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银行卡,几件要穿的衣服,需要带走的纪念日,所有母亲所留下来的东西……
季晚一样一样的将东西放进行李箱里,他的东西是真的少,一个行李箱,就能将自己自己以往的人生打包。
收拾完东西,季晚再次去到楼下,坐到角落。
过了大约半小时,季父和那位大客户从楼上书房走出来,大客户要离开,季父对他握手送别。
临走前,大客户看了季晚一眼,然后拍拍季父肩膀,这才转身离开。
大客户离开后,季父看向季晚,声音里是难得的柔和:“季晚,跟我来一趟书房。”
季晚沉默的起身,跟着前进。
书桌前还放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茶杯茶具,季晚挑选了另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听见父亲开了口。
“最近学习怎么样?”
季父什么时候关心过他的学习,季晚沉默片刻,缓缓道:“……还行。”
“瘦了,在学校里吃得不好。”季父叹口气,“不是爸不想让你吃好点,我也想给你多打点钱,可是咱们家里最近太困难,爸也没办法。”
季晚垂眸,让长长的眼睫遮挡住眼睛:“嗯。”
季晚不接话,季父便继续说,忧愁道:“家里如果破产,你的高三和大学学费生活费可怎么办?”
“怎么办?”季晚轻声反问。
季父叹口气:“公司财产也有你的一部分,这一下,你就从身价千万的少爷变成普通人了。”
他本来就是普通人。
季晚盯着红木书桌上的纹路,不想再听这种关心,终于接了话:“有什么是我能为家里做的?”
“知道为什么叫你上来,不叫季珂上来吗?因为你是beta,你比他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季父说。
他的性别,哪里比季珂强,强在不会被标记,没有信息素,而且男性beta相对而言更不容易怀孕?
季晚没忍住嘲讽的扯了扯嘴角,但这个笑容被父亲认为是开心的笑,于是:“刚刚那个叔叔觉得和你很聊得来,想邀请你去他家里住几天。”
“如果我不想去呢?”季晚轻声问。
“你一直都是个聪明孩子,”季父说,“叔叔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接触一次对你来说可以说是百利无害。你一个beta,有什么可怕的。”
百利而无一害。
商人重利轻别离,而他的父亲,大概完全的将这句话贯彻执行。
季晚压下眼底的冷意,假装为难:“那什么时候?明天我还和同学约好了去玩……他说带我去见识一下他家公司平时是怎么工作的,如果冲突,我就不能去看了。”
说起这个家里有公司的同学,季父显然一愣,连忙说道:“不着急,你先去他那里看看,过几天再说。”
一起看起来都谈妥了,季晚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房间。
时间渐渐过去,到了凌晨三点。
万籁俱静,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之中。
“啪嗒——”
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有人脚上只穿着袜子,一手提着行李箱,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走向门口。
季晚在门口穿上鞋子,打开房门,在浓厚的夜色中,向远方奔去。
此时此刻,他庆幸这个房子面积足够大,隔音也足够好,让他的离开不会被家里其他人听见。
庆幸于他们家到底不是真正的豪门大户,并不会有保镖在门口二十四小时值班,让他得以顺利离开。
没有再待在这个家里的必要了,自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天,那里便不是他的家,他到底醒悟的太迟了。
不远处停着他叫的网约车,司机是个五星好评的老司机,季晚上了车,车辆启动。
“小伙子,这么晚去火车站赶车啊?时间紧不紧?”司机问。
“没事,您慢慢开就好,我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季晚笑着说,手里还紧捏着电话,手机界面停留在封進的联系界面上,聊天栏里是已经编辑好的内容。
如果有什么事,他会立刻将自己的消息和所坐车车牌号发送给封進。
好在一切无惊无险,司机是个憨厚的老好人,将他送到火车站后,还帮他把行李扛了出来。
季晚在火车站入站口前呆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踏进去,而是转向车站旁的酒店。
离开这座城市,直到开学后再回来,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是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他一个未成年人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或者碰到什么困难,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可以帮他的人。
而且……
就这么突然离开,他放心不下封進。
季晚握紧了手机,走进酒店里,开了一个房间。
季晚选择的不是什么昂贵的酒店,但房间干净而整齐,被子和床软乎乎的,能让人整个陷进去。
季晚躺上床,让被子裹住自己,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
手机上一片宁静,没有人在寻找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悄悄离开。
房间隔音不好,隔壁有小孩子的哭声响起,接着是一对年轻男女哄孩子的声音。
“不哭不哭,妈妈抱,喝奶好不好?老李,还不快去冲奶粉!”
“在冲着呢,别急啊。”
季晚清晰的听着这些话传入耳内,回忆起很小的时候,他也是曾经在妈妈怀里撒过娇的。
涌到心头的,不是被推出去当做交易品的愤怒,而是无尽的悲伤。
……他是真的没有家了。
季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过来,是被电话声震醒的。
昨天晚上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已经已经全部被他拉黑,并且设置了拒绝陌生人来电,所以能打电话给他的,至少不是不想看到的那几个人。
季晚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的看见封進这两个备注,于是下意识的接起电话,放在耳边。
“喂?”
季晚的声音一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绝对是因为昨天熬夜哭过一场,所以今天嗓子哑了。
“……你嗓子怎么回事。”果然,封進怀疑的问,“感冒?”
“对,有点,吹空调着凉了,过一会儿我吃点感冒药应该就好了。”季晚说,“怎么了,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嗯?”封進假装生气,“孔立言他叫我们出来吃饭,说开了一家挺好吃的新店,来不来?”
“我……”季晚犹豫。
住酒店的价钱相对而言太过昂贵,每天都是一笔对他来说挺大的支出,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可以月租的便宜房子,直到开学。
他知道家里的情况,他爸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手眼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在偌大的城市中把他找出来。
“我有事要办,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季晚拒绝。
封進不认同:“什么事情感冒了还要去做?你今天休息算了,我帮你去弄。”
如果说季晚不感动于封進的贴心,那是假的。
可他不想让封進知道他的事,或者说……他不想让封進看到他这么不堪的一面。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必须我本人去做,你跟孔立言去玩吧。”季晚控制着声音。
“哦。”封進沉默片刻,“我还打算跟你出来的时候咬你一口的,因为最近感觉不太舒服,你没空就算了。”
季晚快速改变策略:“我没有几小时吃饭的时间,十分钟还是有的,我们见一面,然后再分开行动。”
封進答应下来,于是季晚便和他约了个时间地点,起床打理自己。
镜子中的自己看起来有些憔悴,脸色也比平时更为苍白,不过没关系,这些症状都可以推到感冒头上。
确定没有其他大问题后,季晚一边查询着租房信息,一边出了门。
到了约定地点时,封進已经等在那里。
封進看起来还是那么帅气逼人,不少人的目光偷偷的往封進身上撇,不过封進完全目不斜视。
他看到季晚后走过来,打量季晚几眼后淡淡道:“你感冒看起来还挺严重。”
季晚心底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封進没有发现他是装的,太好了。
“也没有很严重,”季晚假装咳嗽两声,“比前几天好多了,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全好了。”
季晚催促着封進动作快点,封進也没有多说,拉着季晚到偏僻无人处,浅浅的咬了一口。
咬完了,季晚向封進挥手告别,打车离开。
看着季晚乘坐的车辆离开,封進一伸手,打开了停在旁边的黑色豪车车门,冷声道:“跟上去。”
“是,少爷。”穿着黑西装的保镖回应着,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封進回忆着季晚的神色和声音,眉目间浮起几丝戾气,伸出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在电话里听着季晚的声音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季晚的确掩饰得很好,如果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也许他也会被季晚瞒过去。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放在季晚身上的心思一直都是百分百的,季晚的所有状态,他都记得。
那根本不是感冒时会有的声音和神色。
他甚至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季晚。
季晚……被欺负了。
封進在后面跟着,看着季晚在一个应该是介绍人的带领下,进入不同的楼盘,然后又出来。
就这么进进出出的看了很多房子后,封進看到季晚最终来到了一个很偏僻又老旧的楼房前。
这里不通公交车,看着很乱,封進甚至看到旁边窜出来好几条野狗,对着过路的人吠叫。
封進默默看着,终于按捺不住,下了车。
在中介明白季晚的要求只是“价格低”之后,带着季晚来到一个小房子前,打开门。
打开门以后,一股不新鲜空气的特有霉味扑面而来,天花板上还有水渍造成的暗影,里面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衣柜,还有在最里面的卫生间,这就是全部的配置了。
“看看这套呢?单间,虽然面积小,也没有阳台,但是独卫,而且租金便宜,一个月八百。”中介脸上是专业的微笑。
“八百?”季晚有些吃惊,“为什么会这么便宜?”
这个屋子虽然不好,但在这个城市,这个价格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
“因为是凶宅。”中介脸上依然是得体的微笑,“所以价格将对比较低。不过您放心,屋内清理过一遍,血液和肉块都已经打扫完毕,不会遗留残骸。”
季晚:“……”
幸亏他是无神主义者,否则光听这描述,他都要跑路了。
“您觉得可以吗?”中介问。
“挺好的,反正我也不信这些——”
季晚的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无神主义者季晚毫不畏惧的转头,看清身后站着的是谁后,寒毛顿时就立了起来。
不是鬼,却比鬼还恐怖千百倍。
那是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封進。
“跟我走。”封進说。
“可是……”季晚犹豫。
可是他还想签合同,这么好的房子,说不定一转身就被别人给捡走了。毕竟对很多人来说,鬼虽然可怕,但穷鬼更可怕。
封進已经撞见了他这么不堪的一面,再硬撑着装作看不上这房子,也没意思。
封進打断了季晚的话:“你还把我当朋友,就跟我走。”
季晚当然把封進当朋友,还是最好的朋友。
房子可以不要,但最好的朋友不能不要。
季晚最后看这间屋子一眼,依依不舍的跟着封進离开。
外面的走廊是肉眼可见的破旧,墙面斑驳,上面还被不知道谁画了很多丑丑的涂鸦。
季晚并肩和封進走着,脚步声在这条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封進会说些什么呢,季晚想。
大概会问为什么要来租房子,为什么有困难不告诉他,还有没有把他当朋友吧。
有困难就找朋友帮忙,这似乎是谁都知道的一个道理。他也知道,可他就是不想说。
他不希望得到来自封進的同情,不希望封進用看待可怜人的眼神看着他。
脚步声继续在走廊回荡,出于季晚意料的,封進保持着沉默,什么也没有说。
季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穿着的鞋子普普通通,虽然干净,但站在这种陈旧的走廊上也不会很突兀。
但他旁边的人不同,虽然认不出牌子,但封進一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是肉眼可见的质感优越,价格不俗。
封進和这里,是真正的格格不入。
封進和这里的差异,与封進和他的差异一样大。如果不是凑巧在同一个班级,那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走在身边的封進突然抬起一只手,挡在了他的头上。
季晚抬起头,就见有水滴顺着封進的手背和指缝流下。
那水滴明显来自头顶漏水的天花板,封進用手帮他挡住了这漏下来的水,似乎丝毫不在意这水是干净还是肮脏。
封進甩了甩手,淡淡道:“差点就砸到你头上,那得多凉。”
季晚:“……嗯。”
“一滴小破水也想让我们季晚同学着凉受委屈,这怎么能行。”封進又说。
季晚:“……”
季晚不再说得出话,他停下脚步,眼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丢脸的拼命往外涌。
哭什么哭,真丢人。
可是越这么想,眼泪就越是止不住,季晚挡住脸,不让自己的表情被看见。
封進突然见他哭成这样,现在一定很尴尬吧。毕竟封進什么也没做。
衣角突然被拽了拽,季晚稍微挪开手,就见封進蹲在他身前,仰着头看他。
“不租房了,跟封哥回家。”泪眼朦胧中,季晚看见封進唇边带着暖意的笑,“封哥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