”素鸾侧耳,静静伫立在机杼前。
清浅的声音伴着一阵风拂过素鸾的耳畔,“若荪是谁?”
“若荪……小仙与她并不熟稔。”
“天孙,我们不如坦然相待,不然,若荪有难。”
素鸾紧张问道:“什么?若荪怎么了?”
“我已算出,她体内的强大灵力与天帝一脉相承。觅风乃神兽,五千年前为沉锦驯服,收为坐骑,除了沉锦,无人能驾驭。沉锦衰亡之后,它为何要在昆仑守着一株若荪草?若荪乃沉锦与天帝所生,是不是?”
素鸾急忙道:“上元夫人,此事既然已过去了五千年,何必再提。若荪一向安分守己,深居简出,绝不会给天界带来乱子。”
“已经乱了。”上元夫人轻摇螓首,“众神皆知,梵心是天帝独女,将来她的夫君要继承帝位。假如若荪真是天帝所出,便是大殿下,长幼有序。如此,西王母定会勃然大怒,恐怕天界要大乱。”
素鸾气力不济,摇摇晃晃倚着旁边的柱子,低声道:“上神,只要你我闭口不提,便什么乱子也没有了。”
“有些事,即便你我身为神仙也把握不住。我一眼都能瞧出若荪不一般,更何况王母那般高深莫测的法力。未免将来天界大乱,若荪这个隐患必须早早除去。要么,天孙想法子将她打发得远远的,要么,休怪本座亲自动手。”说罢这一席话,那影子于缥缈中渐渐散去,凭空消失在夜风中。
“上神!”素鸾跌坐在机杼旁,失手打翻了一架云丝,方织了一截的云锦倏然散作了一团乱麻。
第三章门神招亲-1-
雨师作完法没多久,云雾还湿润润的,晴空中横过一道彩虹。不少仙子都乐颠颠地赶去看彩虹。光看那人气便晓得是恬墨放的,他织的虹总是那么惹火。
若荪坐在归心阁顶,两脚悬空晃荡着,手里捏着一只小乌龟。那日从凡间回来,她本以为会被师父责罚,不料那双凤目闪现出前所未见的精光,像是要一口把她掌上的小龟给吞了,还一个劲地唤“鱼龟、鱼龟”。若荪纳闷了许久,怎么看也是只普通的海龟,怎么成了鱼和龟的结合体?她也没多问,只晓得师父得偿心愿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日,罗净不是整日皱着眉头,就是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唉声叹气。这小家伙一直躲在龟壳里不出来,也不吃不喝,可把他急死了。一瞅罗净那反复无常的神情,若荪就觉得鼻腔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她伴在师父身边两千年,何曾见过他如此。
这般光芒四射的彩虹,只能在雨过天晴,而且是恬墨心情大好的时候才能见着。寡淡的天空,也只因为恬墨而变得绚烂多姿。也难怪天界众女仙都欢喜他了。若荪挠了挠龟壳,小声嘟喃:“鱼啊龟啊,你再不出来,就要很久以后才能看见这样的美景了。”
那龟壳仍无半分动静。
若荪正打算回屋去,忽见不远处飘来两位仙人,有几分面熟,似是南天门的天将。归心阁鲜少有客人到访,若荪不敢怠慢,忙踏云迎了上去。
那魁梧的天将一手举着矛戟,一手提溜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还未走近,声如洪钟喊道:“可是若荪仙子?”
若荪颔首:“正是,不知天将来访,小仙这就去叫师父。”
“不用!在下并非来求见罗净大师,是为若荪仙子而来。”说着,那天将甩一甩胳膊,将那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撂到若荪面前,“这是我家三弟白龙,家住南海,府邸面阔三十丈,家丁十余,良田百亩,算不上钟鼎之家,但也还算富足。”
若荪懵懵地望着他俩,不知要作甚么回答。
白龙小公子羞答答缩回了天将身边,低声道:“大哥事先并未说过这位仙子如此美艳。”
“嗳?你羞什么?”天将又将他推了出去,“你们好好叙叙,我得回去守门!”说罢,扛着矛戟一阵风飞走了。
若荪瞪着大眼睛,不知天将的话有何深意?小白龙则更加忸怩,直垂着头不敢看若荪。两人就这样你不言我不语地站了许久,小白龙终究没有若荪这样好的定力,忍不住开口问:“不知若荪仙子芳龄几许?”
“三千五百岁。”
“呀……”小白龙抬头望了若荪一眼,又被她冷艳的目光刷了下去,喃喃道,“比小仙足足大了一千岁。”
“嗯?那又如何?”若荪甚是疑惑。
小白龙脸颊绯红,“上仙既然不介意,那是小仙多虑了。”
“哦。”若荪不冷不热应了声,也没有深究其意,想着总在这杵着有些怠慢了,便要请小白龙进屋去。恰在这时,觅风回来了,将那小公子打量打量,问:“若荪,有客人?”
若荪也不知这是哪门子客人,瞅着他半天才吐了句:“是南海的白龙公子。”
“哦?”觅风纳闷地侧头问白龙,“可是来求见罗净大师?”
“不、不是。”小白龙眼波绵绵,欲语还休,垂着眸子道,“在下是来与若荪仙子相亲的。”
若荪镇定地反问一句:“相亲?”
小白龙有些兴奋道:“可不是?天孙发帖子为若荪仙子招亲,小仙是走了后门才得以先见到若荪仙子。”
若荪垂目望着手里的小乌龟,心里飞快盘算着,然后拍拍他的脑袋说:“小弟弟,我素来喜欢公平,最看不得走后门的,下次别犯了。”
小白龙痴痴望着她,支支吾吾道:“仙、仙子……还是介意小仙的年岁么?”
“我不是仙子,我是门神。”若荪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其严肃,派头十足。
小白龙亮晶晶的眸光迅速黯淡下去,别过了若荪,垂头丧气驾云走了。
若荪松了口气,正准备去找天孙问个明白,只见浮光与郦稻争先恐后赶来了,一口一个若荪唤着。若荪不慌不忙问:“二位也是来相亲的?”
“正是!”异口同声。
若荪与觅风相视一眼,默然。
这几日,归心阁热闹得很,若荪才晓得天底下的神仙如天上的星子一样繁多。别过了一个又一个,将近黄昏,若荪口干舌燥,正想去给真身浇上一瓢昆仑水,却见恬墨倚在窗边一脸坏笑。若荪一怔,放弃了去饮水的念头,免得被他瞧出端倪。
恬墨径自从窗口跳进来了,睨着若荪啧啧道:“天界第一美人,你真不够意思,这等好玩的事不通知我?”
若荪白了他一眼,“冠绝天界的恬墨上仙整日桃花缠身,怎么还需要相亲?”
恬墨半躺在榻上,笑嘻嘻道:“我原本不晓得你是天界第一美人,不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还轮到他们来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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