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醫師在他成婚沒幾日後,便派上了用場。
顧粲眉宇微凝,眸中蘊著的情緒不明,林紈看不見他的神色,進屋間伺候的丫鬟們看得是一清二楚。
尤其是鎮北世子府伺候的那些舊人們。
他們好不容易覺得,世子成婚後,眉目清朗了不少。
終於有了弱冠男子的青春模樣,正常了許多。
不再似之前那般,周身都似散著陰森的寒氣,眸中如染深晦,不戾而鷙,讓人望而生畏。
每日在這府中,都如在地府般,處處充滿著壓抑之感,讓人喘不上氣來。
但如今,僅是世子妃病了,世子便又如之前那般,讓她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顧粲聲音冷沉,仍看著林紈,卻問向身後的丫鬟:“粥熬好了嗎?”
這時日都快入夏了,丫鬟卻覺得身子仿若進了冰窟,她有些哆嗦地回了句:“還…還沒,奴婢這就派下人去催。”
顧粲聲音未變,又言:“催一催,讓廚子快一些。”
他的語氣不重,那丫鬟卻覺其言如嵌冰芒,懾人且迫人。
她應了聲是後,幾乎是用跑的,去了庖廚處催進度。
粥端來後,醫師已經到了。
可此醫師,卻不是彼醫師,來人竟是林紈的閨中密友——沈韞。
她今日休沐出宮,顧粲府外那家醫館的醫師,與他父親沈清河師出同門,她自幼便與其相熟。
因那醫師經常能尋到一些難覓的草藥,沈韞便常來那醫館高價買下,研究其藥理。
正逢她知曉,自己的好友剛剛與鎮北世子完婚,便想著得空來拜訪。
可誰知,世子府竟是來了個下人,說他家主子病了,讓醫師趕快去瞧一瞧。
那下人雖未明指病的人到底是誰,但沈韞心中還是清楚,肯定是她那體弱多病的好友病了。
顧粲見一身黛藍素衣,背著藥箱的沈韞入內,也是有些訝然。
他認得沈韞的身份,林紈前世便與她交好,此女醫術甚高,過不了半年,她就會成為承初宮的一品女醫官。
隻是前世此女的下場,也是如她二人一般,過於悲慘。
顧粲將床上的林紈扶了起來,讓她倚靠在他的懷裏,林紈沒什麽力氣,隻得任由顧粲環住了她的腰肢。
丫鬟將魚粥遞與了顧粲,顧粲接過後,對沈韞道:“請沈醫女稍候片刻,待吾妻用些粥糜後,再請沈醫女為她診脈。”
沈韞聽後,念及著顧粲的身份,還是頷首示意,但是眸色卻是愈發不善地打量著顧粲。
林紈卻以為是自己發熱,產生了什麽幻覺,她艱難地開口,咽下了顧粲喂予她的粥,小聲問向他:“沈醫女?是沈韞嗎?她怎麽來了,是我在做夢嗎?”
她的聲音很低,沈韞聽不大清她究竟講了些什麽。
沈韞沒想到,顧粲這個陰鷙的閻羅,竟是在成婚後的第四日,就把林紈折磨成了這副鬼樣子。
沈韞瞧著林紈的身子像是過了寒氣。
林紈的身子是弱些,但這天氣馬上就要入夏了,早晚的天氣也很溫暖,她又怎會受涼?
第32章031:小排
這剛剛染病,還逢上清晨,正是發熱最嚴重的時候。
林紈覺得嘴裏發苦,飲鮮魚粥也嚐不出什麽滋味來,便推了推粥碗,不欲再用。
顧粲見她實在難受,也不強迫她再用。
待沈韞走至床邊時,林紈的眼睛睜開了些,她雙頰泛紅,虛弱纖柔,眉目微顰之際,隻叫人心生憐愛。
林紈見來人果然是沈韞,有些訝然,便驚奇地問她道:“你怎麽過來了?”
沈韞伸手探向了她的額頭,而後讓她輕懸細腕,邊為她診脈,將邊將她來那醫館求藥的事與林紈講了一遍。
林紈那額頭摸上去實在是熱燙,手已經拿下去了,熱度還殘餘在沈韞的掌心中。
她整個人無力地靠著顧粲,柔弱又無依。
顧粲則小心地用臂將她攬在懷中,低垂著眼睫,神色莫測。
沈韞不由得覷起了眼。
她開口問道:“還請世子妃告訴我,你是否是受了涼,這才發熱,我好能對症下藥。”
其實治發熱毋需了解什麽緣由,開些常見的方子即可。
沈韞問,是怕林紈在顧粲這兒受了什麽委屈。
林紈知道顧粲看不清她的神色,於是便撐著氣力,掀眸剜了沈韞一眼,她讓她住嘴,不要再多問。
就算是多問,昨晚她同顧粲發生的事,也是難以起齒,羞於對任何人講出。
沈韞見林紈不肯如實告知她緣由,便又將話頭拋向了顧粲:“那世子爺可否告訴我緣由?”
顧粲摸著懷中女人柔順的發,就像撫弄貓兒一樣,將實情透露了一半:“我昨夜浸了冷水,共衾時,將寒氣過在了她身上。”
他的語氣平淡,沒有任何波瀾,那雙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林紈的發。
顧粲與她回話時,低垂著頭首,無論是從什麽角度看他,都讓人覺其容顏俊美,輪廓清雋冷毅。
沈韞是第一次這麽近的看顧粲,以前她在宮中,曾遙遙見過他幾眼,卻如旁人紛傳的那樣,容止若神祗。
這一近看,更是俊逸出塵。
眼前男子好看得不大真實,但是他回她話時,卻讓沈韞的心中直打著顫。
她也不知為何,顧粲身上似是在無形中,散著攝人的氣場。
沈韞心道,這閻羅還真是與眾不同。
竟是連沐個浴都要浸冷水,他明知道林紈身子弱,卻還要同她共衾,怕不是想故意作賤她那可憐的小姐妹。
她再一細想,林紈身子就算再嬌弱,也不至於一夜間便成了這副慘樣子。
除非是顧粲挨著她睡時,她身子就已經變得虛弱,才會受不住任何寒氣的侵襲。
能讓女子在睡前身虛又無力的,怕是隻有共赴巫山雲雨這碼子事。
想到這處,她大抵也知曉了林紈同那閻羅昨夜發生了什麽,念著林紈的麵子薄,她也不欲多問。
外麵天色已然不早,上朝麵聖之事不容耽擱,林紈自覺,她病是常態,並不打緊。
顧粲的公事卻絕對不能耽擱。
林紈用手推了推顧粲,示意她同他有話要講。
顧粲俯身後,林紈將掌立於唇畔,附在他耳側小聲道:“你快去上朝,不要誤了要事。沈韞之前一直照顧著我的身體,有她在,不會有什麽問題的。我之前在侯府中也總是會無故發熱,今日染病,與你昨夜浸冷水無關,你不要多想,快讓元吉給你備馬車。”
林紈因著發熱,呼吸也比以往灼-熱了許多,她那溫軟的話兒濕濕-熱熱,不僅鑽入了顧粲的耳裏,也鑽進了他的心裏。
見顧粲聽後隻是有些怔住,並不做任何其餘的舉動,林紈又用手推了推他,趕他快些去上朝。
顧粲無奈,微微抿唇,隻得先依她的言語。
他將林紈小心地放平在床,為她掖好了被角。
起身後,竟是不顧世子身份,拱手向沈韞揖了一禮:“那便請沈醫女好好照拂內人,顧某在此先謝過沈醫女。”
沈韞冷不丁被顧粲施以一禮,心中突地有些惶恐。
這番被驚,她猛地從床處起身,站了起來。
沈韞對顧粲不喜是不喜,但因著他身份貴重,還有這幾年在朝中的手段,她對他這個人還是懼怕的。
顧粲竟是能為了林紈,向她一個身份低微的醫女揖禮。
她觀著顧粲看林紈的神色,也沒覺得是心思詭譎或是算計,反倒是對她的擔憂和關切。
林紈也不排斥他,與他的關係還算親密。
如此,那便是自己多想了。
興許這個閻羅,是真的喜歡她這位可憐的小姐妹。
她本來還想好了一肚子的話,要拿整個洛陽百姓的口諸筆伐,和林紈的貴重身份來恐嚇一番顧粲,讓他不要苛待了林紈,現下這些話也都不必再講出口。
沈韞並不想無端地受顧粲這樣一個拜禮,她飛快地朝他又行了一禮。
顧粲出行前,又流連在床側,靜默了半晌後,還是小聲俯身,在林紈耳側道:“我今日早些回來陪你。”
林紈頭痛欲裂,卻還是閉目點了點頭。
顧粲走後,沈韞用沾了溫水的布帛幫林紈擦了身。
身上熱度雖未褪,但林紈卻覺得那股子難受的勁兒要褪了許多。
隨後,沈韞用命丫鬟將帕子鎮冷水,幫林紈貼於額上,又喚了香見,詢問著這些時日林紈有沒有按時進些補藥。
沈韞做這些很熟練,林紈病的那幾年,明明這些瑣事都應是交於丫鬟們來做的,但沈韞卻從不假手他人。
她既應下了林夙的請求,便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照拂著她。
香見如實回道:“翁主入春後身子好了許多,便停了一陣子。”
沈韞見床上躺著的人兒連眼都睜不開,隻顰著眉。
一看便是頭疼得厲害。
她無奈地搖首後,便又對香見囑咐道:“日後你勸著你家主子些,不要覺得病好了,就停藥。依她的身子,是離不得這些了,需得用這些藥好好將養著身子骨,如此才能無虞。”
香見應了聲是。
寢房內的熏爐內燃了香,是顧粲喜歡的雪鬆和廣霍,因著屋內總是燃著這香,他的衣角也總是會沾著這氣味。
林紈聞著這氣味,心中安沉,頭痛也緩解了許多,終於又睡了過去。
臨近晌午的時候,林紈恢複了清明,她額上的濕帛漸幹,起身後,香見又幫她綁了條羅綃抹額。
沈韞正坐在床側,靜靜地翻閱著醫書。
那醫書的頁腳泛黃,書封的顏色瞧著也不新簇,其上的深藍被陽光曝曬成了淺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