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墨震怒,扭头问身后一干魔军,“梵心近日关押了谁?为何无人禀告!”
其中一名将领低声说:“梵心大人有令牌在手,我等以为天魔已知晓此事。”
“你们速去捉拿梵心!”恬墨一声令下,四下里黑压压的影子倏然不见。恬墨转向若荪,示意侍卫们退开,朝宫门一挥大手,沉沉的门又缓缓开启。他看见若荪视死如归的眼神,像是要与他斗个鱼死网破,心头锐痛,仿佛是百年前的旧伤复发。他强忍住,不动声色朝若荪伸手:“走,我带你们去。”
若荪面无表情牵着天荪从他面前擦身而过,径自穿过宫门。恬墨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渐渐缩回宽大的衣袖里。
此刻的石窟里安静极了,为避免惊扰天魔,所有被关押的犯人都被施以法术昏睡过去,对外界毫无知觉。守卫们打开一道又一道的机关,引着他们走入石窟深处。
小天荪越走越快,渐渐走到了最前面,他那么急切地想要看见玉衡,赤脚在粗粝的地面上小跑也不觉得疼。
在一个不起眼的拱门前,守卫停下来,毕恭毕敬道:“天魔,梵心大人抓回来的神仙就关在里面。”
不等恬墨发话,小天荪飞快钻了进去,一声爹爹未喊出口,身子一软倒下了。若荪急忙过去搀扶,目光向前一扫,顿时浑身僵冷,止不住地发抖。
玉衡被铁链吊在刑架上,那一袭白衣早已被血水浸透,如玉的面庞上鼻梁仍然挺直,只是眼窝处赫然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那双眼睛被生生剜掉了。若荪捂住嘴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一面颤颤巍巍往后退,她想,也许这是做梦,可是怎么哭怎么吼也醒不过来。
恬墨断然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一时间也全然没了主意,他只是使劲抱着若荪,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想叫她平静下来。她的吼叫几乎可以震裂他的头颅,让他痛不欲生。
小天荪小脸煞白,晕晕沉沉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像头猛兽调头冲向恬墨,狠命地朝他腿上咬了下去。
恬墨腿上血流如注,却疼得麻木了,他低头看着恨自己恨到极点的儿子。这小家伙哪里都像玉衡,偏偏长了跟他一样锋利的牙齿,足以致命。
小天荪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从喉咙里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大魔头!你把我爹爹的眼睛还来!”
恬墨的副将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小天荪拎起来,“小鬼,你不要命了吗!?”
恬墨喝道:“不要伤害他!你们都出去!”
“可是,天魔……”
“出去!”
副将不甘心,但也只能领着一帮守卫退了下去。
恬墨施法打开笼子,将玉衡放下来。小天荪冲了进去,扑在玉衡身上隐忍地哭泣,“爹爹,小天没用……”
若荪濒临崩溃,却在崩溃边缘被小天荪的呜咽声拉了回来,她强撑着走到在玉衡身边,用仙术治疗他的伤势。但看着残缺的脸庞,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玉衡恢复了知觉,嘴角抿了起来,闻到一阵熟悉的馨香,他张了张嘴,虚弱唤着:“若荪……我在哪里?”
若荪牢牢握住他的手,“是我将你害成这样,我害了你一次又一次。”
“爹爹,你疼不疼?”小天荪赶紧擦干了眼泪,趴在玉衡面前轻轻吹着气,“我帮你呼呼。”
“爹不疼了。”玉衡淡然一笑,那笑容却因血肉模糊的眼窝显得惨烈无比。
若荪不忍再看,仿佛自己的心也被剜去了一大半,继续用法术替玉衡减轻痛苦,“是梵心吗?她为何要这样对你?”
玉衡并未回答,似乎也并不在意,只说:“你放心,看不见也没关系,你的样子我早已记牢了,会一直烙在我心里。”
小天荪低垂着头,抿紧的唇终于松了一条缝,狠狠说:“爹爹,你会看见的。我要把大魔头的眼睛挖出来还给你。”
若荪一怔,侧目瞥了眼一直站在后面发愣的恬墨,坚定地说:“小天,仇怨无法解决问题。你爹不会失明,娘有两只眼睛,随便哪一只都可以给爹。”
小天荪愣了一下,随后大叫:“不要,娘亲的眼睛那么美,不能挖出来!等我学会了法术,就去挖大魔头的眼睛!”
玉衡察觉出一股极强的戾气,攥紧了若荪的手:“他……在这里吗?有没有伤害你们?”
“没有,你放心,我们很好。”若荪将玉衡的胳膊抬起来扛在肩上,“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重见光明。”
她扛着玉衡蹒跚地走出牢笼,身后跟着满脸仇恨的小天荪。
恬墨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直到外面的守卫轻唤:“天魔,放他们走吗?”
恬墨轻轻嗯了声,心口的疼痛在加剧,痛到极点,仿佛听见胸腔里有筋脉断裂的声音,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天魔!”副将紧张地伸手去扶他。恬墨挡开他的手臂,抬袖擦干唇边的黑血,说:“去请千巫圣者来魔宫为玉衡诊治。”
房里又多加了火把,如暖阳一般烘着这间石室。外面是严守的侍卫,紧紧盯着屋里的一举一动。玉衡平躺在软和宽敞的大床上,一手抓着若荪,一手抓着天荪,神情安详,殊不知他身边的两人双眼红肿,憔悴不堪。
千巫圣者发须花白,体格精瘦,自进屋便一言不发,只顾给玉衡诊治。忙碌了许久,他拾起帕子擦擦手,说:“可以治,不过要先把他的那对眼珠子找回来。”
若荪和小天荪的的目光同时投向恬墨,恬墨恍惚了一下,回身吩咐道:“把梵心押进来。”
梵心脸上仍然挂着妖冶的笑意,唇色殷红,即便被人押住了也高高扬起下颌。
恬墨甚至不看她一眼,冷冷说:“你与玉衡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下手?”
梵心粗粗扫了一眼玉衡,反问:“我的天魔大人,不是你吩咐我干的么?”
恬墨蹙了眉头,她这是有意挑拨罢了,挑起若荪和孩子对他的仇恨,不惜用那样极端而残忍的手段。恬墨斜斜望着若荪,心中存有几分侥幸,解释道:“玉衡中了我的幻术昏倒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梵心紧接着笑起来,“贵人多忘事,你说担心他回天庭通风报信,所以叫我好好招待他。”
恬墨瞥见小天荪看自己的眼神,呼吸一窒,他竟然百口莫辩,只能生生承受那比任何神器都更伤人的目光。
若荪暂且将恩怨丢在一旁,向梵心恳求:“现在还能挽回,你快说,他的眼珠呢?你把他的眼珠剜出来之后放哪儿了?”
“我们天魔百年前被你的神荼灯所伤,一直没有恢复元气,这不正好吃了那对神仙的眼珠子来提高道行么?想要么?剖开他的肚子去找啊!”梵心的声音如利器划在石壁上刺耳,她越说越兴奋,最后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玉衡拽了拽若荪的手,提醒道:“别听她说话,她在迷惑你们。”话音未落,已被一阵强大的声音掩了过去。
“啊——”小天荪仰面咆哮,晶莹的眸子中腾起深紫色的怒气,双手合力聚气一股极强的魔力,顷刻之间朝恬墨劈了过去。
恬墨两脚稳稳扎在地上似生了根,腹部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和衣裳的碎布粘连在一起,血淌了一地。他浑然不觉得痛,只是绝望地望着若荪。百年前的狠心在百年后再度重演,只是这角色换成了她的儿子,可笑的仍然是他自己。
梵心张了张嘴略表诧异,又阴阳怪气说:“果然是天魔之子,才教一招就有如此威力。”
千巫圣者赶紧运用法术控制住恬墨的伤势,外面的侍卫纷纷闯了进来,护在恬墨左右。
若荪浑身战栗,渐渐地转过身,朝小天荪狠狠掴了一掌。
小天荪被这一掌惊呆了,连对自己说话都从不大声的娘亲,这回打了他。他捂住脸颊,委屈的泪止不住地流:“娘亲……”
若荪再也没有气力支撑下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孩子低声啜泣,道:“他真的是你爹,他不会做那样的坏事,小天,你不能这样对他……”
玉衡闻言,顿时浑身僵冷。他的唇瓣颤了颤,然后紧紧抿了起来。过往的一切疑惑忽然之间变得空前清明,原来她从未忘记,所以她织的彩霞永远带着哀怨,所以要在他身边假装幸福。即使瞧出了端倪,他仍然愿意自欺欺人。
玉衡深深吐了口气,唤:“若荪,小天。”
“爹爹……”小天荪迫不及待扑过去,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娘骗人,你才是我爹爹,那个大魔头害了爹爹!”
玉衡摸着小天荪湿漉漉的脸蛋,温和说:“不要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爹没有害我。”
小天荪的哭声哽住了,肩膀抽了几下,傻傻看着玉衡,“爹爹,你在说什么?”
玉衡嘴角轻扬,伸臂揽住他,“我不是你爹,但你永远是我的小天。”
小天荪茫然地抬头望了一圈,最终坚定地缩进玉衡怀里,“爹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恬墨被众将搀扶出去疗伤,脸却执拗地朝着屋子里,目光空洞而迷惘。在即将离去的一刹那,若荪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同于往日里的淡漠与薄情,她眼里全是担忧和焦虑,恬墨忽然笑了,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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