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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白稚怔住了。

哎,什么情况?

季月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不是中毒了吗?

他怎么又变回人形了?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抱住她?

白稚心乱如麻,一时间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伤口上的毒在作祟,还是她的心在乱跳。

她迟疑地抬起手,艰难地停在半空,不知道是该推开季月,还是该抱住他。

“季、季月?

你怎么在这里?”

白稚最后还是决定先装傻,她故作惊喜地轻呼出声。

虽然有点假……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可以放弃生存的希望啊。

“我是循着血腥味过来的。”

季月依旧抱着她没有松开,白稚能够感觉到他正像一只小狗似的在她颈间轻嗅。

是在确认她的气息吗?

不愧是狗鼻子……不对,不愧是最强的罗刹。

白稚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真巧啊哈哈,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你,倒省得我去找你了……”

“找我?”

季月微微惊讶,似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有戏!

白稚见季月傻傻的,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加把劲:“对呀,我们之前不是走散了吗?

后来我就一直在找你,找得我人都消瘦了不少……”

她声情并茂地说到一半便停下了,因为她看到季月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白稚:“……”

还是不要再吹了吧,这么恶心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这一闭嘴,季月也不说话,两人都安静下来,白稚也不敢动,只能就这么维持着被季月揽住的姿势,和他在月光下大眼瞪小眼。

他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吃她呢?

是生吃还是烤了吃?

她觉得还是烤一下比较好,还要撒上孜然和辣椒粉……

被季月那样漂亮的眼睛盯着,白稚的大脑彻底放空,甚至开始思考起自己的烹饪方式。

看来殷念容的毒已经侵入到脑子里了。

季月安静地看了白稚一会儿,似乎是终于确认了这个笨蛋的确是他的阿稚,他又重新抱住白稚,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白稚想起当初在山洞里,他刚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靠近她的。

像猫猫一样,好可爱。

……不对,可爱个屁啊,这可是要吃她的怪物,不是什么小奶猫!

“阿稚,你受伤了。”

耳边突然响起季月清澈的声音。

像白稚当初被罗刹袭击时一样,你听着他低柔的声音,就会毫不怀疑地相信他是在认真地关心你。

可白稚现在却不敢和之前一样天真了。

她很清楚,季月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储备粮而已。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到处乱跑的储备粮,自然是要趁热吃下肚子才最安心。

白稚小心翼翼地推开季月,眼神躲闪不敢看他,“小伤,小伤而已……”

季月发现她在抗拒自己,微微蹙起眉头。

“你都流血了。”

白稚:“啊,那个……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蹭破的!你看这里树枝这么多,一不小心就会踩雷……”

季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受伤的原因。

虽然那个时候他意识模糊,头痛欲裂,但他仍然记得白稚的声音。

她说她去替他找解药,还让他不要杀人,然后她就受伤了。

是那个骗他吃人肉的畜生吗?

竟敢伤害他的阿稚。

阿稚是只属于他的猎物,除了他,谁也别想对她出手。

想到这里,季月的眼神逐渐沉郁。

白稚一看他眼神不妙,连忙解释:“是真的!我好久没吃东西了,走路都发飘,这里又这么黑……”

季月望向白稚的腰际:“可是摔倒绝不会摔出这样的伤。”

白稚:“……”

她真的尽力了。

眼见季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决定今天打死也不松口,坚决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倒霉阿稚,大不了她就装死,不信季月这么挑食的人连一具尸体都不会放过。

“好吧,我承认。”

白稚忍着身上的痛,敛眉低声道,“的确不是我自己摔伤的。”

季月微挑眉梢,等她坦白从宽。

“是我运气不好,遇到了一只罗刹……”白稚表情沉重,以一副煞有其事的语气说道,“我没想到他会藏在树丛里面偷袭我。

我和他展开了激烈搏斗,还好我够强,虽然受了点伤,但还是打跑了他……”

她这可不是撒谎啊,是真实事件!只不过时间有点对不上而已……

季月显然不信:“你能打得过其他罗刹?”

靠,这叫什么话?

她可是有单杀罗刹的辉煌战绩的!

白稚不服气,抬起胸脯就要和季月理论,这一抬顿时伤到了背上的伤,她立即惨兮兮地叫了起来:“啊啊啊疼疼疼……”

季月立即问:“哪里疼?”

白稚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亮晶晶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可怜极了。

“后背疼……”她下意识想要将背转过来,但一想到对方可是季月,动作又僵住了。

季月见她眼里含泪,明明是罗刹的模样,却也十分可爱。

那副凶戾森严的金色竖瞳,此时微微下撇,看起来倒像是被雨淋湿的猫科动物。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白稚:不同情我就算了,居然还幸灾乐祸?

变态!人渣!狗比!

她在心里将季月骂了无数遍,正要忍痛推开这个狗比,然而下一刻,季月便扶着她的双臂,将她的后背转了过来。

轻薄的衣料贴在白稚的背上,有鲜红的血迹洇了出来,只能隐约看出伤口的轮廓,看不清具体伤得有多深。

季月不假思索,直接将白稚背后的衣服撕开,引得小罗刹一阵惊慌大叫。

“你你你你怎么撕我衣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是这里吗?”

季月冷冽干净的声音如泉水一样,淬了微微凉意。

虽然白稚不知道他是指的哪里,但她能够感觉到背上的伤口正暴露在空气中,晚风吹拂,还有些许刺骨的冷。

“……嗯。”

她背对着季月小声应道。

季月盯着白稚的后背没有出声。

罗刹的肌肤极薄,皮下每一根纤细的血络都清晰可见。

在这些纵横交错的暗蓝血络之上,横亘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皮肉绽开,渗出的鲜血将周围的肌肤和衣料都染成了深红色,宛如雪地里绽放的红莲。

这是被殷念容的铁链打伤的,殷念容那一下极狠,所以才会留下这么狰狞的伤口。

季月眸色幽深,伸出修长的食指,在血痕旁边轻轻碰了一下。

白稚顿时轻颤一下。

季月问道:“很疼?”

白稚点了点头,咬紧下唇。

虽然看不到季月的脸,但她却能够感觉到季月专注的视线。

可怜的白稚此时表面镇静,其实心里已经慌得不行了。

完了完了我完了,他干嘛看得这么认真,是不是在琢磨从哪里下嘴比较好,还是在想背上哪块肉比较好吃?

季月当然没有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轻拂白稚的伤口:“我帮你止血。”

白稚一脸问号。

他拿什么止?

下一秒,季月就在她的伤口周围轻轻舔了一下。

白稚不由从口中溢出一声细弱的呜咽。

这这这家伙究竟在干嘛啊?

!哪有人是像他这样止血的!

白稚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尤其是被季月舔过的地方,又疼又麻,那叫一个酸爽。

这家伙怎么说着说着就上嘴了,他果然还是想现在就吃掉她的吧……

白稚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问:“季月……你、你现在肚子不饿吧?”

季月认真想了想:“饿。”

他之前一直在和白稚等殷念容的“大餐”,结果最后一口没吃,相当于一天都没有进食,还被那块人肉恶心得胃里直翻腾。

但他对吃东西没有什么执念,就算饿了也不会有太大的进食欲望。

白稚:“?

!”

要不要这么诚实?

“那、那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帮我止血呀……”白稚又颤巍巍问道。

随便吃什么都行,只要别吃她就好。

季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白稚的意思。

她这是怕自己会吃了她吧?

季月掀了掀眼皮,余光轻飘飘扫过白稚的侧脸。

这个小家伙还在瑟瑟发抖。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柔软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从季月的角度,只能看到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含着水光的金眸,有种毛茸茸的柔弱感。

季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白稚悲愤地瞪了他一眼。

她现在可是个伤患,这家伙不同情她就算了,还嘲笑她,真是可恶!

季月兀自捧腹笑了一会儿,直到白稚忍不住掐了他一把,他才止住笑意,慢悠悠道,“不急,等处理好你的伤,我再好好饱餐一顿。”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白稚,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令白稚看了惊魂不定。

他还要饱餐一顿……这分明就是指的吃她吧?

白稚: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早知道会被这家伙抓个正着,她说什么也不会去追殷念容的。

而且看季月这副样子,分明已经没事了,结果她白打一场,还给自己弄了一身伤,还有比她更惨的储备粮吗?

白稚万念俱灰,越想越伤心,干脆嘴角一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季月好奇道:“怎么了?”

白稚脸色惨淡,胡乱答了一句:“伤口疼。”

季月又看了她背后的伤痕一眼,然后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腕,举到白稚嘴边。

白稚不解:“……干嘛?”

季月的眼眸里有盈盈笑意,仿佛有无数星辰在闪耀,看起来亮晶晶的。

“喝下我的血,你就不疼了。”

……

季月说喝他的血。

似乎是被这句话勾起血液流过喉咙的美妙滋味,白稚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我、我不喝血……”

季月表情不变:“客气什么呢,又不是没喝过。”

白稚:“?”

难道季月知道她吸过唐映的血?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季月见白稚惊疑不定,又补充一句:“就是之前在山洞里。

你昏了过去,我喂了你一点血。”

“然后你就不见了。”

后半句居然还有些委屈的意味。

白稚:“?

?”

她、她居然还喝过季月的血?

还是在那么早的时候?

白稚努力回想那夜的情形,然而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昏迷过后的事情了。

她唯一记得很清楚的,就是再次醒来后,不仅她的伤势全部恢复,甚至还获得了人形。

原来那些都是季月的功劳吗……

白稚看向季月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季月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快吸呀,你不是疼吗?”

白稚不敢吸。

她怕自己一吸了血就变回人形,那季月就彻彻底底地知道她一直在骗他了。

虽然下场都是作为储备粮被吃掉,但现在她或许还可以凭借表现良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活着的机会,比如让季月大佬每次都少吃一点,别一次性吃完……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我、我好像还能再忍忍,要不就算了吧?”

白稚尴尬地笑笑,“哪有刚重逢就吸血的……”

她在“重逢”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希望季月能够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季月认真地看了她片刻。

白稚:“……”

季月的这种眼神真的很像看老鼠的猫,聚精会神,一动不动,直看得白稚头皮发麻,心脏乱跳。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垂下眼睑。

他抬起一只手,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细细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你不喝,我就挤到你嘴里。”

他阴恻恻地说,晦暗不明的神色让白稚想起他在客栈里威胁她睡到床内侧时的情形。

行吧,大哥让她喝,她哪敢说不。

反正都是死,填饱肚子再死也不错。

白稚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将季月的手腕拉到自己唇边。

血的香气霎时飘进她的鼻腔里,她感到体内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嘴里也开始分泌唾液。

想吃,想要狠狠一口咬下去。

白稚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季月,发现他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很希望自己喝下他的血吗?

白稚带着这样的疑惑,缓缓低下头,试探性地吮了一下季月的手腕。

鲜红的血珠粘上舌尖,只是这极少的一点,却让白稚的食欲瞬间暴涨。

……好诱人的美味,比唐映的鲜血要美味一百倍。

是因为这是罗刹的血吗,还是因为这是季月的血?

白稚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食欲,她的眸光渐深,獠牙深深扎进皓白的手腕,尽情吸咬起来。

季月静静地注视着白稚,仿佛被咬的人不是他:“好喝吗?”

白稚没有回答,但她埋头吸血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真的饿坏了。

白稚抱着季月的手腕啃了很久,直到她不再感到饥饿,这才想起来季月快要被自己吸贫血了。

她连忙抬起脸,正好对上季月似笑非笑的目光。

怎么说呢,他这个眼神真的……很奇妙。

白稚还记得唐映被她吸血时的样子。

他眉头紧皱,表情屈辱,间或发出一两声痛苦的闷哼。

但季月不同,他在整个被吸血的过程中,不但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反而是一种类似于享受的状态。

他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送到白稚面前,唇边噙着浅浅笑意。

漆黑的眼眸柔和幽邃,含着明灭的星星点点。

仿佛他很喜欢被白稚吸血。

白稚心下一惊:卧槽,季月不会是抖m吧?

还是他觉得先治好储备粮的伤再吃起来口感才会更好?

无论哪个原因对她来说都很不妙,她立马松开季月的胳膊,像个小学生似的端端正正地坐在草地上。

“饱了吗?”

季月问。

白稚连连点头。

季月的目光落到她的唇上:“还有一点。”

白稚:“?”

不等她反应过来,季月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他轻轻扣住白稚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唇上缓缓擦了一下,然后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

白稚看到他的指腹上有一小块血迹,这才明白季月刚才的举动是在帮她擦掉唇上的鲜血。

是她污者见污吗?

怎么突然觉得季月这家伙这么色气……

白稚摇了摇脑袋,试图消除脑子里的龌龊思想。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季月舔了一下指腹上的鲜血。

白稚:“!”

不是她思想龌龊,是真的很色气!

舔完拇指后,季月微微蹙眉,一脸嫌弃:“果然很难吃。”

白稚:“……”

大哥那是你自己的血啊!你连对自己的血都这么不客气的吗?

而且那血明明很美味,你居然说难吃,怕不是味觉失灵了吧?

白稚有些遗憾地看着季月的拇指,总觉得刚才那口应该留给她自己才对。

“……但是效果很好。”

季月抬起眼眸,对白稚笑得灿烂,“阿稚,你已经‘恢复’了。”

这么快?

白稚立刻低下头查看自己腰腹处的伤口,一看到从破裂的衣服里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细腻的腰肢,她突然瞳孔地震。

卧槽!她已经变回人形了!

怪不得总觉得季月的笑容不怀好意,原来是她暴露了……不对,她绝对不可以暴露啊啊啊啊!

“阿稚。”

季月摸摸白稚的脑袋,笑得一脸狡黠,“小白痴果然就是你。”

什么小白痴,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等等……他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白稚顿时僵住了。

难道季月早就怀疑她和“阿稚”是同一个人了?

白稚立即回忆灯会后和季月相处的种种,越回忆心里越凉。

怪不得他对一个人类的态度会这么奇怪,还尽数相信了她的鬼话……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吗?

晴天霹雳,心如死灰。

白稚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同时经历了大脑和心脏的超负荷运作,现在只觉浑身冷汗涔涔,手脚冰凉。

想到自己至今为止都像个笨蛋一样在季月面前自作聪明,白稚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再也不要出来。

“什么小白痴,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哪有人会叫自己白痴啊,那他不是脑子有问题嘛……”白稚咬死不松口,讪讪笑道。

季月:“你会。”

白稚:“……”

短暂的沉默后,白稚突然又不死心地嘀咕一句:“我不是小白痴。”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继续沉默。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算了我是。”

她认输了。

化人的全过程都被季月看到了,白稚知道再怎么狡辩都没用了。

她绝望地躺倒下去,双眸漫无目的地望着沉沉夜空。

“现在你知道我骗了你,我也知道你把我当成储备粮了。

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吃了我?

还是杀了我?”

虽然说话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但白稚的心底还是存有一点小小的希冀。

希冀季月会放过她,希冀季月会有一点人性。

……后者好像有点难。

季月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我其实不吃罗刹。”

白稚耳朵竖起来:嗯?

季月:“所以我不会吃你。

之前打算吃你,也只是因为当时伤势太重,想随便抓一只罗刹回血罢了。”

白稚抹眼泪:原来我连储备粮都不算,只是一个“随手抓来”的回血道具而已。

“但是你运气很好,没有被我吃掉。”

季月无辜地眨眨眼睛,“我那个时候昏迷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不,说不定原本的那只罗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掉了,只不过她进入了这具身体,这才又重新活了过来。

结果她不但不惜命,反倒把自己往虎口边送。

这下好了,粘虎牙上拿不下来了,虎大哥想怎么拿她磨牙都行。

白稚不抱希望地问:“真的不吃我?”

季月点点头:“不吃你。”

白稚原本灰暗的眼神瞬间又重燃光亮。

“但是我会杀了你。”

光亮瞬间又熄灭了。

“为什么呀?

为什么要杀我呀,我明明救了你……”白稚被季月这个神经病折腾得受不了了,干脆捂住脸,小声哽咽起来。

季月第一次见她这么委屈,直接将她的手拿开,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

少女的眼角泛红,眼眶里盈满晶莹的泪花,细长的睫毛也被打湿了,宛如雨中轻颤的蝶翼,在夜色里泛着朦胧的光。

季月的心里微微一动。

他凝视着白稚,忽然伏下身体,双肘撑在白稚肩膀两侧,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间。

“……季月?”

白稚迷茫地眨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颤巍巍落了下来。

“因为你骗了我。”

季月轻声控诉道:“你说过不会丢下我,可你还是从我身边偷偷离开了。”

白稚弱弱地为自己辩驳:“我那是被逼的,当时形势所迫,我没得选……”

“但你也没有回来找我。”

季月定定地打断她。

白稚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季月说得对,她一开始只顾着逃跑,后来又一心念着香蚀草,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想要去找季月。

因为她潜意识里认为季月很强,强到他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原来他也是会害怕孤单的么?

白稚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下,像花瓣无声地蜷曲舒展,她默默抬起一只手轻抚季月的半边脸颊。

“……对不起。”

少女嗫嚅着说出这句话,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格外清澈,黑眸湿漉漉的,仿佛初生的小鹿。

她和季月的距离极近,二人四目相对,呼吸与呼吸纠缠萦绕,白稚甚至能够闻到季月身上冰雪一样的凛冽气息,混合着浓烈而又甜美的血腥味,令她为之目眩神晕。

季月依旧无声而又专注地看着她,白稚一抬眼就能看到倒映在那双剔透眼眸里的自己。

他这个眼神……是不是不想杀她了?

白稚心念一动,大胆推测过后,她决定小心论证。

“季月……”小姑娘咬了咬下唇,可怜兮兮地问道,“现在可不可以不杀我了?”

季月微眯双眼:“不可以。”

神经病!

眼瞅着装可怜没用,白稚气得一把推开季月,自己一骨碌坐了起来。

被推到一边的季月眼神茫然,显然不能理解白稚为什么突然翻脸。

啊……是因为她仍然在害怕他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季月安静地躺在一边,忽然无声地笑了。

没错,她的确是应该害怕他。

因为他是真的想杀了白稚。

他从诞生在这个世上起,就一直是独自存在的。

没有人会靠近他,也没有人会在意他。

他承载了世间之恶,或者说,他本就是恶意的化身。

他毁灭着目光所及的一切,并由衷地感到欣喜与快乐。

直到他遇到了阿稚。

可就连阿稚也要从他的身边逃走。

她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

既然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那她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白稚听不到季月的声音了。

她原本已经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想好了新的对策,比如把季月引到官道上,让街上那些巡逻的府衙拖延他,自己再趁机逃跑;或者把季月骗回客栈,这个时候姜霰雪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她可以在姜霰雪面前拆穿季月的身份,让男女主用情意绵绵剑联手对付他……

总之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但是季月突然没有动静了,反而让她有点慌张。

怎么不吱声了,不会又昏过去了吧?

白稚内心忐忑地扭头偷瞄一眼,却看到这个阴狠残忍的小怪物正在呆呆望着头顶的星空。

他的脸浸在月光里,神情恬静柔和,甚至还有一些恍惚的释然。

像是想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这本该是美好的一幕,可不知道为什么,白稚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丝孤独。

一种安静的,阴郁的,却又很痛苦的孤独。

心底喧嚣沸腾的恐惧和不甘忽然停息了下来。

就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平似的,白稚停下想要起身的动作,就这么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双目一瞬不眨,情不自禁地凝望季月。

季月感知到了白稚的视线,他撑起上半身,歪歪斜斜地坐着,发出一声倦怠的轻笑。

“你不逃吗?

我马上就要杀你了。”

白稚点点头:“逃。

但是我刚才吃撑了,所以先休息一下。”

季月:“……”

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呢。

白稚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季月想要伙伴,想要有人陪着他,那她继续做他的伙伴不就好了吗?

反正目前除了她,也没有别人敢和真正的季月待在一起。

但是她敢呀。

只要季月不杀她,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可是能单杀罗刹的女人。

打定主意,白稚便深吸一口气,重新对上季月的目光。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迷茫恐惧,甚至还有些温柔。

季月奇怪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她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季月,之前离开你是我不对。

如果我说,我可以继续做你的伙伴,你会接受我……吗?”

她偏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月的神色。

季月嗤笑:“然后再从我的身边逃走?”

白稚连忙摇头:“这次不会了,我发誓!除非你说约定终止,否则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季月闻言慢慢坐直身体,认真地盯着白稚。

白稚被他盯得小脸都红了,心脏怦怦直跳。

大哥,行还是不行您倒是给个准话呀,我为了给您做小弟连这条命都豁出去啦!

季月又眯起眼睛,认认真真地审视她:“你不怕我?”

白稚:嗯?

这个问题是不是问过了?

话说季月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是问这种霸总式的问题,土得她浑身发麻。

但季月的眼神实在认真,她又不好意思敷衍。

“不怕啊。”

白稚老老实实地回答。

虽然季月杀了很多人……但她好像从来没有怕过他。

因为她见过季月孩子气的一面,也见过他睡觉怕冷的样子。

季月的眼神有些鄙夷:“可你之前在客栈里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白稚不服气:“那是因为你当时要吃了我好不好!你被一个比强你很多的人威胁说要吃你,你不会害怕吗?”

季月:“比我强很多的人根本不存在。”

白稚:“……”

好好好你是大佬,你是少爷,你说的都对。

白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撑在草地上准备起来。

反正她已经说得很诚恳了,如果季月还是决定要杀她,她就狠狠绊季月这小崽子一脚,然后趁机赶紧逃回城里。

小雏鸟,光实力强有什么用,老娘的后招多着呢!

白稚暗暗在心里给自己虚张声势,没有注意到季月默默伸过来一只手。

他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白稚吓得一抖。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季月握住白稚的手,慢慢与她十指相扣,“一旦你想逃走,我就会……”

“杀了我,我知道啦。”

白稚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和神经病反派做小伙伴也不值了,不但要花钱养他,还会随时面临地狱级别的生命危险。

季月:……未免也太不怕他了。

白稚垂眸看了一眼十指紧扣的两只手,耳尖蓦地一红。

她举起另一只手,伸出小拇指在季月的眼前晃了晃。

“那我们要不要再勾一下?

这是人类之间遵守约定的方式。”

她生怕季月误会,这次特意解释了下。

季月不屑地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按照人类的方式来?”

白稚:坏脾气又上来了。

“那你想怎样?”

她耐着性子问。

季月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用力一拉,将白稚拉到自己身前。

他们的距离又贴近了。

白稚眼前就是季月的喉结,她不得不仰起脸,才能对上季月的目光。

然后她就看到季月慢慢低下头,额头轻轻贴上她的。

白稚:“?”

耳边是季月低柔的声音:“这是罗刹之间遵守约定的方式。”

白稚:你小子骗谁呢?

短暂的额头相碰后,季月便拉着白稚站了起来。

本来还以为会有什么更亲昵的动作出现,结果只是简单贴了下额头,这让白稚忍不住暗暗庆幸。

看来季月这家伙还是很单纯很天真的,可能是因为没有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过吧,虽然外表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他的认知和举止还是更偏向罗刹。

这样也好,心眼不多。

白稚满意地想,任由季月牵着她走出树林。

“那个很恶心的人类女人呢?”

季月厌恶地问道。

白稚:“跑了。”

季月蹙眉:“居然跑了?

就是他打伤你的吧?”

白稚点点头:“唔,不过我也打伤他了……等等?”

——人类女人?

白稚注意到这个词,慢慢用古怪且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季月。

季月不明所以地眨眼睛:“怎么了?”

白稚慢吞吞道:“殷念容不是女人……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撇开他的恶毒不谈,他其实是个非常成功的女装大佬。

季月:“男人?”

白稚:“对呀。”

季月的脸色瞬间阴沉。

“那我更要杀了他了。”

白稚:“?”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不紧不慢地走回了客栈。

白稚的衣服坏了,上面还有血迹,走在街道中十分危险,季月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她套上,但白稚生怕穿上季月的衣服回到客栈会更说不清,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么做。

于是季月打晕了一个白衣男子,将他的外衣脱下来给白稚披上了。

白稚:“……”

还好还好,只是打晕,没有打死。

一路上白稚问了季月很多问题,例如他不是中了殷念容的毒不能动吗,为什么那么快就没事了?

还有他为什么能恢复人形,难道他抓了人回血了?

季月的回答很简洁:“我又不是没用的普通罗刹。”

白稚:“……”

在这影射谁呢?

不过季月的确和其他所有罗刹都不同。

这一点虽然原书中也有提过,但却没有详细说明。

虽然就算原书详细写了,白稚也一定会跳着看完就是了……

他为什么会如此与众不同?

为什么会比其他罗刹强大那么多?

白稚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

她还有苏木瑶那三个人要应对。

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

苏木瑶三人正站在白稚的客房里,盯着那一地狼藉仔细研究。

白稚冲季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自己清了清嗓子。

“咳咳,姜大哥,苏哥哥。

你们在干嘛?”

苏木瑶等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惊讶道:“小白,你们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稚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季月想吃之前那家的糕点,我们就出去转了转,结果找到了店铺却没带钱,只好空手回来了。”

说完她还摊开手,一脸遗憾的表情。

苏木瑶和姜霰雪交换了下眼神:“小白,下午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屋里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指向地上的狼藉,柳叶细眉轻轻蹙起。

白稚扭头看了一眼季月,轻叹一口气:“这都怪我,和念容姐姐……”

她正要编瞎话,姜霰雪突然冷冷出声:“好浓重的血腥味。”

白稚嘴边的话顿时噎住了。

季月随之上前一步,白稚见势不妙,连忙在背后拉住他的手。

季月又停住了。

苏木瑶闻了闻,也深深皱起眉头:“小白,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果然还是太明显了。

白稚微妙地顿了顿,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一点桃红。

“苏哥哥,这件事我只和你讲……”她低下头,扭扭捏捏地说。

“什么事?”

苏木瑶目露疑惑,但还是走到白稚面前,侧耳靠到白稚唇边。

白稚害羞地小声嗫嚅道:“其实我……我来月事了……就在刚才和季月出去买糕点的时候……这次的量特别大,怎么办呀……”

苏木瑶先是一惊,再是顿悟,最后神色惭愧,甚至还有些凝重。

白稚:朋友,你到底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心路历程啊?

搁儿这玩川剧变脸呢?

苏木瑶的想法很曲折。

她首先听到白稚说自己来月经,是有点惊讶的。

很少有姑娘会将此事说出口,它们都觉得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白稚还说这次的量特别大,怪不得她身上的血腥味这么重。

苏木瑶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男子”啊,白稚居然会将此事说与她听,说明是极其信任她的,而她刚才居然还怀疑白稚……

“我知道了。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快点休息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苏木瑶退后一步,贴心地替白稚遮住了唐映和姜霰雪二人探究的视线。

白稚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先叫人把这里清理一下,清理完再让他们送桶热水过来给你洗个澡。”

苏木瑶拍拍白稚的手背,眼神充满同情与理解,“好好放松一下吧。”

白稚感动地点头:“谢谢你,苏哥哥。”

就这样,傻白甜三人组又被她暂时忽悠过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好骗,最起码姜霰雪看她的目光开始有点不太对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她现在的确是该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

房间被店小二打扫干净后,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被两个伙夫抬了进去。

房门锁好后,白稚将手伸进桶里试了试水温,发现水温居然刚刚好,现在就可以进去洗了。

她开心地弯起嘴角,正要脱下血迹斑斑的外衣,突然想起来屋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的确是还有一个人。

不对,是罗刹。

白稚慢慢转过身,果然看到季月正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

他一只手肘懒懒地撑在扶手上,正饶有兴致地盯着白稚。

白稚:“……”

朋友,你不知道回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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