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听了这话,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倏地,笑了。
笑时,含情美目横波流转,醉意撩人。
笑意散去,迷离的眸子缓缓阖上,暖光拂落,浓密的长睫随着呼吸的起伏轻颤。
他伏在那里,睡着了。
孙妙儿一筹莫展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这下送回药庐也没戏了,看来只能让师傅在自己家里宿下。
孙元勇留下的房子是一屋三室,一厅两间,孙妙儿自己睡了间,还有间收拾给了小满,只能让师傅和小满挤挤了。
小满勤快地在院里收拾着碗筷,跑进来见到醉倒的符玉迟,“姐姐,师傅睡着了吗?”
“他喝醉了。”孙妙儿扶额,“帮姐姐把他抬到你房里,咱家没空置的屋子了,你和师傅挤一晚吧。”
孙妙儿浅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架住符玉迟的胳膊,真是吃重,“师傅,你这酒量,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恩。”男子应了声,气息吞吐间,飘忽着酒气。
她当他醉得不省人事,侥幸以为自言自语也不会有人听到。
谁知他也不是完全醉得不省人事。
秋夜寒凉,那间屋子恰好迎着风口,小满睡觉喜好裹着棉被,床本就不宽,躺上个身高八尺的男人立马狭窄了许多。
孙妙儿安顿好符玉迟,被风吹得连打了两个喷嚏,转身从柜里抱了一床衾被出来,不知在暗无天日的柜里躺了多少年,幸亏没有生霉,只是气味不怎么讨喜。
等她抱着衾被进去的时候,小满早就梦里会周公了,许是梦到什么好吃的,还吧唧着嘴。
相较之下,小满身边躺着的男人睡得就远没那么踏实。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带着一抹亮,勾勒出男子的精致的轮廓。
孙妙儿把衾被盖在他身上,见他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汗,掌心握拳,全然没有白日平和的姿态。
孙妙儿每次这样看着他,都会惊讶于这张脸的精美,像匠人精心雕琢的美玉,又好似名家苦心孤诣造就的画作。
师傅的梦里到底有什么呢?
她把被角理好,站在月亮底下瞧了一会儿,神思游离。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眉头缓缓舒展,沉沉睡去。
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她清醒不少——该回去睡了。
孙妙儿一夜睡得极其踏实,也没被梦魇招惹,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自从拿回屋子以后,不必像从前那样受着靳氏的约束。
虽然只是几步之隔,但孙妙儿觉得身心都放松了不少,每日都能一觉到天明。
孙老太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起早煮了白粥,粥香飘进屋里。
孙妙儿骤然起身,师傅!
今日睡过了时辰,不知师傅醒酒了没有?
正当她打算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自己,去给师傅送上一碗热粥的时候,院里传来不小的动静。
“师傅,师傅,这句是什么意思?”小满手里是本残缺的旧书,后半本只剩下半截。
符玉迟侧首,盯着书页上的字,耐心解释道:“穷则独善其身,是说当一个人志向无处施展的时候,就要约束好自己的品行,达则兼济天下便是说当一个人志向有所发挥,也要让天下人都得到好处。”
小满若有所悟地点着头,反复把这句话念叨了几遍,“师傅,我以后就要做这样的人!”
孙妙儿从屋里出来,他俩相处起来倒是和谐,“小满,师傅说的这种,是圣人,圣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呢?”符玉迟眉梢一挑,与昨夜醉酒的男子判若两人。
孙妙儿被他这样问着,反倒不敢继续说了,“师傅,总之,小满做不了圣人,我也不想他做圣人。”
毕竟那条路,太累了,从古至今,有多少达则兼济天下之人能有个好下场?
“是他自己想选的路,为什么能由你来决定呢?”符玉迟反问。
小满年幼,只知道字面意思,还不明白两人的对话意味着什么,执拗道:“姐姐,你不能这样说?你看,你连吃人的熊崽子都救,会忍心不去帮助比我们更加弱小的人吗?”
孙妙儿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小满真的在慢慢长大,如她所料想的那样。
小满想到什么,指着后院,“哦对了,姐姐,说到熊崽子,早上我拿着剩饭剩菜去喂他的时候,他一口都没吃,昨日喂的饭菜也没吃。”
“带我去看看。”
孙妙儿近来忙着料理家中琐事,就把熊崽子留给小满当作宠物,一直都是小满在喂着。
走到猪圈里头,先前围的小窝被长大的熊崽子填得满满当当,干草都被翻出来撕得粉碎。
果然旁边碗里的食物一口没动过。
之前巴掌大的熊崽子已经长得有小狗大,慢慢褪去了原先的软萌,长出锋利的牙齿来。
孙妙儿伸手去抱它,却惊觉他不如先前与自己亲昵。
熊崽子恐慌地蜷缩在角落里,她把手靠得更近一点,熊崽子警惕地呲起牙,发出嗷嗷声。
孙妙儿吓得把手缩回去,把放着食物的碗往前推了推,熊崽子都懒得看,头埋在身子里趴着。
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前几日的时候熊崽子还绕着她逗她玩呢,怎么今天就仿佛不认识自己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子里,连喝粥的心情都没了。
“师傅,你能不能给熊崽子看看,他怎么不吃饭了?”
符玉迟一副就等着你来找我的模样,“怎么,还知道来找为师帮忙?”
孙妙儿的唇仿佛被封住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师傅,你就帮我看看吧。”
符玉迟眼帘都没抬,“不用看了,你该把他放回去了。”
“放回去了……”孙妙儿念着这句,算起来这熊崽子也养了快一月,当初只是出于好心,后来日日养着,想着法子去给它找羊奶,亲自喂它,看着他从一个黑乎乎的肉团子慢慢长成小兽。
现在要放生,说舍得,也是假的。
感情是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哪怕是人与动物的感情,都格外有分量。
假若换作是人与人的感情呢?
孙妙儿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师傅不让自己救熊崽子了,因为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每一次感情的舍离都敲打着她,让她从沉溺中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