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起,门“吱呀吱呀”的响了起来。方才玉翘怕弄出动静,是以只将房门轻轻掩上了,风吹过便响动起来了。
沈谦之长睫动了动,玉翘忙收回了手,只低声道:“大人,起风了,该歇下了。”她说着,因有些心虚,便忙向门首去将房门合上了。
“罢了,今日就歇在书房。”沈谦之坐起身来闭眼揉着眉心,淡淡说道。
玉翘轻声应是,便去外头端进了一直烧着的热水,放在了一旁。
沈谦之已将书案上的文书都整理在了一处,上前净了面,便张开双臂,习惯性的等玉翘宽衣。
身前的人骤然靠近,熟练的解开了他的腰封。
沈谦之忽而思及那日孟妱在他前面费力解他腰封的模样,他还记得后来他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教她如何解开。那时,他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许多的事,许多的痕迹,岂是那么轻易就可抹去的?
他长舒了一口气,倏然道:“下去罢,我自己来便是。”
更了衣,沈谦之便躺在了里间的榻上。近日诸事繁多,这竟是他第一次想起孟妱来。
或是说,他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起她来。
她去了濧州,可还能过得惯?
须臾,他放开了枕着的手臂,自嘲的笑了一瞬,那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怎会过的不惯?
翌日
沈谦之乘马车到了宫门前,甫一入宫门,便被大太监姜贯拦住了。
“见过沈大人。”姜贯神色匆匆,行礼道。
即便是圣上传旨,也不会将身边的姜贯指使前来,沈谦之直觉不太对,便直开口问道:“姜公公有何要事?”
“沈大人,出了事了,今早有人来报郡主的车驾在宫门外便遭了伏,只寻见了一驾残破的马车,几个暗卫与郡主皆不知所踪。陛下因此事大怒,现下正往昭仁殿去了。老奴怕……怕陛下一时盛怒……”姜贯的话,点到为止。
平阳侯虽下了大狱,但这些年来已根基颇深,皇帝并未直接将平阳侯满门抄斩,便是思量着这个。
如今温贵妃禁足,诸事要处理完毕,还需要些时间。眼下京城中并不安生,皇帝虽已给远征在外的大皇子魏瞻下了召回的命令,但一众将士班师回朝岂是十天半个月能完的。
“你去查查,这消息是从何而来?到底是真是假!”沈谦之撂下了一句话,便忙往昭仁殿的方向去了。
途径后宫处的一众宫女见是外臣来了,一个个忙转身回避着。
沈谦之脚下生风般快步走着,脑中却满是孟妱出事的场景,一片杂乱。
行至昭仁殿前,他尽力稳下了自己的心绪,这才大步跨进了殿内。
昭仁殿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鲜昳丽,整个殿内只有两名末等宫女守在两侧,温贵妃云鬓散乱宽大的衣袍如同凋落的残花一般展在地上。
“臣妾确实没有去害郡主,如今臣妾已至如此地步,又有什么可欺瞒陛下的?”温贵妃瘫坐在地上,往日雍容华贵的气度消散殆尽。
皇帝高高坐于殿上,温贵妃的话,他一句也不信,一双锐利的眸子盯了温贵妃许久,大步走下阶去,抬手擒住她的下巴道:“朕再问你一次,怀仪现下在何处?”
“臣妾不知。”
“不知?那你可知你的哥哥平阳侯如今还在狱中?”
皇帝的话语颇具威胁的意味,而现下,他确也做得出来。
“陛下莫要忘了,哥哥乃是有功之臣,陛下若要灭了温家满门,良心可安?”温贵妃眼角浸着泪水,质问道。
“有功之臣?你且瞧瞧这些年你的好哥哥都做了些什么!陈幸可是与他同上过战场的人,你们竟是恶毒至此,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不放过,如今还要来害朕的女儿!”
皇帝话落,温贵妃却笑了起来,“陛下终于承认,孟家那一对孩子,是陛下的私生子了?”
“给朕住口!”
见已惹怒了皇帝,温贵妃所幸愈加肆无忌惮起来,眼神狠狠的盯着他,继续道:“臣妾自打在东宫时,便侍奉陛下左右,如何连一个有夫之妇都不如?”
“她绝不会像你这般狠毒。”
“我狠毒……?在这吃人的宫里,我若不狠毒,只怕连今日都活不到了。可即便我拼尽全力又如何?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她倒好,人是不在了,可什么都被她占去了。陛下的爱,陛下的念想,如今连同皇位,都要一并给了她所出的私生子了。”
皇帝终究缓缓放开了手,他不禁低叹道:“贵妃啊贵妃,朕何时说要将皇位传给孟珒了?这些年来,朕又何曾亏待过你?”
“陛下口中的善待,便是这贵妃之位吗?还是这昭仁殿中的赏赐?但这些都不是属于臣妾的,都是陛下的东西罢了。臣妾想要的东西,陛下早已给了旁人。”温贵妃说着冷笑了一声,更何况,那东西,她早已不想要了。
“陛下既没有打算将皇帝传给他,却为何又迟迟不立储?茂儿一如既往的孝顺恭谦,他到底是哪里不好了?”
“他这般懦弱的性子,便是最不该当皇帝的。可他这样的性子,焉知不是其母气势过盛所致!”
皇帝说罢,便直站起了身子坐回上座。
魏茂秉性纯良却懦弱太过,温贵妃的性子又太过要强。温贵妃虽像一颗大树般提魏茂遮风挡雨,却也因此,将他本该承受的狂风骤雨与绚烂艳阳皆数都挡住了。
温贵妃颓然的倒在了一旁,她苦心为魏茂算计着的一切,竟到头来反是害了他么?
她尚未回过神来,只听皇帝接着道:“可惜你这般费心算计,却算计错了地方。孟珒并未朕所出。”
皇帝此话一落,不仅令地上跪着的温贵妃愕然,也让外殿候着的沈谦之心内“咯噔”一声。在温贵妃费力下了一盘这样大的棋,却只为陷害孟珒时,他便已有所怀疑。却始终不敢确信,但这话今日从皇帝口中出来,却让他不得不信了。
“竟枉费本宫花了这般功夫,原来那不成器的东西,竟是那下.贱妇人与她真正的男人所生。”
温贵妃这话一出,皇帝的脸上立马暗了下来,他强忍了片刻,便冷冷道:“即刻将温氏贬为庶人,平阳侯问斩。”
“陛下三思。”
见皇帝下了如此令,沈谦之忙走入内殿阻拦道。
这一路上他只一意想着怀仪的安危,方才静了半晌,便觉出不对了,这事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了些。怎的端端撞在了圣上要处理温家的当口上?
皇帝见是沈谦之来了,心内的火气一时也下去了大半。
此次若没有沈谦之之力,要想如此顺利的扳倒温家是决计不可能的。
皇帝拂袖离了昭仁殿,沈谦之便缓步跟上了。
“想必,你也知晓了罢。”
甫一出昭仁殿,皇帝便说了一句。沈谦之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孟妱乃皇帝所出之事。
“微臣不敢妄加揣测。”沈谦之垂首回道。
皇帝侧眸瞥了他一眼,微挑了挑眉,道:“方才你拦了朕的令,是有别的怀疑?”
即便不是沈谦之说,皇帝心内也有了些思量。温氏既以为孟珒是皇子,在打定孟珒死路一条时,却没必要再去对一个丫头赶尽杀绝,反倒还会暴露了自己。
“陛下明察。”沈谦之一面回着,一面深深的瞧向皇帝。
后者顿了顿,转言道:“你觉着,怀仪之事,朕派谁去比较合适?”
“臣——”
沈谦之脱口而出了一句,半晌,又改口道:“臣觉此事需得寻一慎重之人,方不负陛下所托。”
他既然选择放手,便该真的放下才是。
听他如此回答,皇帝顿了一瞬,并未再说什么。
走了半晌后,忽而有一道声音:“沈大人……?已至奉天殿了。”
沈谦之一路垂着的头这才缓缓抬起,他该去的是巡防营,却不知不觉一路跟着皇帝来了奉天殿。
忙行礼道:“微臣告退。”
亥时,沈谦之回了沈府,进了栖云院的书房。
他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文书,怔怔的执起笔来。
半晌功夫,方才跟着一齐进来的卫辞不禁低声道:“大人……可要属下唤玉翘姑娘来研磨?”
他见沈谦之手持笔,半晌也不见动静。
沈谦之蓦然回过神来,只低低的应了一句,便垂首往纸上写了起来,不一时,神思再次游离。
卫辞见势,便又想问:“大人——”
“你出去罢。”这回,沈谦之直接出言喝退了他。
卫辞从书房退出来后,想着书房该缺一个服侍的人,便将玉翘找了过来。
玉翘只当是沈谦之下的令,应了卫辞之后,对铜镜将自己的发髻理了理,才款款走入书房。
“……我说了,出去。”
她只轻叩了叩门,便听见了这么一声。
须臾,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玉翘忙退去一旁让开了些,她恭谨的将身子欠了下去,余光却瞥见沈谦之直直的走开了。
沈谦之心下阵阵不安与烦躁,不知不觉便走来了暖香阁。
站在院门前,他终于没有走进去。
甚至不敢走进去。
他缓缓背过去了身去,靠在冰冷坚硬的外墙上。
他知皇帝不会让孟妱有事,她不会有事。
可心内却有一股肆意汹涌生长着的念头,只这一次,最后一次,他想亲眼看见她安康无事的模样。
他的身子渐渐顺着冰凉的墙沉了下去,似乎他的心也随之不住往下沉去。
直至有一种深深的窒息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想女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