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几日虽是跑东跑西,忙得脚不沾地,和仲子却是不亦乐乎,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从前他在悦来客栈做伙计,做到第三个年头,东家才给他开了两百文工钱,而唐公子就不一样了,一来就给他开了三百文,还说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本分,工钱会不断往上涨的。
最重要的是,和仲子感觉唐公子不是把他当下人看,而是当朋友看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从公子看他的目光就能感觉到,他是拿他当人看的,而不是别的东家那样把下人当牛马看的。
庭院中唐公子没来由地连打两个喷嚏,擤了擤鼻子,张口就骂:“哪个死家伙又想我了?”
唐公子摇摇头,信步向后花园的月洞门走去,穿过月洞门放眼一望,最醒目的自然就是那座临水的花厅。
唐云原本想给它起了个斋号叫“陶然居”,但总觉得意蕴不够含蓄,突然想起诗经里的那句话,于是信笔就书下了“听雪斋”三字榜书。
南墙下那两株碗口粗的石榴树,枝干遒劲,有一种类似书法中曲笔的线条之美,而那油碧的叶子和娇嫩的红花,却又同苍劲的枝干形成一种强烈对比的美感。
很多文人爱竹,说一日不可无此君,而唐云去对石榴树情有独钟,当然,在唐公子心中,石榴树不只是石榴树,而是寄托了他深挚的情愫。
在他眼中,宁家小娘子美得就像那枝头的石榴花,且她最爱穿石榴裙,石榴树就是宁姑娘的化身。
二来石竹村唐家小院中也有两颗石榴树,因此他一看到石榴树,就想到了家的温馨。
想到了母亲的慈爱与小妹的精灵古怪。
说多了,都是思念!听雪斋前的石铺小径两边长满了一丛丛一簇簇的萱草,此时那萱草都已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苞,想必不出几日就要绽放了。
一见这碧绿可人的萱草,唐公子的眼前就没来由地浮现出安碧如的莲脸星眸,“彼见是忘忧,此看同腐草,青山与白云,房展我怀抱。”
唐公子凝立在石径上,轻声吟道,吟毕又自顾自笑赞道,“好质朴直率的诗句,好俊朗的意蕴!”
也只有安碧如才写得出这种句子,也只有她才配得上这句子。
唐云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旋即笑着摇了摇头,抬脚向听雪斋快步行去。
……天有不测风云,用夜饭的时突然雷声轰鸣,狂风大作,下起漂泊大雨来。
夏季便是如此,雨说来就来了。
主仆二人忙起身将桌子搬到室内,靠轩窗而坐,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外头大雨如注。
“公子,下大雨了!”
和仲子抬头看唐云,笑了笑道。
和仲子真正想说话的是写在脸上的:公子,下大雨了,多有不便,今夜咱们就去袁氏老宅了吧?
唐云只是恩了一声,只顾埋头往嘴里扒饭扒菜。
“公子,那袁洪儿和月娘定是要花好月圆之夜才会出来作耍的对吧?”
和仲子仍是笑看着唐云,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恩!”
唐云点点头道,“粽子,没想到你厨艺还不错,多吃点,吃饱了好干活!”
唐公子真正想说话的也都写在脸上的:无论你说什么,今夜子时,袁氏老宅,必须无疑!你还是多吃点,到时候遇到危险你没力气跑可就别怪我了!和仲子很泄气,化悲愤为力量,端起瓷碗呼哧呼哧往嘴里扒饭。
吃完饭,唐云起身回到听雨斋,这不是说什么来什么吗?
自己刚把斋号牌匾挂上去,就下雨了。
把灯盏搁在支架上,随便从抓过一册书,信步走到轩窗前坐下,装模作样地学起那些文人骚客来。
书是没看进去,那些毛笔字就像一只只肥大的蚂蚁似地在书上爬来爬去,唐公子的心思早飞回到新丰去了。
“嗳,也不知道他们这会都在忙些什么?
这帮兔崽子,兴许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他们好自由自在地充大爷了!”
“小妮子怕是已经知道阿兄出远门的事儿了吧?
这几日估计都在上演一哭二闹三跑跳的看家本事!娘还不知道有多头疼呢!”
“茵儿!我的娘子!你等着我!待夫君在长安落地生根,一定派七抬大轿去迎娶你过门!”
“三娘,你可别太苦了!赚钱事大,身子事更大!没身子骨,再多钱的有何用?
你和阿能能齐心协力将红豆坊好经营下去就成,不要把我临去那些屁话放在心上!”
“安县宰,你身为叔父,竟然不来给自己的小侄送行?
你怕是没脸再见到小侄了了吧?
好好管管你女儿,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就知道舞枪弄剑,日后嫁了人家,不成天看公婆白眼才怪呢!”
“茅大哥,黑子,彪子,尔等……”此时的唐公子异常地安静,当然,这只是相对于他平时的活蹦乱跳而言的,唐公子难得有此时这么安静的时候。
他坐在轩窗前,目光出神地看着房檐下的雨帘,和尚念经似地碎碎念着,手下就差一只木鱼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太过疲乏了,唐公子就倚在轩窗前不知不觉地睡过了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月洞门方向传来和仲子的呼唤:“公子,公子,就快子时了,咱们还去原始老宅么?”
此时大雨早已停歇,唐云的目光穿过花园中氤氲的夜舞,看着一个朦胧的身影手提灯笼立在月洞门口。
“嗳,来了,来了!”
唐公子一骨碌坐起,抬脚就往外奔去,来到月洞门口,“粽子,记得多带盏风灯,还有油衣油帽,我看这雨还有得下呢!”
“是,公子!”
事已至此,和仲子知道此劫难逃,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唐公子去闯一闯鬼宅了。
反正有两个女子在,大不了掉头就跑,让她们喂鬼去吧!古代的夜晚,是你难以想象的黑暗,真可谓是漆黑如墨,尤其是这种滂沱大雨之夜。
“咳咳,公子,别说袁氏老宅,就是此刻,小人走在路上,都觉得怪瘆得慌!”
和仲子用手搔了搔胳膊起的鸡皮疙瘩,抬头看着马上的唐公子,没话找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