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眼忧愁,眼角挂着泪珠,泡在热水中,不时的痛吟。
他性子温和,从不与人争辩,就算被嘲笑出身,也躲在人后,不言不语。
偏偏,他有一张极其貌美的俊脸,如菟丝花般柔柔弱弱,轻笑时,美得不可方物。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长年穿着长袖长裤的人,竟藏有令人心疼的苦楚。
白皙的肌肤上,有大片大片的淤痕,泛着青紫,新伤添旧伤。
丝丝血痕溢出,白的、黄的药粉敷在伤口上,可伤得太重了,又不曾好好养伤,刚一结痂,又被打伤。
反复以往,伤痕触目惊心。
两人震惊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叶长青心痛如麻,颤抖着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腹部,惹得昏迷之人失声痛吟,渗出薄薄冷汗。
“别怕,我不碰了。”
叶长青眉头紧蹙,细心为他擦了擦冷汗,视线不禁看向旁人。
江元化一愣,矢口否认:“不是我!”
“倘若不是你,那么,你可知情?”
这句话,着实把他问懵了。
江元化张口结舌,视线投在少年的腹部,心里又酸又涩。
很难堪,可他的确不知情。
甚至,少年从未提及,亦不曾痛呼一声,总是痴痴笑着,每日每夜在别墅里等他回来。
这一刻,江元化心如刀绞,悔恨如滚烫的炼油,狠狠洒在他的心上。
显然,少年长期遭到虐打,身体已不堪重负了,却强撑着,装作无事发生。
江元化不敢想象,这样的伤势会有多疼,是否彻夜难眠?
“我……若早知道……”
早知道,他必定不会容许,可时间不能回溯。
“他的伤,可能不止这些。”这句话,江元化说得万分艰难。
显然,在衣服覆盖的地方,必定还有伤痕。
江元化不敢大意,脱下他的衬衣后,哑声i说:“你先出去,我一个人就行。”
叶长青心知,再往下的肌肤,就不是他该看的了,虽心情压抑,仍不以为意地起身。
“行。”
水汽弥漫的浴室里,一个颀长的人影三步一回头,在担忧中,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随即,江元化放轻动作,将他全身的衣物都褪下。
刺眼的灯光下,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用力眨了眨眼,才惊觉,眼前这一幕不是幻觉。
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仰躺着,淤青随处可见,膝盖更是血肉模糊,丝丝血水在水中飘荡。
这样的伤痕,非一朝一夕造成的。
他该有多痛,哪怕昏迷着,轻轻碰了碰伤口,都能让他无意识的抽搐。
少年低低,蜷缩着身子,作出防备的姿态,仿佛将自己紧紧抱着,就不会害怕。
江元化面色如土,愤怒和心疼在心里冲撞着,无处发泄。
眼下,却不是深究的时候。
“不怕不怕,很快就好了。”
男人以从未有过的怜惜,将他抱在怀里,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用大毛巾为他轻轻擦拭身体。
摸了摸额头,稍稍有了温度。
江元化心急火燎,在房间里到处翻找医药箱。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越来越急,甩下一背包时,几瓶药滚了出来。
嗯?
江元化一顿,捡起药瓶,又打开背包,再次震惊了。
背包里,装着两本书,满满的瓶瓶罐罐,拿起一瞧,多是消炎药和止痛药,甚至还有安眠药。
不少瓶子都空了,还有许多看不懂的药物,一瓶又一瓶,让人胆寒。
江元化心头剧痛,此刻也顾不得多想了,在惊骇中,挑出一瓶止痛喷雾,喷洒在少年的身躯上。
冰凉的、刺鼻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少年不禁颤了颤,在药效发作后,才慢慢放松身子,舒展了眉头。
这时,敲门声响起。
“等一下。”
江元化为他穿上衣服,才起身开门。
叶长青伸头眺望,轻声问:“如何了?”
“涂了药,还没醒。”
“我给他检查一下。”叶长青提着医药箱,挤进房里,头也不回说:“你先出去吧。”
江元化皱了皱眉:“我要出去?”
“自然,我检查病人时,不能被打扰。”
这番话,江元化自然是不信的,可他心里乱得很,每看少年一眼,都压抑得难以呼吸,顺势出去了。
阳台上,烟雾缭绕,扔了一地的烟头。
他吹着冷风,一根又一根地抽烟,看着车如流水的街头,心情难以平复。
忽然,铃声响起。
“查得怎么样了?”
“多久了?”
“这么说,还有谁知情?”
不知听到了什么,江元化神色一变,用力地踩灭烟头,冷淡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江元化眼神复杂,又抽出一根烟。
此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怎么样?”江元化收回香烟,迫不及待问。
叶长青看了眼一地的烟头,面色不佳:“低烧,发发汗就好了。”
“这样……”
江元化偷偷松了口气,心里总算不那么担心了。
叶长青不清楚他的过往,本着医生的职责,提醒说:“他不能再受刺激了,真的会崩溃。”
今晚,少年为何在雨夜中昏迷,他不想深究,但不可再次发生。
倘若好友不珍惜,他不介意横刀夺爱。
“刁吉要回来了吧?”叶长青推了推眼镜,语气认真:“你若为难,我可以带他走,最起码要养好身体。”
江元化心乱如麻,又点燃一根香烟,装作无意:“再说吧。”
不久前,他确实让少年明天就离开,在心里,刁吉才是独一无二的。
可那个瘦弱的人影,阴魂不散般,扰乱他的心扉。
江元化不愿承认,他对少年知之甚少。
愧疚难安下,他……想补偿。
昏黄的灯光下,他静静站了许久,直至脚都麻了,才迈出艰难的一步。
江元化缓缓走近,坐在床边,傻傻看了他一会儿,自嘲说:“只有一次。”
下一次,他可不会再心软了。
群星暗淡,失去了往日的辉煌。
当第一缕阳光投在楠\\枫大地上,唤醒了沉睡中的万物。
时间不以外物而转移,冷漠得可怕。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眼睑上,如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
萧靖缓缓睁开眼睛,浑身无力,鼻子呼吸不顺畅,哪里都痛。
“宿主,你终于醒了?”系统大呼小叫,感慨道:“你睡了整整一夜,喊都喊不醒,我都吓坏了。”
“喊不醒?”记忆中,他不曾睡得这么死。
系统哈哈一笑,改口说:“也不是,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在接触人类社会后,它学会了夸张叙事。
萧靖懒得理它,脖子都僵硬了,环顾一圈问:“我在哪里?”
“不出意外,你就在这里。”
萧靖:“……”这坑货,问都白费。
随即,一幕记忆在脑海中浮现。昨晚,他被伤透心后,冲了出去,被人救了。
这共情太强了,原主的情绪如山倒,再来几次,他都扛不住了。
不过,剧情有变,允许他提前下线,这倒是意外之喜。
想起江狗冷漠的话语,萧靖心里笑开了花,拖着疲倦的身子下地:“渣攻让我今天就离开,我都迫不及待了。”
系统:“啊……”看得出来你很兴奋,可也别表现得太明显。
“你不懂,自由使我快乐。”
萧靖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哼起了曲调:“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踏着轻快的步伐,刚走几步,门从外面打开了。
江元化捏着门把手,静止不动了,似乎走错了房间,还看了看门外。
此时,萧靖手舞足蹈的动作也僵住了,笑容有几分酸涩。
大型社死瞬间,一地尴尬。
江元化嘴角微扬,挑眉说:“这么开心?”
萧靖无从回答,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睁着眼睛说瞎话:“看到你,我很开心。”
这个回答,出乎男人的意料,他静静看着少年,似乎在沉思。
萧靖心头一跳,一股不祥之感涌入心头。
这感觉太微妙了,萧靖不敢大意,拧眉想了想,视线愣愣地往下看。
谁换了他的衣服……
视线缓缓看向眼前之人,似乎有了答案。
江元化被他看得发毛,耳根微微发红:“昨晚,你的衣服湿透了,我给你换的。”
“那……”
他岂不是被看光了?
这一刻,萧靖如遭雷劈,好似遭到了重大打击,脸色都白了几分。
一身的伤痕,都被看光了?
他的惶恐,明眼人都看得到。
江元化冷了脸色,安抚说:“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言罢,他转身就走。
萧靖不明所以,急忙跟上去:“不……你你……”
说什么,给什么交代?
男人猛地止步,萧靖一不留情,直直撞在他结实的后背。
“小心点,别莽莽撞撞的,疼的还是你。”
江元化转过身,揉了揉他红红的额头,不禁想,连撞一下都能留下印子,太娇弱了。
不过,娇娇弱弱的也行,他又不是养不起。
忽然,江元化停止了念头,将手背放下,淡淡说:“下来吃早餐。”
“啊……”萧靖哭丧着脸,他好歹是病人,还得准备早餐?
他浑身提不起劲儿,看了看男人,眼神逐渐暗淡,悲戚说:“江总,天亮了,我得走了。”
男人一愣,显然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这几年,谢谢你的照顾,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着,他红眼角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事,容后再提。”
江元化一晚没睡,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他对少年没有感情,出于愧疚,想补偿一二,又怕刁吉多想,不免烦躁。
怕少年误会,他笑了笑,言语如和风细雨:“你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萧靖呆若木鸡,只想打自己一巴掌。他是故作可怜的,他认了。
“江总,我不愿你为难,我现在就离开!”萧靖着急忙慌的,生怕他不信,转身就去收拾行李。
说是捡铺盖走人,当打开衣柜,才发觉,他的衣物少之又少。
没事,少就少吧,还轻松些。
萧靖恨不得立刻走人,将衣服一股脑地卷起,却被男人制止了。
“你去哪了?”
“我回家。”萧靖低垂着头,挤出几滴眼泪,哑着嗓子说:“天大地大,我去哪都行。”
不料,渣攻却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江元化打定主意,在解决伤害他的人之前,不能让人离开。
萧靖有苦难言,“系统,我错了。”
“让你浪,翻车了吧。”系统静静看好戏。
不过,江元化也并非要软禁他,“今晚,你陪我出席一个宴会。”
本来,这种名流聚会,不该带他的,可少年的受了刺激,精神不稳定,江元化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说到底,还得亲自看着才行,假手于人都不安心。
宴会里,坐着就行,看在江总的份上,也没人敢为难他。
萧靖思绪万千,有千百个理由去拒绝,都卡在喉咙里:“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我……我带不出手!”萧靖咬咬牙,自贬一句:“我出身不行、样貌不行、学历不行,样样都不行,去了,也是给你丢脸。”
好家伙,他都自贬到这程度了,要还带他去,就说不过去了吧?
然而,江元化不在意:“你别多想,跟着我就行。”
以往,若少年这般说,他会觉得厌恶。
如今,唯有心疼。
在刁家,他过得很不好吧,才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别人微不足道的好意,都能让他感动于心。
萧靖喉头发紧,不敢拒绝,也不好应下。
不过,江元化霸道惯了,让他去,就得去,淡然说:“下来吃早餐,晚上我回来接你。”
“呵呵……”江狗,你出尔反尔,我真是谢谢你嘞。
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呆了半天,每一秒都是折磨。
太阳下山得太慢了,好似被一根绳牵引着,艰难地走下山岗。
傍晚,晚霞漫天。
一辆车从迂回盘旋的山路驶来,稳稳当当停在了别墅里。
再见时,江元化穿着端正,戴着一块名表,发丝搭理得一丝不苟,像他的性格,沉稳又不苟言笑。
一开门,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迎出来,他面容如桃花艳丽,眉眼纯净,轻笑时,恍若千树万树桃花开。
心脏仿佛被击中,怦怦直跳,眼眸中唯有他清丽的影子。
江元化垂下眼眸,朝他招招手:“过来。”
萧靖羞涩一笑,走得慢悠悠的,可男人极有耐性,不似平常。
“系统,我总觉得渣攻怪怪的,难不成想坑我?”
“你想多了吧。”
萧靖暗暗叹气,无奈说:“他的眼神,或许想把我卖了。”
“不会的,你不值钱。”
呵呵,那倒也是。
很快,萧靖就见识到了,还有比卖了他更可怕的事。
宴会里,名流荟萃,人们举杯推盏,互相说着恭维话。
当江元化出现时,人群纷纷看过去。
多少年了,这位不可一世的霸总一向独自出席宴会,不曾带女伴,对莺莺燕燕拒之千里。
这一次,他身边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
他是谁?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这两个问题充斥在人们的脑海,他们交头接耳,以隐晦的目光打量少年。
萧靖站在江元化的一旁,承受着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或讥讽、或妒忌。
他们以极大的恶意去揣测少年。
萧靖满头黑线,明明是不礼貌的行为,他们却做得坦坦荡荡。
置身人群,一道道刺耳的声音扎进耳中。
“他是谁?”
“样貌一般般,体态也不好,看人时眼神飘忽,一看就是个穷小子。”
“嗤,人家傍上高枝,麻雀变凤凰了。”
“出卖色相罢了,看他能笑到何时。”
“哎呀,原来江总好这一口的,搞错了。”
“你们觉不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眼熟?”
“嗯……像那一位呢,哦豁……”
江元化发觉到少年的紧张,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你不会应酬,就去那边休息。”
角落出,有休息的区域。
这时,一名大肚便便的企业家端着一杯酒走来,与他亲切打招呼。
江元化点点头,不应一句。
热脸贴冷屁股,他也不觉得难堪,反而与有荣光,好似和江总攀上话,是了不得的。
随后,人群涌动,纷纷朝江元化走来,舔笑着打招呼,尽说恭维话。
一些别有所图的女性,故意挤在两人中间,撩发轻笑间,极尽魅力。
她们或明或暗,用眼神打量、用言语试探,想挖出少年的底细。
偏偏,这小子像个闷葫芦,问十句,都不回应一句。
笑笑笑,笑什么笑,像个傻子。
萧靖被动承受嘲讽,将眼前之人视作一条条竹竿,内心一片凄凉,只想静静。
“去那边。”
江元化挥退众人,领着少年,来到角落的休息处。
“你在这里坐着,等我过来。”江元化怕他惶恐,叮嘱说:“如果不舒服,就喊人找我。”
萧靖窃喜,压下嘴角的笑意,乖乖点头。
男人一离开,萧靖就坐不住了,视线落在各色美食上。
然而,他的屁股才抽离沙发,三个男子就结伴而来了。
萧靖垂下眼眸,心里不停说:不是找我的,不是找我的……
“萧靖,真的是你!”
萧靖:“……”
怕什么来什么,这运气,也没谁了。
萧靖以手捂脸,闷声说:“认错人了。”
言罢,他的左手被一巴掌拍下:“你唬弄谁呢,你化成了灰我们都认识你。”
三人围坐在他旁边,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缘分。”
萧靖心如死灰,缩着肩膀,装作鹌鹑,一心祈求他们说完了,就赶紧离开。
这三人,正是方远、红毛和瘦猴儿。
虽然他们家境殷实,毕竟是学生,想必是随着长辈来的,也不图他们能四处应酬,长长见识罢了。
方远拍了拍胸脯,意气风发道:“你想来这种地方,尽管跟哥说,哥罩着你。”
“啊……”萧靖默默点头,该配合他的演出,敷衍了事。
瘦猴儿最边上,想与少年贴近点,不停地往里挤。
瘦猴儿可不惯着他,用力推了一下,怒目而视:“你挤什么?”
“挤你怎么了?”红毛怒了,要不是走慢一步,挨着少年的就是他了:“你不想坐,你就起来。”
“笑话,我就不起,我凭什么起来。”
“那我非要挤,就挤你!”
说着说着,两人还动起了手,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次,闹得不亦乐乎。
萧靖夹在中间,听着嘈杂的打闹声,只想原地起飞。
看出少年的不适,方远顿时怒了,“你们吵到别人了!”
瘦猴儿:“听到没有,你吵到萧靖了!”
红毛:“你的嗓门比我大,是你吵到他了!”
就为了这事,两人又起了争执。
方远火冒三丈,一人敲了一下,生气道:“闭上嘴,烦死人了!”
两人捂着头,也不发出声音,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动动嘴皮子,无声对骂。
萧靖呆若木鸡,仿佛一个工具人。
忽然,瘦猴儿拍拍他的手臂:“你说,我们谁更吵?”
这一下,虽然没用力,却刚好打在淤青上,疼得直抽气。
“嘶……”瘦猴儿,我跟你没完!
萧靖捂着脸,疼得直抽气,难看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方远锤了他一下,怒喝:“你干什么?”
“我没用力啊。”瘦猴儿摊开手,无辜极了。
红毛一听,指手画脚说:“说谎,你分明很用力,我都看到了!”
瘦猴儿推他一下:“你冤枉我。”
“谁冤枉你了,如果你心里没鬼,慌什么?”
两人天生犯冲,又吵了起来。
萧靖被吵得头疼,不想再待下去,刚踏出一步,就被方远扯了一下。
“你去哪里?”
萧靖神色不虞,沉声说:“放开我!”
下一刻,方远蓦然松手。
萧靖没料到他会轻易松手,仍在往前使力,他一撤力,不禁往前摔倒。
“哎呀……”摔断老腰了。
这一幕,来得太快,三人眼睁睁看着他倒下。
少年俯卧在地,掀起一大截衣摆,露出大片青紫的伤痕。
“嘶!”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得目瞪口呆。
下一刻,萧靖眼疾手快地扯下衣摆,装作无事发生,晃悠悠地站起身。
眼神扫过,三人皆捂着嘴巴,双目瞪大。
“你们看到了?”
三人齐齐摇头。
萧靖宽慰一笑,解释说:“我骑车摔伤了,你们能理解吧?”
三人纷纷点头。
然而,他们的心里暗藏波涛,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平日里,几人无所事事,仗着家世逞凶斗狠,打过人,也被打过,受伤是常有的,他们心知,少年并非摔伤,而是被打伤的,看那青紫交错的伤痕,恐怕是长期遭到虐打。
是谁?是谁这么心狠!
那伤痕,该有多痛啊,他柔柔弱弱的,碰一下都喊疼,忍得很辛苦吧。
怪不得他一直穿着长衣长裤,扣子都纽到第一颗,原来是为了掩盖伤痕。
这么说,他的伤不仅眼前所见?
刚才,瘦猴儿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都让他白了脸色,想必也有伤吧。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红毛气得攥拳,凑近方远耳边,嘀嘀咕咕说:“可能是江狗,他出了名的变态。”
方远眯起双眸,越想越有可能:“江狗一看就不是好人,他能干出这肮脏事!”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瘦猴儿适时出声。
此时,一大腹便便,样貌猥琐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舔着笑走来。
瘦猴儿朝萧靖努努嘴,示意他往后看。
萧靖不明所以,刚一转头,那人「咚」的一声跪地,“嚯!”人吓人,吓死人了。
他双膝跪地,以头抢地,不知心情如何,双肩止不住地抖动。
哪位啊?
萧靖心下好奇,瞥了一眼,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下一刻,他猛地抬头,露出一张五官挤在一团的笑脸。
正是刁年。
像踩到了狗屎,萧靖往旁边一跳,赶紧跟他拉开了距离。
机会难得,红毛拉过他的手,半强迫地让少年坐在自己的旁边,笑开了花。
“这头肥猪古古怪怪的,你别靠近他。”红毛靠近了几分,体贴入怀说:“你别怕,他要是敢过来,我就一拳锤爆他的猪头。”
萧靖尴尬地笑了笑:“他是我养父。”
红毛一顿,哈哈一笑,改口说:“原来是叔叔啊,果然人模人样的,还特别有个性。”
瘦猴儿白了一眼,嫌他丢人。
刁年跪下后,难堪之下,涨红了脸,嗫嚅许久,说不出半个字。
这一幕,已引起宾客们的注意。
在哪里,都不缺好戏,也不缺看戏的人。
人们指指点点,在得知刁年和萧靖的关系后,雀跃不已,流言蜚语飘荡在宴会中,如一根无形的线,将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一起。
承受着各方议论,刁年愈发难堪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他抖着双腿,擦了擦冷汗,舔笑说:“我的好大儿,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四人不禁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的好儿子,爸爸被猪油糊了心,素质低下,才一次次出言责备你、动手打你,我惭愧、我有罪。”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你动手,我猪狗不如,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愧对祖宗。”
说到这里,刁年哑声了,好似悔恨难当,将头埋在双臂里,肩膀剧烈抖动着。
尝试了几次,都不敢抬起头,把话往下说。
然而,他方才之言,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红毛跳脚了,指着他怒骂:“你这死肥猪,吃潲水长大的渣滓,心肠比黑狗血还黑,你出门就被车撞死了!”
随即,红毛的骂人话一箩筐抖了出来,那词都不带重复的,大妈听了都自愧不如。
瘦猴儿一言难尽,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方远拧眉,怒火中烧:“你够狠的,他做错了什么,至于要往死里打。”
刁年承受不住重压,浑身发抖,垮着粗眉,都快哭了:“我错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来的太迟,可惜原主永远也不会听见。
萧靖心头一痛,快要窒息的压抑将他吞没了,澄澈的眼眸一眨不眨,泪水氤氲。
他的反常,引起了瘦猴儿的注意,微微侧过头,低声问:“你还好吧?”
萧靖浑身紧绷,缓缓摇头,却仍紧咬牙关,不溢出哭腔。
红毛心疼坏了,二话不说,一脚踹倒刁年,“出门被车撞死,都便宜你了!”
当众打人,本是失礼之举,可没人指责半句,就连他们的长辈都睁只眼闭只眼。
刁年的自曝太惊人,惹得议论四起。
“我早说了,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手段卑劣,令人作呕!”
“他装得挺好的,私底下真狠。”
“听说,他常常毒打继子,不拿他当人看呢。”
“不喜欢,扔到国外就是了,何处要往死里整。”
“这种丑事,他怎么当众自曝了?”
“嗤,有人出头呗……”
“嘘!小声点!”
在豪门家族里,他们见惯了恩怨是非,这等狗血大戏还是头一出,转念一想,就想通了关键。
有人为少年出头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一时间,一道道隐晦的视线瞥向江元化。
看不出来啊,这高高在上的江总,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得了这一手八卦,不虚此行了。
萧靖随着众人的视线,怯怯地看向江元化,直直撞入了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中。
人群中,江元化如高高在上的帝王,霸气侧漏,有不可一世的气度。
当他看着你时,那炽热的视线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这一刻,江元化直勾勾看着萧靖,眼神随他流转。
萧靖震惊不已。
江元化说,要给他一个说法,竟是让刁年当众忏悔,出尽丑态。
“系统,我有点慌。”
“慌什么,你觉得主角攻爱上你了?”
萧靖默然不语。
系统哈哈大笑:“主角攻的官配是刁吉,你的魅力有多大,能扭转主剧情?”
“也是。”
在主角光环下,他不过是萤火之光。
放下心头大石后,萧靖看向刁年,神色痛苦:“好了,你别说了。”他听着,又想吐了。
刁年闻言一喜,猛然抬头问:“你原谅我了?”
江总太可怕了,若得不到原谅,他的下场会很惨的。
少年摇摇头,沉声说:“被你欺侮的萧靖已经死了,我不能替他原谅你。”
“什么?”
刁年骇然失色,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抖如筛糠。
完了,他完了。
在极度的恐惧下,刁年失声痛哭,跪趴着往前,匍匐在少年脚下,连声祈求。
那模样,狼狈得像一只落水狗。
红毛气急败坏,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狗改不了吃屎,人贱自有天收!”
刁年在地上滚了一圈,挣扎几次,都起不来,惹得哄堂大笑。
这时,人群中的一贵妇跑出来,将刁年搀扶起身,声嘶力竭地大吼:“萧靖,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爸,你个白眼狼!”
刁母已不再年轻,眼角长了几条皱纹,可性子依旧泼辣。
她出身平平,在男人中打滚摸爬多年,善用勾引人的伎俩,也曾被欺骗,生下一儿子。
幸好,她手段高明,傍上了刁年,如愿以偿嫁进豪门。
虽然刁年性格暴躁,又嫉恨萧靖的存在,常常对他非打即骂,可养恩大于生恩。
刁年再不济,也养他这么大,就算打骂,也是为他好,如今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没天理。
在刁母心里,为人父母的,打骂子女是天经地义的。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怎么就不懂呢?
刁母越想越气,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恨意:“你不知好歹,纵容外人欺负你爸,你会遭天谴的!”
刁年赞赏地瞥她一眼,稍稍挺直了腰板。
这愚蠢的女人,总算出了一回风头。
一句句的指责,如钢刀利刃,狠狠插在萧靖的心里。
这番话,他已经听了太久,被折磨了太久,如履薄冰般,一时想差了,将万劫不复。
萧靖神色痛苦,笑得比哭还难看,看向刁母时,眼神如锋勾:“你是我的生母,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什……什么……”
“养父打我时,你能不能保护我一次、疼我一次?”言罢,两行泪水流下脸庞。
刁母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那……你爸都是为了你好……”
况且,就算被打,他还不是安然长大了。
刁母惶恐不安,怕出面后,殃及池鱼。
刁年的脾气太可怕了,倘若惹怒了他,会被打死的。
“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我吗?”刁母捶着胸口,在众人面前,哭天喊地:“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吗?”
为了家、为了这个孽子,她都当众出丑了,还想怎么样?
难不成,逼死了她才甘心?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有支持刁母的,有可怜萧靖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在煽风点火的。
萧靖处于舆论的漩涡,早就白了脸色,身子挺得直直的。
他的沉稳,不乏被赞赏。
然而,只有坐在他身边的三人,才看得到,少年垂下的双手在剧烈抖动着。
他很害怕、很气愤,也很不安。
方远心头一痛,悄悄握住他的小手,默默给以安慰。
红毛见状,也不甘示弱,握紧了另外一只小手。
他们的耍宝,如神来之笔,让原主悲痛的情绪撞上了厚墙,瞬间停滞了。
萧靖指尖微动,看了看被两人紧握的双手,压抑又绝望的心情瞬间平复了。
方远:“别怕,我保护你。”
红毛:“我也保护你,比远哥保护得更好。”
萧靖:“……”
呵呵,我谢谢你们的好意嘞。
萧靖环顾一圈,在人群中,一眼见到了江元化,他目光沉沉,姿态往前倾。
深吸一口气,胸膛的苦闷稍稍减退后,萧靖看向趴在地上的男人,冷漠说:“我可以原谅你,但……”
刁年双眸一亮,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能打消江总的怒火,让他吃屎都愿意!
“你说你说,你尽管说!”
“在我落难时,我的生母屡屡旁观,这一次,我想调换角色。”
两人是闯荡多年的人精,对他的话中意,都心知肚明。
刁母骇然失色,瞪着一双眼,指着他怒骂:“你乱说什么,你想害死我啊?”
刁年猛然起身,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暴跳如雷道:“你鬼叫什么,丢人现眼!”
“啊!”刁母惨叫一声,被打倒在地,脸都肿了,盘死的头发散落一地。
“哎哟。”人群中,惊呼不已。
刁母失声痛哭,跌坐在地,拍着大腿喊:“你打我?我做牛做马地伺候你,没功劳也有苦劳。刁年,你没良心啊!”
她哭得满脸泪水,像个骂街泼妇,哪还有半点贵妇的模样。
被众人嘲笑着,刁年的面子更挂不住了,惹不起江总,还收拾不了她?
下一刻,刁年发狠了,像一只乱咬人的疯狗,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又打又骂,往死里踹。
这手段,像对付一个杀父仇人,竟毫不留情。
刁母哭喊着,慌不择路地逃跑,却被一脚踹在后腰上,痛得满地打滚。
“救命,救命啊!”
“打死人了,救命啊——”
她的求救声,如石子投下大海,掀不起一丝波澜。
多年前,稚弱的原主也曾被打得痛哭,绝望地伸出手,向她求救,却从未得到回应。
报应,姗姗来迟。
萧靖坐在沙发上,仿佛在看一出狗血剧,听着周遭的嘲笑声,却挤不出一抹笑容。
红毛握紧少年冰冷的小手,愤愤不平道:“打得好!”
叫好声,此起彼伏。
人们沸腾了,议论声毫不掩饰,将这对狗男女贬得一无是处。
刁母想不明白,她盛装出席宴会,怎么落得个如此下场?
这一切,都怪那个死小子!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
她越想越恨,后悔在他出生时,没有亲手掐死他。
这时,三四名保安在授意下,大步走出人群,猛地将两人按到在地。
刁年摔了个狗吃屎,奋力挣扎,心有不甘道:“你这条看门狗,敢对动手?”
下一刻,他被塞住了嘴巴。
“刁总,这里可由不得你胡来。”
“唔……唔唔唔……”
随即,两人被提了起来,漫不经心说:“扔他们出去。”
再不甘,他们仍被一路拖行,如垃圾被丢了出去,尊严尽失,沦为豪门中的笑谈。
灯光下,江元化挥挥手,众人四散开来。
看着男人走近,萧靖不悲不喜,心中的一根刺被扒出后,对他的感情,似淡了几分。
江元化:“我接你回去。”
萧靖点点头。
他们的事,该作出决断了。
明天,刁吉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