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三夫人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至此,侯府三对夫妻的日子都趋于圆满。
生完孩子之后的三夫人,性格温柔了许多,便是与二夫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
虞绍桓对儿子的喜爱之情,用爱不释手都不足以形容,每日忙完公务便急匆匆回家,悉心照料妻儿。
这日,叶昔昭亲手给三夫人做了羹汤,亲自了过去。进门时,恰逢虞绍桓正抱着孩子,眉宇间尽是宠溺、满足。
虞绍桓发觉叶昔昭进门,笑道:“辛苦大嫂了。这么久多亏大嫂照料着四娘。”
“理应如此啊。”叶昔昭笑着将羹汤盛入碗中,送到三夫人手里,“我先前也多亏三弟妹帮衬着。”
三夫人微笑着道谢,喝了两口羹汤又道:“吃惯了大嫂做的膳食,口味都刁钻了。”
“那好啊。”叶昔昭笑意更浓,“日后只要我做饭菜,就给你送一份过来。”
正说着话,二夫人陪着太夫人过来了。
太夫人笑眯眯地把孩子接过去,“来看看我的宝贝孙儿。”
二夫人则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套衣物,送到了三夫人手里,“我做的,你将就着穿。”
“多谢二嫂!”三夫人脆生生道谢,将婆婆与两个妯娌看过去,眼中是满满的心安知足。曾经想过要放弃的一段生涯,因为夫君的不放弃,因为婆婆与大嫂不着痕迹地帮她缓和婆家、娘家的关系,她才有了今时今日,这些是她一日都不曾忘记的。
虞绍桓与三夫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在三房坐着说了半晌的话,叶昔昭送太夫人回房。
太夫人一面走一面道:“如今兄弟三个都已开枝散叶,我是没什么憾事了。”
叶昔昭由衷地道:“这多亏了您这样的婆婆,否则,圆满的怕是只有二爷。”
“我就是再有那份好心,你们不懂事,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法子。人哪,活着最重要的还是人心。”太夫人神色一黯,“你们若都像绍筠、皇上,凡事都不肯让步,这日子也过不好。”
叶昔昭暗自叹息一声,虞绍筠与钟离烨,早已成了众人的心病,偏偏那两个人又是谁都劝不动的。任谁能有法子?
冬至之前,钟离烨又给太后、虞绍筠来过几封书信。
写给太后的书信总有满满几页,引得老人家潸然泪下;写给虞绍筠的总是一些画像,或是寥寥数语,引得虞绍筠啼笑皆非。
太后到如今已经认命了,开始与钟离烨书信来往,便是康王也开始给钟离烨去信,请虞绍衡的手下帮忙送到钟离烨手中。
而虞绍筠,对钟离烨始终是只言片语也无。
虞绍衡与叶昔昭分别进宫,把这件事跟虞绍筠提了几次。虞绍筠态度如一:她觉得如今的日子没什么不好,钟离烨回来与否都无所谓。
闲时,虞绍筠着手节俭宫中花销,内务府省下的银两留作赈灾、施粥,一时饱受赞誉。
渐渐地,出入朝堂的官员习惯了没有皇上坐镇,以左相右相永平侯马首是瞻。
冬日这一日,虞绍衡晚间没回房吃饭,在书房里处理政务。
叶昔昭在太夫人房里用罢饭,回正房的路上,听说送到书房的饭菜被虞绍衡搁在一旁,无奈蹙眉。
果真是人无完人,这厮对衣食起居总是这样漫不经心。
她将孩子交给乳母带着,转去小厨房,亲手包了些水饺,又做了几道小菜,温了一壶酒,放入食盒,给他送到书房去。
虞绍衡正在灯下看一封刚收到的书信。
叶昔昭轻咳一声,将酒菜给他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转去掐了掐他耳朵,“先去用饭。”
“好。”虞绍衡歉意地笑了笑,起身去用饭。
叶昔昭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一杯酒,打量他神色,好奇地道:“你心情好像不错,有什么好事么?”
虞绍衡道:“算是好事。皇上打算安顿下来了。”
“是么?”叶昔昭眼前一亮。
“别急着高兴。”虞绍衡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给出下文,“他是要与唐鸿笑一起在江南办个书院。”
“什么?”叶昔昭愕然,惊喜变为不解兼失望,“意思是还不打算回宫与妻儿团聚?”
“写信回来,要我拿出一笔款项协助。”虞绍衡笑了笑,“肯停止远游安定下来,已算不易。”
叶昔昭还是头疼一点,“可他总这样,留绍筠一个人在宫里,终究是不像话。我觉得他们两个并非一点情意也无。”
“慢慢来。”虞绍衡推心置腹地道,“将他们换了寻常人,情形也许更糟。”
叶昔昭给他斟满酒,又指了指菜肴、水饺,“别只顾着喝酒,吃点东西最要紧,特地给你做的。”
虞绍衡探手揉了揉她的脸,“如今比娘对我还絮叨。”
叶昔昭忍不住瞪他一眼,“娘是知道有我照管你才不理这些的。”说着打开他的手,“快吃!”
虞绍衡笑开来,“遵命。”
“那我回房去了。”叶昔昭站起身,摸了摸他脸颊,“你听话,多吃些,只当我还留在这儿看着你呢。”
虞绍衡笑出声来,顺势握住她的手,“今日没什么事了,你等等,我与你一起回房。”
“那也好。”叶昔昭又回身落座。
虞绍衡将酒杯递到她手里,“你喝酒,我吃饭。”
“好。”
虞绍衡风卷残云地用罢饭,与叶昔昭一同返回正房。
瑞哥儿还没睡,叶昔昭就让乳母把他抱到房里,哄着他唤虞绍衡爹爹。
瑞哥儿却是一脸茫然,不肯出声。
“都怨你,忻姐儿小时候你总哄着,如今瑞哥儿好几天才见你一次。”叶昔昭对虞绍衡抱怨着,转而让瑞哥儿唤娘亲。
瑞哥儿看着叶昔昭,现出童真无辜的笑,用清澈婉转的童音脆生生唤道:“娘亲!”
“瑞哥儿真乖!”叶昔昭的笑容分外柔软,轻轻揉了揉瑞哥儿的脸,又亲了亲。
虞绍衡细看着母子两个,神色微凝。儿子可爱无辜,妻子那样的笑颜、那样的神色,太过温柔,充盈着太多暖意。
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吃女儿的醋了。这感觉真的是不大好,仿佛她要被人抢走一样,即便要抢走她的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叶昔昭察觉他神色微微愣怔,轻推了他一下,“怎么了?”
虞绍衡坦然回道:“吃醋了。”
叶昔昭愣了愣,之后笑开来,心说你吃醋的日子还长着呢。
转过天来,叶昔昭回相府看望父母。进门时,遇到往外走的许氏。
这一次,许氏见到叶昔昭竟是笑脸相迎,语声也很是客气有礼。
叶昔昭看着许氏走远,微微挑眉,入室后询问孟氏:“大嫂这是怎么了?”
孟氏笑着点一点头,“绍衡帮衬着许家经商的事情,你想来早就听说了,否则也不会将原来打理你嫁妆的人交给我。以往懒得与她还有许家说,如今许家光景转好,事事顺心,我就告诉她了。这样一来,也省得她还记恨你们夫妻两个。”
“难怪。”叶昔昭释然一笑,又猜测道,“自从我大哥离京,她在府中的日子也很舒心吧?”
“的确是。”孟氏满脸赞许,“这也多亏了芳菲,今年我已不管府中事了,芳菲其实完全可以独自主持中馈,平日却是凡事都带上你大嫂。妯娌两个慢慢就亲近了起来,我自认平日也是一碗水端平,没给过她脸色看。”说着已是满脸笑意,“说来说去,还是日久见人心,她便是再糊涂,也不会看不出个好歹。只要有一点良心也能明白,绍衡是看在你与相府的情面上,才帮许家走出这般困境。”
叶昔昭认同地点头,又建议道:“这些事早些告知大哥才是,省得他只身在外还不放心。”
“说的是,我这就给你大哥去信。”孟氏转头唤人取笔墨过来。
叶昔昭站起身来,“您先写信,我去看看芳菲。”
“去吧。”
穿过抄手游廊,走到月洞门,叶昔昭看到芳菲身影出了厅堂,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嘴里正责怪着紧跟在身后的丫鬟:“给大嫂的来信,怎么能送到我房里?你们也不晓得看清楚再拿过来。”
丫鬟羞愧地解释道:“是前院小厮一时疏忽了,奴婢也不识得几个字,还以为如以往一般,是大爷写给二爷的信呢。”
“日后可要注意些。”
芳菲语声未落,叶昔朗从室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件斗篷,唤住了芳菲,“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
“我这不是心急么?”芳菲底气不足地解释道。
“日后这性子要改。”叶昔朗语声温和,之后亲自将斗篷帮芳菲披上。
叶昔昭看着那对璧人,男子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女子透着小鸟依人的柔弱与羞涩。她笑着无声转身,返回一段路才道:“过些时候再过来吧。”
这一年的年节,钟离烨留在江南,亲自帮唐鸿笑选了一个景致赏心悦目的深宅大院做为学院。这件事办妥,他逗留一段时日之后,带着侍卫上路,继续远游。
路上,他的旨意抵达京城:废六宫制,嫔妃一概遣送出宫,唯留正宫皇后,违命者,杀无赦。
这决定不论对谁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嫔妃不需再挂着有名无实的头衔寂寞度日;虞绍筠与太后不需再防范谁有意加害太子。
而母子、夫妻别离的局面,仍然未改。
虞绍筠领旨谢恩之后,开始由着性子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每日作画练武,余下光景哄着孩子陪伴太后。
刚享受了没几日,钟离烨的书信至。这是真正算得信件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询问太后、孩子是否安康,询问她的怨恨可曾少了一些,末了也问起她,想不想让他回家。
虞绍筠将信看了一遍,便信手丢在一旁。
他的天下,他的亲人,其实他都已经放弃了,放弃了这么久。
久到了她已经淡忘一切前缘的地步。
他若回来,继续朝堂这情形还好,可如果回来后哪一日又开始不甘手中没有实权,她的孩子、她的家族就又少不得要因他屡生祸端。
想想就万般疲惫。
他这样的男人,她曾相信过,已是错。
既然在外的日子不错,那就不妨继续漂泊。如果他认为她不能独自打理一切,那未免太小看她了。
如果没有真情实意作为支撑,男人对于有些女人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恰好,她就是这种女人。
帮他打理留下来的烂摊子,替他尽孝,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而至于他的回来,她不会阻拦,也不会出言相邀。他回来若是重蹈覆辙,她只能狠绝相待。
她就算是铁石心肠,在时光无声流逝的过程中,也与太后生出了婆媳情分。她明白太后满心指望着她能说服钟离烨回来,可这是她不愿意做只能忽略的事情。
每个人都该承担生涯给自己的如意、失意,就如钟离烨能给很多人无上荣华,也能让很多人因他落入地狱、痛苦。
她心中总是有着诸多计较,不划算的事情就再不会去尝试。
她承认,她是无情人,不觉是错。
同一日,叶昔昭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一份厚礼。
是唐鸿笑请虞绍衡手下送来的,囊括了他行走各地收集的很多有趣的玩具。另有他亲手画的两本画册,一本是寻常花卉,上面是花朵形态,下面缀着名称;另一本是诸多寻常可见之物,包括猫猫狗狗骏马牛羊等等。
除了这些,并无只言片语。
叶昔昭逐一看过,神色平静地交给沉星,命她分给两个孩子,画册只拿给忻姐儿就好。
这份对她两个孩子的无言的关爱,她愿意接受,虞绍衡亦是,否则也不会让人送到她手中。
千帆过尽之后,她与唐鸿笑似亲似友,却再也不会有任何言语。
只是越来越盼望他安好,一如对待一个不大走动的亲朋一般。
叶昔昭觉得有些乏,回到寝室小憩。
这一次,她在梦中回到了前世与虞绍衡别离那一夜。
那夜纷纷扬扬的大雪,冷峻寂寥的男子,分外清晰地出现在她梦中。
与切身经历不同的是,虞绍衡走出视野的时候,彼时是满心歉疚,只有歉疚。而在今时梦中,心里疼到了无法言说的地步。
叶昔昭在这样的感触之中喘着气醒来,便如此,陷入了片刻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沉沉暮光之中,室内静悄悄的,华贵的陈设因着严寒,泛着冰冷的气息。
险些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前生。
听到虞绍衡与忻姐儿的语声隐隐传来,她这才心头一松,回到现实当中,不由漾出笑意。
前生短暂悲凉,如一颗不起眼的流星一般,且活得懵懂,不知对错,不知轻重。今生日日珍惜,终有了这圆满无憾之日。
回首来时路,走得并不易。幸得他一直陪伴,从不言弃,帮她摆脱掉心魔、心结,终是换得她能坦然面对这尘世,再无惶惑。
不论此时还是来日,都少不了不如意之事,但她已无恐惧,因为有他,有彼此的家族、亲友齐心协力面对一切。
有些人,只能错过。
有些人,永远值得珍惜。
叶昔昭起身穿戴整齐,挂着愉悦的笑,去寻那对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