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在办公室独吞十串烤面筋,开门走出来,对颜如玉道“那只黄鼬精呢?”
“跟鲱鱼罐头一起关在厕所了!”
“……”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刚才你离得远,没被这货的臭液荼毒到,我们那三个大兄弟,现在还在吐呢。”
陆行舟皱眉“胡闹,厕所以后还用不用了?”
“我关在工会那层的厕所。”
陆行舟立刻喜笑颜开“哦,这样啊,你这个同志,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把他带到审讯室吧。”
黄鼬嗅觉灵敏,被腌鲱鱼熏得眼冒金星,一见陆行舟就哭了,眼泪鼻涕全下来“我招!我全招!我真的什么都招!求求你们快审问我!!!”
陆行舟递给他一张纸巾,翻开工作手册,按下圆珠笔的弹簧帽,淡淡道“六月十七日晚上,你潜入古董店今古大观的仓库,偷走一座金铜仙人像,认罪吗?”
“认认认!”
“仙人像现在在哪里?”
“卖了。”
“卖给谁了?”
“仁者见仁波切。”
陆行舟的笔尖一滑,抬头“谁?”
“住在锦绣老巷的一个胖子,据说是个仁波切,妈的,杀价血他妈狠,八成是个骗子,啐,这奸商!”
“长什么样?”
“胖,两个大酒窝,手上提溜打卦好几十个串儿。”
陆行舟脑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大脸“任不仁?”
“对对对,就是他,附近没有不认识他的,他什么都敢收,就是价格低,心黑。”
陆行舟审讯完,走到门外,对颜如玉道“你们的方法很有效,这老小子现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声怒吼“谁他妈在厕所干了什么???”
一个下属慌张地跑过来“组长,大事不好,工会主席刚才上厕所,一进去就被熏晕了,怎么办?”
陆行舟满脸欣喜,双手合十,虔诚地抬起头,45°仰望天空“上苍开眼啊。”
下属“……”
陆行舟收起笑容,一脸诚恳地说“为他祈福。”
第二天凌晨三点,陆行舟大步走出凤尾螺,身后跟着颜如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疾驰而来,无声地停在门口。
微潮的夜雾笼罩着阳冥街,不远处的夜市已经打烊,空气中的烧烤香气渐渐消散,偶尔有一两个醉客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两人上车,车子无声无息地驶出街道。
颜如玉头顶还带着蒸汽眼罩,叹气“虽然我曾经宣誓为世界和平奉献一切,但其实这个一切并不包括我的睡眠。”
“闭上你的鸟嘴。”陆行舟阴沉沉地说。
颜如玉立刻憋住,拉下眼罩补眠,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抱怨“我们为什么要这个点儿出门?不过是去追回赃物,怎么搞得跟执行什么s级任务一样?”
陆行舟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外雾气空濛的夜空“你不了解任不仁。”
“啊?”
“其他时间你能堵到那王八蛋我现在就嫁给你。”
“不不不,不敢娶,不敢娶。”颜如玉忙不迭地闭嘴了。
残月挂在矮墙,锦绣老巷的破旧建筑在夜色中鬼影幢幢。
道路太窄,商务车只得在一个路口停下,两人跳下车,惊起一只在垃圾堆中占地为王的野猫。
那野猫瘦骨嶙峋,跳上墙头,回头看向他们,两只眼睛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亮光。
陆行舟眯起眼睛,和野猫对视了一眼,见它悄无声息地往前跑去,消失在了前方的黑影中。
头顶遮天蔽日的私拉电线和远处高高耸入乌云的现代建筑在残月下有一股奇异的末日朋克氛围。
这就是锦绣老巷,白邺市最核心地段的贫民窟。
“走。”陆行舟抬腿走进一个黑漆漆的建筑。
地上东一汪西一滩都是随手泼出的生活污水,月光从背后照来,将一条人影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无限放大,颜如玉是没有影子的。
陆行舟摸出一块怀表,里面指针在疯狂旋转,看表面上的字符,这是个怀表式的罗盘。
颜如玉抱紧双臂,小声道“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游魂。”
“嗯,连鬼差都不愿踏足的锦绣老巷。”
老巷里没有电梯,两人从狭窄的楼梯间上去,脚步声被逼仄的空间放大,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我说……”颜如玉幽幽地说,“我怕鬼,你信吗?”
“不信,你自己都是鬼。”
“其实我经常被自己的样子吓到。”
陆行舟奇怪地看她一眼“嗯?”
颜如玉两眼发直,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陆行舟顺着她的手指抬起头,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眉心,他抬手抹去,看到一个黑影挂在楼板上,人头扭曲地对着他们,血水从肮脏的长发慢慢滴落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啊,怎么丑成这样?”颜如玉带着哭腔问。
“我他妈怎么知道?”陆行舟看着头顶那个满是血污的人头,后退一步,抬手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
灯不亮。
他有点想骂人,深吸一口气,对人头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女同志,请稍安勿躁,我们并非有意打扰,只是路过贵宝地,马上就离开。”
“咦嘻嘻嘻……”人头咧开嘴,涎液混着血水流下来。
颜如玉颤声“这是友好的笑声吗?”
“你在梦里被吵醒是什么感觉?”
“愤怒,如岩浆般翻滚的愤怒,想吃人。”
“不用描述地这么形象。”陆行舟干巴巴地说,“我们悄悄地离开,激怒她的不要,今天任务只是追回仙人像,不要节外生枝。”
“不能顺手超度了她吗?”
“没有加班费的。”
“shit。”
两个人用余光瞟着人头的动静,步履一致地悄悄抬起腿,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一步。
人头没有动。
两步。
人头没有动。
三步、四步……七八步……十几步……两人看着前方的楼梯口,齐齐舒出一口气,甚至露出了笑容。
颜如玉笑道“原来她真的挺友好……卧槽!”
她只觉得身后一凉,两只冰凉的小手搭在了肩上,那个满是血污的人头以一个分外扭曲的姿势转过来,出现在她的面前,咧开腥红的嘴“咦嘻嘻嘻……”
“太他妈丑了!!!”颜如玉咆哮。
陆行舟伸手,一把抓住女鬼的头发想将她撕了下来。
手指碰到头发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不对劲,只见长发突然暴涨,瞬间就缠上了他的手腕,狂野地往手臂上方缠去。
陆行舟皱眉,手臂猛地发力,将缠在上面的长发震成齑粉,他手指穿过纷飞的碎发,强行往女鬼的头顶抓去。
女鬼一击受阻,立刻撤开。
“她在墙上!”颜如玉叫道。
陆行舟抬头望去,看到数不清的长发从墙上涌出,向他们迸射过来。
一柄洋伞在头顶撑开,挡住长发的攻击。
长发被激怒,像无数条蛇一样缠住伞柄。
颜如玉抓着伞把和长发拔上了河,气急败坏地问“真他妈没有加班费?”
“拯救世界要什么加班费?”陆行舟大义凌然地说,伸手掏出打火机,刺啦一声点燃火苗,往长发中烧去。
长发畏火,立刻缩回墙里。
黑影四肢趴在墙壁上,飞快地爬来爬去,长发不停地在墙上涌动,不死心地想要找机会。
陆行舟拿着打火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砂轮在粗粝墙壁上划过,燃起一道连绵不绝的火线,逼得黑影往来路撤回。
跳动的火光下,墙壁开始往外渗血水。
一人一鬼不知不觉已经撤到最开始遇到的地方,陆行舟停住脚步,语重心长地说“茫茫红尘,无数人与鬼擦肩而过,能够相遇即是缘起……”
颜如玉大叫“你在瞎咧咧什么?”
“我想再给这位女同志一次机会,希望她能被我的宽容和善良所感化,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成为一只对社会有用的鬼。”
“……”
黑影仍然在墙上烦躁地爬来爬去,但长发的涌动频率却慢了下来,看上去竟真的有所触动。
陆行舟慢慢收回打火机“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次生命的开始,这世间有很多鬼,他们各司其职,不断增强自身党性修养,在各自的岗位上成长为引领发展的优秀鬼才……”
火苗熄灭的瞬间,黑影猛地暴起,长发裹挟腥风,如箭雨一般扑出墙壁。
“咦嘻嘻嘻……”
“这鬼觉悟太低了!”陆行舟生气地说。
在黑影扑来的瞬间,墙壁上突然亮起一个小小的蛇纹,千万条红线犹如蛇信一般从蛇纹中射出,沿着墙壁结成一张巨网,将黑影整个罩住,接着急速收紧。
“啊……”黑影发出痛苦的哀叫,在红线网的紧缩下疯狂挣扎,几秒钟后,就被勒得一动也不能动了。
陆行舟伸手将其从墙壁中拽出来,扔在了地上。
颜如玉蹲在旁边,拎起一撮长发“发质这么差就别出来炫了,连女鬼的基本修养都没有,起码用个飘柔啊。”
黑影扭曲地转过头来,对她咧开嘴,喉间发出恐怖的怪笑声。
“太丑了,没眼看,组长,怎么处置她?叫个鬼差来带走?”
“嗯。”
颜如玉掏出手机“我滴滴一个……妈的,最近的鬼差在30公里外,冥府就不能多招几个公务员吗?”
“待遇差、油水少、法纪严,年轻鬼都不爱干。把她带回局里吧,跟这个月抓到的鬼们关一起,等冥府月底派人来统一交接。”
“不好吧,这货是个恐怖分子啊。”
“我处理一下。”陆行舟蹲下来,打燃打火机,在跳动的火光中看着女鬼满是血污的脸,低声说“我给过你机会的,算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火光熄灭,陆行舟用打火机底部在女鬼眉心用力击了一下,钤下一个蛇形印记。
“啊啊啊……”
方才还龇牙咧嘴的女鬼浑身一震,形体在黑暗中骤然消散。
经过这一番厮杀,整个楼依然寂静得犹如坟场,陆行舟再次摸向墙上的开关,这次电灯亮了。
20瓦小灯泡投出一片风烛残年的光影,陈旧的墙面上糊着一层又一层小广告——牙医、开锁、尖锐湿疣……
一只肥硕的壁虎趴在墙上一动不动。
“走吧。”陆行舟提起红线网。
颜如玉看过去,细密红线织就的网兜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知道,那个女鬼正被禁锢在里面,她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布置下的网阵?”
“请她稍安勿躁的时候。”
颜如玉提高声音“你不是说没有加班费,不要节外生枝吗?”
“我说你就信?拯救世界要什么加班费?”
“你这人怎么连队友都骗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颜如玉还在仰头找门铃,陆行舟已经伸出手去,粗暴地拍了拍门。
“任不仁,开门,不是要债的,不找你借钱,不为了打击报复,也没有女人要你负责。”
拍了好几分钟,门内才传来一阵拖鞋的趿拉声,一个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在门内响起“谁呀?”
陆行舟一愣,后退一步,重新看了看房门——墨绿色的老式防盗门材质很薄,一看就挺粗制滥造,门上应该装猫眼的洞里塞着一团嚼过的泡泡糖,上边贴着个大红的福字,透明胶带没粘牢,福字在走廊的穿堂风里哗啦啦地响——这就是任不仁的老巢没错。
他清了清嗓子,对门内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老任的朋友,找他了解点情况。”
吱嘎一声,防盗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少年露出一只眼睛,隔着锁链看向外面“仁师不在家,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哦,你好,”陆行舟对少年挤出一脸慈爱的微笑,“这才凌晨四点,他去哪儿了?”
“去楼下给空行母开光。”
陆行舟笑容僵在脸上,顿了顿,木然道“颜如玉。”
颜如玉上前,一掌斩断锁链,抬脚踹开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