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声色俱厉的指责,落在叶昔寒耳中,即便说话之人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也不由得恼羞成怒了。他霍然起身,到了叶昔昭面前,“我们愚蠢?我们是小人?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叶昔昭报以冷笑。她只是了解,有些恐惧,日久年深之下并不能消散,反而会越来越重,会迫得人甘于直面事实付出代价。她之前与虞绍衡感情不合,这就使得父兄担心虞绍衡随时会做出休妻之事,使得相府到最后颜面尽失——毕竟,虞绍衡其人,不是谁都了解。即便他如今做了兵部尚书,可在朝臣眼中,他仍旧是那个驰骋沙场杀伐果决手段狠辣的一代名将。
叶昔寒尽力平复心绪,将打算娓娓道来:“身在朝堂固然风光无限,可是隐居田园亦是乐事。我这两年私下里经商,赚下了一些家底,日后依然衣食无忧。再者,鸿笑娶妻不过是走个过场,若是我们返回故里,他也会辞官前去汇合,这样一来,你们还是能够得偿夙愿……。”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他脸上。
叶昔昭甚是反感他这样荒唐的想法,更厌恶与唐鸿笑相关的言辞,急怒之下,无从克制情绪。
叶昔寒被打懵了,愕然地看着叶昔昭,“你居然打我?居然打你的兄长?你出身名门,是大家闺秀,怎能动辄打人?”
叶昔昭从贝齿间磨出一句话:“我就是要打醒你!”
“……。”叶昔寒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叶昔昭语声沉凝:“就算是你们固执己见,也与我无关。除非侯爷休妻,我是不会离开他的。便是侯爷休了我,我的去处也只是青灯古佛,不会再委身于任何人。谁告诉你我记挂着唐鸿笑了?他自以为是也罢了,你怎么也偏听偏信?你问过我的心意么?”
“可是……。”叶昔寒凝神思忖片刻,“吴妈妈每次回去,我问起你情形,她都是长吁短叹,说你郁郁寡欢,身子越来越孱弱,难道不是因为不甘所致么?”
“吴妈妈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原因就是她挑拨是非无中生有,不是告诉过你了?”叶昔昭尽量让语气平静下来,是明白剑拔弩张地谈话毫无益处,回身落座,“你被人蒙蔽了双目,娘说什么你又全然不信,对侯爷又是满腹不满,生出荒谬心思也在情理之中。你别急着跟我说你的打算,先听我说说我的身边事。”
“也好。”叶昔寒落座品茶。
叶昔昭耐心地给他分析:“侯爷若只是想给相府难堪,若是冷落我,尽可以在成婚后纳妾。他什么都不缺,爱慕他的女子尤甚。可他从没动过这种心思。侯爷若是不曾善待,不曾尽力周旋,太夫人怎么会处处容忍我的不懂事,我又怎么会安安稳稳地过活?一个不尽本分的长媳,若在相府,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这些你想过么?”
叶昔寒对一些言辞有所触动。男人纳妾,尤其朝堂权贵纳妾,是多正常的事。可是虞绍衡这么久以来,始终洁身自好。听吴妈妈说过,虞绍衡经常独自歇在莲花畔。不曾深想之下,只当是他百般冷落发妻,可如今再想便又不同——宁可独住也没纳妾,没让人扰了发妻的清静,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叶昔昭继续道:“我以往与你一样,不明事理,不曾看到侯爷的好品行,直至近日才幡然悔悟,立意改过。之后,便发觉身边有着居心叵测的下人。”随即,她将吴妈妈、翡翠被唐鸿笑收买的事说了,末了道,“就是因为这样的下人挑拨是非,才让你对侯爷的误会越来越深。这些事,想来娘也与你说了,只是你不愿相信,此时我对你说了,你总该相信了吧?”
叶昔寒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这件事……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吧?鸿笑的确是百般记挂你的处境。”
叶昔昭反问:“就算是他好心记挂,又何需让下人颠倒黑白,让你对侯爷的误会越来越深,甚而走至异想天开的地步?他暗中做的这些手脚,可曾知会你?”
“……。”
关乎前生关乎报恩的话,叶昔昭不能与叶昔寒道出,只得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思、态度:“我与侯爷,是我亏欠他,会用一生弥补。爹与你便是为着我,也该与侯爷尽释前嫌,再不要有别的心思。若是你们执迷不悟,那么,即便你们辞官返乡,我还是会选择留在侯爷身边。况且,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是我的亲人,侯爷怎么会刁难你们?他当初以你罪行作为要挟的把柄,也只是为了要娶我。你们若是出事,于他又有何益处?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叶昔寒困惑地看住叶昔昭,“这些,都是真的?都是你的心里话?”
叶昔昭郑重点头,“绝无半句虚言。回府后,你尽可把这些话告知双亲。你当下不能深信,那就不妨静下心来拭目以待。若是再想拆散我与侯爷,休怪我与你恩断义绝!”
因着恩断义绝这般言辞,叶昔寒吃了一吓,愣住了。
“再有,”叶昔昭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当初罪行,若是连我都不愿告知,那么,对谁都不要说出,尤其唐鸿笑。甚至于,你官场上对错难辨之事,都不要告知唐鸿笑。大哥,你能答应我么?”
“当初那件事,自是对谁都不会说出。可是别的事……你也清楚,我与他胜似手足。”
叶昔昭又是冷笑,“那么,这胜似手足的人,是否也对你无话不谈?”
“这……。”叶昔寒极力回想着。
“算了,你先回去。”叶昔寒需要消化、深思的事情不少,在当下很难全部接受。叶昔昭知道不能急于求成,起身道,“我就不留你了,等哪****将这些事情想清楚,再来侯府做客。”
叶昔寒对她的措辞很是不满,“什么意思?我若是想不明白,还不能登门了么?”
“那是自然。不是告诉你了?再任意妄为,你我恩断义绝!”叶昔昭冷冷丢下这一句,唤芷兰送客。
叶昔寒垂头丧气地走了。
叶昔昭蹙了蹙眉,方才着实被气得不轻,到此刻还是胃疼得厉害。
隐隐听到新竹与宁儿的谈笑声,叶昔昭唤了新竹进来。
新竹不等叶昔昭问话,就道:“奴婢昨日起就邀请宁儿来正房闲坐,看样子,那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必是受了三夫人的唆使,本心里并不想来正房——方才还缠着奴婢教她做些拿手的糕点菜肴呢,说是三夫人这两日总是没胃口,便想做些新鲜的东西。”
叶昔昭笑道:“她既然想学,你只管教她。连芷兰、厨子也是一样,将拿手的菜色教她便是。”
新竹目光微闪,会意点头。
午饭前,叶昔昭去了书房。
虞绍衡见她脸色不好,问道:“这是怎么了?”
叶昔昭苦笑,也不瞒他,“被气得胃疼,不过现在没事了。”
虞绍衡起身,“快回房,用饭后好好歇歇。”
“正是来请侯爷用饭的。”
“何苦,让下人来通禀就是。”虞绍衡握住她的手,触觉微凉,不由疼惜地纳入掌中,回正房途中也不肯放开。
叶昔昭起初挣扎几下,见他无意放手,也只得由他去。一路微垂着头,面带赧然。
席间,叶昔昭说起叶昔寒,“妾身已经尽力规劝,道出心意,但愿他能将往日偏见泯灭。”
虞绍衡只在意一点:“你的心意是——”
叶昔昭坦然道:“侯爷不弃,妾身便不离开。便是侯爷休妻,妾身也不会再做打算,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为侯爷祈福。”
虞绍衡看住她,良久抿唇微笑,“从来是我怕你离开,何来休妻之说?”
“那么,侯爷愿意原谅相府之前的百般不是,缓解这种对峙的局面么?”
虞绍衡沉吟片刻,“我尽力。”
这牵强的回答,让叶昔昭犯难,却又不知如何规劝。毕竟,从来是相府找他的麻烦,他却不曾为难过相府。她垂下头去,郁闷地扒拉着碗中的饭粒。
“我从不为难相府,至于相府如何,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日后,我会尽力而为。”虞绍衡语带笑意,“如此,你是不是能安心用饭了?”
叶昔昭这才展颜一笑,“多谢侯爷。”
虞绍衡笑意温柔无尽,“人最不该的便是在愁闷之下茶饭不思。小傻瓜。”
叶昔昭笑盈盈接下他善意的揶揄,“不过一寻常女子,哪里有侯爷的胸怀。”
虞绍衡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胃不舒服,多喝些汤。”
“嗯。”叶昔昭笑着接受他的好意,有心询问叶昔寒当初犯了什么罪行,却又觉得此时气氛难得的融洽,也便忍了下去,不曾提及。
正是此时,院中传来喧哗声,夹杂着虞绍桓与三夫人的语声。听语气,两个人都有些火气。
虞绍衡冷了脸,扬声询问下人,语气不耐:“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