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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皇家猎场,月明星稀,秋风瑟瑟,四周时而传来鸟叫虫鸣。
溪水对岸的树丛中一直窸窸窣窣,马蹄渐渐,但那匹马专心啃树叶,就是一直不出来。
冰流寻了一粒小石块,奋力扔了过去。
紫叱拔被砸个正着,终于自树丛中仰起了长颈,对月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你把它惊着了!”
“是你让我扔的!”
二人纷纷上马去追,一面手忙脚乱还不忘互相指责。
眼前的溪流宽阔,策马涉水也是难行,他们只得沿岸去上游再找机会渡水。
“你方才看清楚了吗?它身上的背囊在在不在?”
“天色那么暗,我怎看得清?”
“喂!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当然是甩脱你了,莫非你忘了,这是在竞赛!”
“呵,你不是说皇爷爷帮我作弊吗?那说不定就算你先过去也没用,它应当只认我才对。”
幸亏紫叱拨在对岸,离得远,不然也要被他们吵得逃到深山老林离去。
越往上游走,两岸的石壁越高,溪水越窄,却也越湍急,涉水而过已成了不可能。
幸而没过多久,眼前的一根横亘的枯死松木连接了两岸。
要从松木上爬过去,就要暂时将马弃在这边了。
冰流尚在迟疑,便看见李衡已经一脚踏上松木,好胜心战胜了理智,她紧随其后。
李衡感受到震动,连忙惊慌地警告:“喂,这根木头都朽烂了,你上来会压折它的。”
“既然如此,那你下来不就是了。”
冰流想将李衡拽回来,自己再上去,岂料李衡步履轻盈,小心维持平衡的状况下还能快走两步,冰流抓了个空,于是又上前一步去探,李衡回身一看,大惊失色,还欲向前,可脚下的松木已经发出腐朽的哀鸣。
未等二人反应,松木应声而断。
在时节的深夜,骤然落入汹涌激荡的水流中,李衡只觉得如坠冰窟,一瞬间周身便如针扎般冻得发痛。水流的速度很快,人在水中浮浮沉沉全然不能自主,伸手乱抓也只能抓到两岸光滑的石壁,根本无从自救。
他所能做的,只有在能看清周遭的瞬间抓紧那只手,至少两个人不要再分散了。
在冰水中体验天旋地转着实度秒如年,可时间怎么在心里被拉长,此刻他们也该被冲到水势平缓的下游了。
冰流一手牢牢抓着李衡,趁着被暗涌冲上水面的间隙匆忙观察,原来他们早不在来时的那趟溪水中,而是被冲去了支流。
四下是暗绿的低矮树丛,远处有雷鸣般的轰隆声,莫非那里是一处断崖瀑布么?
冰流不想同李衡一起摔个粉身碎骨,急忙去拽岸边丛生的矮枝,可惜水流太猛,那树枝根本承受不住,只拽着二人短暂地在水中停留了片刻,便已经应声而断。
这下再无计可施了,轰鸣声已在耳边,她闭上眼睛,只希望自己死得不要太难看。
与万千水雾一同坠落时,李衡垫在了她的身下,二人蜷在一处,坠入一个水潭。
上岸后,冰流艰难活动已经冻木的手指,折腾了好一阵,终于点燃了枯枝,燃起一团小小的火光。
两个被冻得半死的人,靠着这一簇小小火苗取暖,良久后才能哆哆嗦嗦说出话来。
“这下可、可好了,连马和干粮都丢了。阿……阿嚏!”
李衡挑着一根长长的树枝,上面挂着二人湿漉的外衣。衣摆在火苗上方来回晃动,他小心地变化着角度,免得烘衣不成,反倒烧毁了。
那精致合体又簇新的骑装如今都变得滑稽万分,似乎在嘲笑两个不自量力的少年人。
少年少女中衣相见虽然不合礼数,但总比冻死好。
冰流又往火堆中投了一些枯枝,满脸的不开心,“不管找不找得到那匹该死的御马,到明日午后我们回不到大帐那边,羽林卫肯定会来搜救我们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想象一下那画面,曾经意气昂扬的天之骄子被羽林卫从密林中蓬头垢面的救出来,出来后还有大批的皇亲国戚围着嘘寒问暖,关心备至,想想就令人窒息。
李衡咬牙切齿地计划,“找马,必须找到紫叱拨,我们必须联手驯服它,然后臂缠金归你,马归我,怎么样?”
冰流不置可否,不想说话。
“给,干了。”衣衫已干,李衡取下了她的递过来。
他又取下了自己的,自衣角处一用力,扯下了一整条锦缎。
冰流不知他这是又想出了什么离谱的捉马招数,只是一面穿衣一面小心觑着他行动。
想不到他的下一步竟是将她的手拉过来,掌心朝上,那里有几道血痕,是方才在水中去拽岸上的树枝划伤的,一直麻木着,她自己竟觉不到痛。
“你的手受伤了,又没有药,还是先包上吧。”
他又将自己那件下摆撕坏了的袍子丢过来,“这衣服你也先裹着,虽然破了,还能取暖。”
不久前他们还在互相讥讽,想不到一同落了水,李衡竟然也知道关照她了?
冰流向来冷心,可她那时只有十五岁,脸颊被火烤得热,所以心里才生出热来。
不过她还是撇撇嘴,推拒道:“还是不要了,若回去你因此生了病,我就麻烦了。”
想不到李藏帮她包好了手,不仅没穿上外袍,反倒连中衣都开始解了,“那你帮我看看,自瀑布那掉下来,我背上好痛,是不是骨头断了?”
冰流心中一紧,连忙翻过他的衣领去看,只见背上果然有一大片紫红的痕迹,正在由红转青。
“只是被水拍了一下,淤青了,你还能坐着,不会骨折的。”
李衡闻笑道:“是么?那还好,给你惹些小麻烦,不会有大麻烦。”
冰流亦笑了。
接下来的一夜,他们沿着溪流寻找紫叱拨活动的痕迹,顺手猎了只野兔填了肚子,途中又发散思维想出了一百种办法去驯服紫叱拨,只是没一种是靠谱的。
终于,在蹄印甚多的溪水边蹲守到了翌日晌午,他们终于又见到了紫叱拨。
驯服紫叱拨的场面与他们臆想的大相径庭。
紫叱拨在野外独自过了两日,骤然见了两个活人,竟是亲切得很,尤其是对一身绯红袍服的李衡,它认得这颜色,多是平日见到的宫中人穿着的。
趁着紫叱拨不住地嗅李衡身上的味道,冰流一个转身探到了它脖子上挂着的背囊,取到了内里的锦盒。
待她确认里面装的东西便是自己想要的后,再回过头,却见李衡已经骑上了温驯可人的紫叱拨。
“快上来,我们一道回去了。”
李衡的表情在志得意满和呲牙咧嘴间反复变换。
冰流跨上马去,紫叱拨有些抗拒,还要李衡拍拍它的鬃毛才肯老实。她坐了上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紫叱拨是通人性的马,它伴随皇帝最久,自然也就识得李衡这个宝贝皇孙了!
怒上心头,她对着身后的人就是一通爆锤,一面锤还一面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陛下给你作弊!你早就知道紫叱拨会任你驯服了对不对?!”
“嘶——疼疼疼!”
李衡背上有伤,如今又被人迎面痛击,可谓是腹背受敌,他一面大声喊疼,唤醒了冰流的部分良知,一面才解释道:“紫叱拨是通人性,但它也不会说话不是?我又怎知它认不认得我?”
“哼。”握紧了手中的臂缠金,她越想越气。
李衡又道:“哎,其实这也怪我,若不是我太不听话了,皇爷爷堂堂天子,也不必想出这种阴谋诡计。不过幸亏你比较厉害,不仅识破了他老人家的诡计,还拿到了臂缠金,之前你还会生火呢,不愧是将门虎女,厉害厉害。”
人在年少时,总是多点虚荣心。李衡一通自贬,又将她吹得天花乱坠,她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喂,你那么弱,之前有没有骑过快马?”
“嘁,看不起谁?好歹我的骑射也是皇爷爷亲手教的。”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傍晚的天边一片灿烂,大帐前有不少长辈都在急切地等待,终于有二人一骑,快马飞奔而来时,望见两个已是蓬头垢面的孩子,大人们才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全然放心。
紫叱拨的马蹄终于停在了营帐前面,她看见了皇帝、珹王,祖父和爹娘都关切的围了上来,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御医也上前开始询问,一时间闹哄哄乱作一团。
这一昼夜,她见到了毕生未见的风光景色,此时手中还举着象征胜利的臂缠金,连李衡都要向众人诉说,是她赢了。
钗环早都丢在溪水中了,发髻也散了,脸上是脏兮兮的,可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泥沙掩不住神采奕奕,她这个胜者风光至极。
以至于从那之后很多年,她都觉得,同李衡一起骑着紫叱拨回到营帐那一日,是她此生最快乐的一日。
到底受冻一夜,回到京城,她便发作了风寒,听说珹王世子也是卧病,结果还是她这个将门虎女体格健壮些,先一步痊愈。
到底是落水时因为护着她才受了伤,冰流是个知恩图报的姑娘,于是第一次拜访珹王府,是为了探病。
李衡尚卧病在床,勉强歪着身子接待来客,冰流不会说客套的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他先开口,“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早都好了。”她抬起手晃了晃,终于受了启发,有了话题,“你后背的淤青还在么?”
“大概是好了吧,你帮我再看看。”李衡说着又开始解衫,冰流瞪他,他才笑着住手。
“对了,上次我们太过狼狈,被直接送回京,你博得头名的奖品被送来了王府呢。”
李衡唤人取来了奖品,冰流起初还有小小期待,见了那物却是全然的失望。
“只是一个香囊?”
“就是这个香囊,你可好好收着吧,我都没有。”
她拿起来闻了闻,又拆开看,确认只是个寻常香囊。
她不懂,只因不爱读诗,不曾懂得诗中所写。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