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绍衡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我正在想。”
“……。”这话跟没说有区别么?叶昔昭略带不满地看住他。
虞绍衡便又加一句:“稍后再说此事。”
叶昔昭点一点头。
两个人在虞绍筠房里停留至夜深人静,直到叶昔昭确定虞绍筠高烧有所减退,这才回了正房。
歇下之后,叶昔昭思忖的还是虞绍谦说过的话。不过三言两语,意味的事情却太多了。
“我爹与唐鸿笑来往,是出自假意。而我大哥是何心迹,便是我所不知的了。可不论怎样,落在靖王眼中,这一点都是能够利用的。如果相府一些不该被外人知晓的事情被唐鸿笑知道了,那么,靖王不论是让手下爪牙弹劾相府,还是以此作为把柄,都能达到一些目的。毕竟,相府与侯府是姻亲,息息相关。你想要做到不被牵连,也不是那么容易。”叶昔昭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自心底烦躁起来,“你给我一句准话行不行?眼看我娘家就要成为你的负累了……。”
“别急。”虞绍衡手指按住她唇瓣,“事态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以为你近来心血白费了了?”
“我还真怕白忙了一场。”叶昔昭很是沮丧,“我大哥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可说不准。”
“他虽然急躁鲁莽了一些,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你只管安心度日,不必理会这些是非。”
叶昔昭蹙了蹙眉,“我恐怕做不到。”
“不信我了?”虞绍衡柔声问道。
“这是两回事啊。”叶昔昭并不隐瞒自己的心绪,“难为太夫人还想让我主持中馈,府中哪个人都不傻,怎么看我倒罢了,怕是会暗地里为太夫人不值……我觉得真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看重——娘家人眼看就要成为你的包袱了……。”
虞绍衡笑着吻住她,将她透着不安的言语淹没,良久才对她说道:“不会的,放心。”
“你怎么能确定不会?”叶昔昭轻轻捶着他胸膛,“是不是要急死我?不能透露一二么?”
虞绍衡迟疑片刻,对她诉诸实情:“相爷自有打算,我暗中帮衬一二即可。至于你大哥,如今是相爷手中一枚棋子,这场风波过后,相爷才能确定他该留该弃。”
叶昔昭很快会意,满腹焦虑终于有所缓解,“这还好些。”
“你心中有数即可。”
“我明白,不会显露出来的。”
“至于唐家……。”虞绍衡沉吟片刻,“不论往日与相府有着怎样的情分,迟早会成为过往云烟。”
不论往日唐鸿笑对于她来说是远亲,还是有所看重之人,迟早会成为过往云烟。
他真正要说的是这些,她亦明白。
叶昔昭低声道:“早该如此。”
虞绍衡缓声问道:“真这么想?”
叶昔昭反问:“你不相信?”
虞绍衡沉默。
“原来不论我怎么做,你还是不曾完全释怀。”叶昔昭理解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心里却还是有些烦躁有些气闷,也不知这些情绪是针对谁,可是眼前能让她排遣这些情绪的人,也只有他。
叶昔昭气恼地咬了他双唇一下,“为何就不能全然信我?”
她又咬了他颈部一口,“为何提起那个人你就反常?”
她的手掐在他腰际,“我如今什么都信你,可你呢?”
她对此越是气恼,虞绍衡心里便越是愉悦。他挂着笑意,由着她在身上为非作歹,将她揽到身上,“我信你,总行了吧?”
“一听就是敷衍。”她像只气恼的猫儿一般,低下头去,咬着他胸膛,“你想耿耿于怀到什么时候?”
虞绍衡呼吸一滞,伴着微痒微疼的感觉,体内躁动不已,将她容颜送到近前,索吻之前低语道:“到今日为止。”
“才不信。”叶昔昭语声含糊地抱怨着,仍是带着一股无名火。
因着昨日虞绍衡道出的叶舒玄的一些打算,以及日后唐家迟早会落入叶舒玄的圈套,第二日的叶昔昭,全然平静下来,如常度日。
一早,几名管事妈妈前来回话,说了几件事,请叶昔昭做出定夺。这意味的是太夫人依然没有改变打算,要让她将内宅事宜一步步接下来。
叶昔昭不需想也知道,这全是虞绍衡的功劳。昨日他必然已与太夫人道出详情,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太夫人才会依然信任她。
忙完手边事,叶昔昭去了虞绍筠房里。
二夫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看着虞绍筠发愁,“喝一碗药而已,你却磨蹭了这么久。”
叶昔昭闻言笑道:“她不肯喝,我们就去请三爷过来。让三爷给她灌进去。”
虞绍筠没好气地看了叶昔昭一眼,捏着鼻子把药一口气喝完。之后连糖块也没吃,倒在床上嘀咕道:“我觉得已经没事了。”
叶昔昭也不反驳,只是道:“既已没事了,就继续做绣活吧。”
“……。”虞绍筠不说话了,扯过被子盖住身形。
叶昔昭到了她近前,摸了摸她额头,“的确是有所好转。好生歇息,与你二嫂说说话,我午间再来。”
虞绍筠看向叶昔昭,“大嫂做的饭菜很不错,午间能不能再给我做一道山珍刺龙芽、一道荷叶粉蒸肉?”
叶昔昭问二夫人:“她吃这些行么?”
“少吃些,也不碍的。”
叶昔昭含笑点头,“那就好,午间我做好了命人送来,你与她一起吃,管着她不要贪嘴多吃。”
二夫人笑着满口应下,“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也有口福了。”
虞绍筠也无异议,“那我先谢过大嫂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侯府平静得有些反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夫人交给叶昔昭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日子也就越来越清闲。是以,不时便带着叶昔昭应邀离府做客,将多年往来之人一一引见给儿媳;又是多年信佛之人,虞绍筠痊愈之后,隔几日便带上女儿一起去寺里上香祈福,初一十五这种日子更是必然会去的。
叶昔昭对于礼佛之事不反对也不热衷。这源于叶舒玄多年来信奉道家学说,而孟氏则与太夫人一样信奉佛教,便使得叶昔昭年幼时便开始接触佛经、道经,看得多了,没有使得她偏向于哪一方,反而觉得各有各的好处,一视同仁,同样尊重,分不出个轻重。
是以,得空的时候,也会陪着太夫人与虞绍筠前往寺里上一炷香。
虞绍筠在太夫人的熏陶下,上香时有着几分诚意,也逐渐开始喜欢上了寺庙内安宁悠然的氛围。每次从寺里回来,心境都会平和几分,人也真正安静下来,每日留在房里做绣活。
时光无声地从指间悄然逝去,转眼四月逝去,夏日将尽。
初一这一日,太夫人与虞绍筠一大早就离开侯府,赶往寺里上香。
同一时间的叶昔昭,因着燥热醒来,蹙眉轻推虞绍衡,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这人温暖的怀抱在别的时节再好不过,在这光景下可就不是享受了。
“没良心。”虞绍衡阖着眼帘打趣她,“等天冷了也要离我远远的。”
“想那么远做什么?”叶昔昭笑道,“你此刻该想的是该起身了。”
虞绍衡蹙了蹙眉,“是。有时候会想,何时能够赋闲一段时日,与你真正朝夕相对。”
“恐怕要到年华老去之时了吧?”叶昔昭对此也有些遗憾。新婚时,他有一段日子的假,可那时她每日如梦游,只忙着对他冷眼相对了。迅速敛起语声中的怅然,她宽慰道,“朝夕相对之下,说不定就会慢慢地看彼此不顺眼,倒还不如现今这样。”
“怎么可能。”虞绍衡笑着坐起身来,敛去意态中的慵懒,将她衣物放到她身侧,“你这几日有不少事要做吧?”
叶昔昭一面与他一起穿戴齐整,一面道:“是啊,府中各处的陈设、用具都要换成夏日里该用的,还有几处没换完。眼看要到端午了,要准备起来。”
虞绍衡劝道:“实在繁忙的话,就让二弟妹帮衬一二。”
叶昔昭却是摇头,“二弟妹想得多,不想落话柄,我怎么能强人所难。再说我也只是四处转转,只是个发话的,不累。”
“你心里有数就好。”语声一顿,虞绍衡一本正经地威胁她,“累坏了的话,我可不会管你。”
“谁要你管?”叶昔昭丝毫不将他这话放在心里,“有太夫人管我就好了。”
虞绍衡闻言笑起来,“娘这些日子心绪好转些没有?”
叶昔昭如实道:“不时出门走动,心境有所缓解了。只是,上门为绍筠提亲的人还是一个也没有,不论怎样,太夫人还是难免会多思多虑,偶尔便有些烦闷。”
虞绍衡宽慰道:“我已命人留意萧旬那边的动静,他定是明白此事原委的。过些日子就见分晓,我已与娘说过了,你也不要为此事心烦。”
叶昔昭稍稍心安,“嗯,那就好。”
虞绍衡出门之后,叶昔昭忙于处理大事小情的时候,叶昔寒过来了。
这段日子未见,他清瘦了几分,目光平静,举止也多了一份稳重,落座后直言道:“我是来请你得了闲就回娘家一趟,帮我劝劝你大嫂。”
叶昔昭语气透着同情:“我大嫂怎么了?无从容忍你了么?”他已走到了被生身父亲当成棋子来用的地步,细想想,真有些可怜。
叶昔寒沉默片刻,低声道:“她说我若是再与唐鸿笑来往,再不按照爹娘意愿为人处事,便要回娘家常住了。”
叶昔昭不能让他看出自己晓得他行径的目的,狠一狠心道:“谁叫你不争气?谁叫你又与唐鸿笑来往的?我才不管你的事!这些日子不回去,也是懒得见你,更懒得听说你的事。往日里你不知福,现在又不肯听大嫂的规劝,怎么好意思来与我说这种话的?”
“我……。”叶昔寒目光中尽是挣扎,却很快敛目平复了情绪,“你不肯帮我,也算了。我还有事,回去了。”
“你走吧。日后不要再为这等事来找我了,侯府不稀罕招待你这样的人!”叶昔昭说完,唤人送客。
叶昔寒苦笑着起身,离开时脚步很是沉重。
叶昔昭闭了闭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只盼着他能熬过这一关,能在兼顾正事的同时,用真情实意去挽留许氏。
耀华寺。
太夫人上香之后,去找相熟的法师为自己答疑解惑。
虞绍筠信步游走在寺中空旷古朴的殿堂之间。
走出大殿,转向后方殿堂途中,她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感觉犹如针芒在背。
猛地回头,唯见举手投足透着恭敬的络绎不绝的上香之人,并未发现可疑之人。犹豫片刻,这才回头继续前行。
等她走远了,两名年轻男子从殿堂合抱粗的圆柱后转过身形。
这两个人都是虞绍筠见过的,其中一人更是她很熟悉的。
一个是钟离烨,少年登基的帝王。
另一个是萧旬,为钟离烨打理诸多隐秘之事的暗卫统领。
钟离烨问道:“她这些日子还算安分?”
“除了不时来寺里上香,不出家门半步。”
钟离烨微一颔首,“侯府总算是门风不错。”
萧旬有些沮丧,“的确,便是微臣也难以进入侯府。”
“好事。”钟离烨大步流星离开正殿,避开上香之人,迅速离开耀华寺。
策马扬鞭回宫的途中,钟离烨吩咐道:“朕下旨之前,断了旁人求娶虞绍筠、虞绍衡为她择亲事的途径。这一两日尤其要上心,不可功亏一篑。”
萧旬称是,又道:“旁人都是小事,唯有靖王那边不肯罢手,近来愈发急切了。”
钟离烨眼中闪过锋芒,“他倒是会想,与虞绍衡结亲,便能让侯府、相府全成为他的势力——如此的话,这朝堂、天下还有朕什么事?”
萧旬只是觉得虞绍筠太无辜,浑然不觉之下,已经成了两股势力暗中争夺的目标。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皇上心中事,皆是关乎大局,可太后若是不知缘由,恐怕会忌惮侯府,亦无法认可虞绍筠吧?”
“那又如何?”钟离烨漫不经心地一笑,“如今的皇后,是太后极力主张之下,朕才不得不册封的。如今又怎样?”
皇后是镇守一方的藩王之女,太后本意自然是存了笼络之心。可如今,皇后在后宫诸多行径阴毒狠辣,已成了钟离烨心头的一根刺。
萧旬对后宫是非早有耳闻,也明白,换了任何一个人,整日里对着皇后那般表面端庄心如蛇蝎的女人,也早已无从忍受了。便是没有正经事做,皇上怕是也会离开皇宫一段时日躲个清净。
钟离烨又道:“太后心里,没有面目可憎的嫔妃,只有嫔妃背后的家世。”
萧旬却还是头疼不已:“可是虞绍筠……。”那性情真的适合进宫么?
“磨她一段时日。”钟离烨淡淡瞥过萧旬,“虞家的人骨子里都该有一份狠辣,她不为自己,也会为家门步步为营。再者,朕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么?”
后宫那种地方,从来是是非不断,女子的命运哪里会有定数?萧旬能确信皇上是有心呵护,却不能确信这心愿能得偿。
钟离烨淡声警告道:“虞绍筠朕是要定了。你胆敢将此事声张出去,你家破人亡便是咎由自取。”
萧旬听了,生出满心怨怼,心说我这是走了哪一路的霉运?怎么动不动就要我家破人亡?乔安就是再可恨,也不该被这种事情牵连的陪着他掉头。
钟离烨见萧旬还不做声,手中鞭子轻轻挥出,“朕又不是要害谁!你这是什么脸色?”
“微臣知罪,微臣惶恐。”
每一次,萧旬一本正经打官腔的时候,都会引得钟离烨发笑,这次也不例外。
皇上回宫的消息,很快从宫里传出,在京官员先后获悉。
近黄昏时,叶昔昭是从二夫人口中得知此事的。
皇上先于前世一个多月离开宫中,既已回来,再出行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样一来,虞绍筠进宫的日子会不会提前?在前世,虞绍筠是夏末时入宫的。
因着这些心绪,经过虞绍筠院落的时候,叶昔昭款步而入,细心查看房中一事一物有没有缺欠。
不论归宿在何处,虞绍筠迟早是要离开娘家,不能再做往日里调皮任性的小孩子了。
成长,对于有些人是可喜的事,而对于虞绍筠来说,却等同于磨难。
步入寝室,虞绍筠一名丫鬟正站在床前,身形僵滞。
芷兰轻咳一声:“愣在那儿做什么呢?夫人来了。”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将手里一个物件儿塞到枕下,这才回身屈膝行礼。
“方才拿的是什么?”叶昔昭走过去,将东西摸出,敛目相看,不由一愣。玉璧,再看坠饰,是男子才会随身佩戴之物。
丫鬟胆怯地解释道:“奴婢、奴婢方才收拾床铺,无意中看到的。夫人……。”脑筋飞速转动之下,为虞绍筠寻找借口,“这兴许是侯爷或者二爷、三爷给小姐的吧?”
“兴许是吧。”叶昔昭漫应一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看看房里还缺什么物件儿。”
丫鬟犹豫着出门去了。
叶昔昭凝视玉璧片刻,越看越是狐疑,看看天色,太夫人与虞绍筠还要过些时候才回来。转而将玉璧递给芷兰,“收起来,细心保管。太夫人与小姐回府后,即刻告知于我。”
芷兰称是,小心翼翼地将玉璧收了起来。
萧旬从宫中返回府中,穿过内宅,去往后花园水榭途中,乔安迎面而来,经过他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你那债主又来了。”
萧旬问道:“永平侯?”
乔安挑眉反问:“除了他,你还有几个债主?”
“别一口一个债主,”萧旬拧眉道,“欠他的我早就还清了。”
“是么?你可真了不起。”乔安讽刺一笑,漠然离开。
“一年到头都是这不阴不阳的脸色!”萧旬恨恨地嘀咕一句,转而去了水榭。
虞绍衡身形沐浴在夕阳光影间,负手看着眼界内景致。
萧旬走上前去,拉过椅子落座:“来找我何事?”
虞绍衡看也不看他,“今日,你萧大人与一年轻男子去过耀华寺。巧的是,我娘与绍筠今日正是去了耀华寺上香。”
“你居然命人跟踪我?”萧旬语气恶劣,他真正生气的原因,是自己竟然不曾发觉。
虞绍衡语声更加缓慢沉凉:“你与男子离开耀华寺之后,直奔宫中而去。之后,官员皆知,皇上回了宫中。”
露馅儿了……萧旬用力揉了揉眉心。
虞绍衡转眼看向萧旬,笑意寒凉。
萧旬眨了眨眼,将话题扯开去,“这件事你先放一放,还是先替你岳父想想权宜之计为好。不出所料,明日诸多言官将上奏弹劾叶相。有唐鸿笑这样的人举证,他能全身而退么?再说了,靖王原本今日是要找你当面谈及结亲之事的,是我命人帮你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