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嘤咛了几声,痛苦并快慰着。
外面下着雨,潺潺如溪水的声音。杏花落在窗台上,偶尔被风扫进来,带着雨水沾得满地都是。春天的午后最容易困倦,若荪懒懒地歪在床头,时不时替小天荪拉一拉被子。他身子那么弱,在这样的季节最容易着风寒。
玉衡在里侧看书,见若荪一手支着脑袋,双眼微眯,开襟的一侧敞着,露出锁骨和半个香肩。轻柔素白的纱衣下,是冰肌玉骨。他情不自禁放下书卷,越过小天荪俯身去亲吻她。
若荪出于本能地闪避了一下,惊醒之后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嗔道:“你吓坏我了。”
“这里没有外人,还能是谁呢?”玉衡的气息极轻,唯恐惊动了熟睡的小家伙,贴在若荪耳边说,“可还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
若荪耳廓通红,忍住笑推开他,“别闹,小天一会就醒了。”
玉衡自怜地叹道:“在夫人眼里,儿子始终比夫君重要啊。”
若荪正想反驳,忽然听见小天荪在睡梦中喃喃自语:“爹爹,有怪物……”然后使劲往玉衡怀里钻。玉衡只得松开若荪,抱住小天荪轻轻拍着、哄着。
若荪笑道:“看来儿子更亲近爹爹。”她枕在自己胳膊上歪头看着他们父子,眼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树上残留的雨水折射出星星点点的阳光。若荪习惯性地伸臂往身边捞一把,这次却捞了个空。她惊得弹了起来,急忙推醒里侧的玉衡,“小天呢?”
玉衡警觉地跃下床榻,呼道:“小天!”
“我在这里。”一扇窗被拉开,雨水滴滴嗒嗒落在窗台上,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冲若荪和玉衡小声说,“爹、娘,我们有新邻居了。”
他们都松了口气,若荪在镜台前坐下梳理头发,一面侧头对玉衡说:“也不知何时搬来的邻居,一点动静都没用,不会又把我们当成老不死的妖怪吧。”
小天荪在窗外举着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说:“娘亲,他们很好,刚才那个叔叔给了我一个好玩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玉衡快步走过去,将小天荪连人带东西一块抱了进来。
“是面具,可以戴在头上。”小天荪一边比划着,一边将面具戴上了。那面具的形状十分怪异,头上有两只角,鼻子也往前伸了很长。
若荪定睛一看,失声叫道:“是冥界的牛头!”
玉衡飞快将面具取下,将小天荪护在怀中,低声道:“来者不善。”
“怎么了,爹爹?”小天荪仰着头,见爹娘的脸都绷得很紧,下意识地往玉衡怀里钻了钻,喃喃道,“他们看上去不像坏人。”
院门外响起有力的叩门声,一个女人的尖细声音传来,“有人在吗?我们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
玉衡单臂抱着小天,一手牵着若荪,云淡风轻地笑着,“没多大事,我们出去会一会新邻居。”
院门敞着,他们径自走进来了,一男一女皆是纯黑的装束。
白衣飘飘的一家三口也缓缓走出了屋子,相距不到一丈,双方都收住脚步。
这短短的一段路,玉衡走得十分心惊。他最担心的事情来临了,他不知道此刻恬墨和梵心来这里有何目的,几乎所有气力都凝聚在双手,用劲攥紧了妻儿,生怕一阵风刮过去,他便什么也没有了。他侧头盯着若荪,盯着她每一分神色的变化,心摇摇欲坠地悬在高处,等待下跌的一刹那。
恬墨磊落地站在那里,目光坦荡,似笑非笑抱拳道:“打扰了,没想到这深山里还有人居住。”
梵心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两个白衣仙人,又气急败坏地瞪着身旁的恬墨,但是生生将怨气压了下来,咬紧牙关在旁观望对方的反应。
若荪淡淡一笑,颔首道:“哪里,邻里之间日后还要多照应。”
“瞧你们一家倒像世外高人,真是叫人羡慕。”恬墨笑起来,一脸不羁。
玉衡的心渐渐落了地,方才大概是太过害怕,手心出了汗,滑腻无比。他松了若荪的手,深深看着她道:“夫人,去为客人沏壶茶。”
若荪温顺地点点头,牵着小天荪转身进了厨房。
雨后的杏花林里空气湿润,被雨水冲刷过的屋子焕然一新。几个人在纳凉的竹亭里坐着喝茶,各怀心思,眼神飞来飞去。小天荪一个人在院子里玩那只怪异的牛头面具,若荪目不转睛盯着他,担心有什么闪失。
恬墨一手捏着杯子,目光斜斜地望着某处,漫不经心道:“那是我们从酆都买的玩意儿,看他喜欢便送给他了。”
若荪顺口接道:“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打算在此长住?”
梵心悄悄按住恬墨的手,将话茬接过来:“我们俩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共度余生。他身子不大好,需要常年静养,瞧这个地方清净,正适合我们。”说着,视线飘向玉衡,“其他的也不多想了,只要两个人能长相厮守,已心满意足。”
若荪点头微笑,一面起身去提脚边的竹篮子,“你们那边如果需要帮忙,就过来说一声。今晚留下吃顿便饭再走罢,我去溪边摘些野菜。”
不料恬墨紧跟着若荪站了起来,一步跨向前挡在她前面,“我陪你去,正好也四处走走,熟悉这里的环境。”
若荪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粲然一笑,“那就跟着我,此处地形复杂,别走丢了。”她又回头对玉衡轻轻说:“夫君,你先招待客人,我很快回来。”
玉衡怔怔地点点头,随即又不放心地唤住她:“夫人。”
“嗯?”
“采些蘑菇回来,小天喜欢吃。”
“好。”若荪冲他挥一挥手,洁白的长袖被风吹起,螺髻上一朵白莲花衬得秀发黑亮。她又扭头看了看小天荪,与恬墨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花丛缭乱的杏花林中。
直到他们走远了,梵心突然一挥手设了道结界,将自己和玉衡困在凉亭里。
玉衡的视线不由自主投向小天荪,见他安然无恙,方神色平淡面对梵心,“你们想干什么?凡间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你也不想闹出动静惊吓了孩子吧?”梵心颇为不耐烦,抱怨道,“真是倒霉,随便选了个地方竟然和你们做了邻居。”
玉衡轻笑,拂袖离座,“那你们尽快搬走,你也不希望他们见到什么似曾相识的人和事会恢复记忆。”
“他们都喝了孟婆汤,就算拿太上老君的金丹也唤不回他们的记忆。”梵心俏丽的容颜似乎是用脂粉抹出来的,底下藏着过分的苍白,连笑都显得很狰狞。她睨着玉衡的背影嗤了一声,“与其想如何逃离,不如想想怎么和平共处。”
玉衡侧目而立,反问:“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回天界去通风报信,所以这座林子已经完全封印了,只有杀死我才能出去。”
玉衡更加担忧地看着小天荪,只怨自己平日里只懂吟诗作画,没心思习那驱魔之术。
梵心接着说:“我也不想在这里整日与你们相对,可是恬墨已经决定的事,若我极力反对,他反而会起疑心。”
玉衡道:“我们失踪多日,天庭定会派人寻找,到时你们会遭遇更大的麻烦。”
“那就等等看墨墨会不会心血来潮又换个地方住。”梵心睨着玉衡,脸上跋扈的神情一点点转淡,显出几丝无奈,“方才我说的话是真的,我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共度余生。墨墨的伤势很重,你能想象得到神荼灯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他如今无法胜任魔尊,便退位让贤,带我来凡间隐居。”
玉衡狐疑地看着她,不敢尽信。从神荼灯下逃生的几率微乎其微,恬墨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可是魔界真的不再追究百年前那场恶战了吗?即便恬墨都忘记了,怎么会没有人告诉他发生过的一切,而他竟不想报仇而甘于平淡?
“我不想伤害你们,恬墨更是一无所知。你和若荪这样的生活,正是我也想得到的。只要你安静地继续过你的日子,不作无谓的逃跑和困斗,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平静。”
“神魔不两立,我要如何相信你?”
梵心妖娆一笑,贴近他耳边说:“你信就最好了;不信,便要想想怎么对若荪解释。说恬墨是她的故人?还是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玉衡保留得最隐秘的那点心思也被梵心看破了。他最不愿看见的,就是若荪不开心。
小天荪似乎察觉了异样,扭过头恰好看见亭中的陌生女人贴在爹爹身后窃窃私语。他板着小脸站了起来,朝那边喊道:“爹爹,我被虫子蛰了手。”
梵心弹指撤了结界,若无其事地坐下饮茶。玉衡快步走出去将瞪着大眼的小天荪抱进屋,关切问:“蛰哪只手了?”
小家伙摇摇头,将手藏在身后,“不疼了。”
玉衡从他忽闪的眼神中看出了天真的心思,摸着他的头说:“小天,以后不要乱跑,跟着爹爹。”
他用力点点头,眼神戒备地瞟向屋外凉亭里的陌生女子。
开得繁盛的杏花一大簇地拥在一起,如绵绵的云朵悠然自得。一条涓涓的溪流将这片林子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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