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地想他是不是快死了,不然怎么会一直看到过去的事,而且还都是好的事情。被人打骂欺凌之类的不好回忆都没有出现。要是能这样只回想着开心的经历死掉,其实也很不错。
他原本以为如果可以爱上肖蒙,那就离有一个家,众人一起幸福生活的日子不会远,所以非常的努力。
可是肖蒙的许诺只是骗他的而已。
他所努力的,“要爱上肖蒙”这样的奋斗目标,已经消失了。一直是充满希望的稳步前进,现在却只能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么远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以后该往哪个方向去才是自己的人生。
他想诉苦,可是说不出来。他非常非常的难受,可是去死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太严重了,一定会责备他“何必呢!”
的确没有人对他做过致命的伤害,没人逼得他活不下去,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没长着杀人凶手的面孔。就连肖蒙也不算大奸大恶,只是自私的恶劣,而且还借给他不少钱,照顾帮助过他。
他没有遇到过坏得彻底的人,的确没人想害死他。
可却一直过得辛苦。
他的一生,正都是被那些无休无止的细小的恶行折磨着,漫长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加彦,加彦?”
有人在摇晃他,令人呼吸困难的高温中,渐渐远去的知觉又回到了身上。
“不吃早饭就算了,午饭不能不吃。起来吧。”
他想说话,但张不开嘴,喉咙像火烧一样。
“加彦?”
手伸过来摸他的脸,他只觉得脸颊上一阵冰凉。
“你发烧了?”
勉强睁开发烫的眼睛,那个人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得令人赞叹,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想流眼泪。
“生病怎么也不说一声?”男人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而后是开抽屉的声响,一支冰凉的东西探进胳膊底下。
加彦知道那是体温计。它被重新取走之后,便听到肖蒙低低的骂声:“烧得这么厉害!”
一感觉到要被从被子里挖出来,加彦就竭力抵抗,但还是被强行套上衣服,抱了起来。
“大半夜那么冷还不回来,在楼梯上睡,现在好了吧?烧成这样!”厉声的责骂震得耳朵都嗡嗡响。
加彦蔫蔫的没有精神,眼皮烫而肿,连眼睛也睁不太开,被肖蒙扶着,还是站立不稳。
“先喝点热粥,等下我带你去医院。”
加彦拼命摇头也没用,肖蒙根本不理睬他的抗议,用大衣把他裹着,按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地强行喂完一小碗粥,就硬是半扶半抱着将他带出门。
春假期间医院只有寥寥的医生护士在值班,等了许久才轮到加彦看病,也不好住院,只草草打了针,拿好药,便准备回家。
加彦从头到尾都烧得迷迷糊糊,没有说过半句话。打了针精神是稍微好一些,但仍然步履蹒跚,细细战栗着,觉得连骨髓里都冷透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进去取暖。
身边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质感一流的大衣看起来就很暖和。
但他不想和肖蒙靠得太近。
好不容易走回停车的地方,加彦一直无法自制地发着抖,肖蒙又伸手来搂他,他本能地避开。
“很难受吗?”
加彦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明明是相貌平淡的!高男人,裹在厚衣服里只露出半张脸,眼角和鼻尖红通通的样子却奇异地惹人怜爱。
“乖。”肖蒙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掏出钥匙开车,而后把他抱进车里,让他坐好。
看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鼻子以下的部位都藏在围巾里,一声不吭,眼睛半闭着;由于发烧的缘故,泪腺无法控制,眼角发红,睫毛湿漉漉的挂着泪,一副很可怜的模样。肖蒙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额头和脸颊。
加彦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泪汪汪的,病中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肖蒙感觉到皮肤上那过高的温度,见他可怜地挣扎,心里一阵大动,又拉下他的围巾,加重力气吻着他。
“唔……唔”加彦用力抵抗,但动作在肖蒙看来只像猫而已。
正想着被传染也无所谓,准备把舌头探进去,好好亲亲他,却听见加彦受惊地吸了口气,肖蒙便松了手,抬头看见两个女人远远站在他们车前方,朝他们这个方向望。
肖蒙皱了一下眉,坐直了,看那两人迅速走开,很快就连人影也看不见,才发动车子:“回去吧。”
加彦却受了极大惊吓一般动弹不得,呆坐着,一头的冷汗。
“怎么了?”
“那是,好像是认识的人,公司里的……”
肖蒙转头看他:“你确定?”
加彦点点头,又摇摇头,吓得发蒙,都糊涂了。
“看错了吧。而且就算是,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是你。不用担心”
“嗯……”
加彦惶惶然地缩着肩膀,惊魂未定,完全是做坏事被人逮个正着的惊惶心情,感觉到肖蒙在摸他的头发,略微安心了一些。
他低着头,没看到肖蒙脸上的神情。
春假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没有热闹的年夜饭,没有大年初一的“走春”,没有计划好的种种庆祝,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加彦的烧都没有退下去。
但公司已经要开始上班了,加彦按工作日的习惯六点起床,冻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地穿着衣服。
尽量放轻动作,也还是把肖蒙吵醒了。比他多几天的假的男人躺在床上看着他:“生病难受的话,就请假吧。”
“不行,随便请假会被辞退的。”加彦用纸巾擦着红通通的鼻子,“你继续睡,我吃点面包就上班。”
肖蒙皱了一下眉毛,也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加彦忙摆手。
对肖蒙这样施舍一般的温柔,他再没有像以前那种欣喜的温暖心情。他知道就是这些恩赐,让肖蒙对他那么高高在上。
他住在肖蒙家里,吃肖蒙的饭,穿肖蒙给的衣服,搭肖蒙的车。
所以才要天天被数落。
“没关系,反正我都醒了。”
“……那,谢谢你。”
这是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大家都穿来各式各样的漂亮新装,脸上残留着点过年的喜气,还有暴饮暴食的痕迹。
加彦也穿着肖蒙送他的衣服,但还是!得肤色苍白。女孩子们都在叫“五天我多了两公斤耶!”,他却半点肉也没长,在厚厚的围巾里更显得脸小。
午餐休息时间大家坐在位子上吃带来或者买来的便当,不美味的午餐需要八卦来调剂,几个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加彦你真好命,有私家车可以坐,不用挤地铁。”
“是朋友有车,就顺便带我一下。”加彦忙解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的态度似乎有着刻意的热切。
“有那样的阔朋友真是好,他的房子也很不错吧?住在那里比租破公寓舒服多了吧。是在哪个地段啊?”
“在新城那一带。”
“咦?不是吧!那里寸土寸金好不好,贷款要几百年来还啊。”
“没有那么辛苦的,房款已经付完了。”
“一次付清的?”
“嗯……”以前说到肖蒙,他总是为他的能干而自豪,可是加彦现在不再有那种傻乎乎的激动的骄傲感觉,他知道肖蒙的优秀都跟他没关系。
“真厉害。我那些发达了的同学,联系都联系不到了,不要说借房子给我住。加彦你运气真好,这种朋友真是难得啊。”
加彦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咬了口面包,抓了抓头,没再说话。
“不过,你朋友那种条件的男人多少都有交往对象的吧,你住那里不会不方便吗?”
加彦咬着面包,摇摇头:“他单身。”
“假的吧,骗人。”
“是真的。”加彦想了想,“但是以后会有吧。”
肖蒙的事情,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定是太挑剔了。”
“就是,三十多岁还不找女朋友,除非是同志。”
加彦吃了一惊,几个人却从便当盒上抬起头,哈哈笑起来。
“别胡说,两个男人怎么可能。”从都市言情杂志上露出脸的女职员插嘴。
“男人跟男人一样可以做啊。”
“骗人,怎么可能做得到,男人怎么代替女人那个啊。”
“怎么‘做’不到,不要太天真了,可以从后面啊,就是大便的地方。”
男人坏笑的解说换来一片尖叫。
“啊呀,快别说了,好恶心!”
“怎么会有人那么变态的,脏死了。”
“在下面的那个最变态吧,身为男人还想被拥抱,很龌龊耶。”
“这种人是人妖吧?!”
加彦有些无措,面包拿起来又放下,最后只从保温杯里喝了几口热水。
他意识到大家对他的确不一样。这些像是特意讲给他听的。
而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没人跟他说话,上洗手间其它男职员都会迅速解决完了离开,等空位的人也避而不用他用过的抽水马桶。
加彦很尴尬,好不容易有了几个熟人,一下子却都变成陌生面孔。孤零零在水龙头前洗着手,他渐渐有些抬不起头来。
事情越来越明显。他像往常一样从背后靠近一个男同事,想借份资料,对方一觉察到他的贴近,就反弹一般,动作激烈地迅速推开他:“你干什么?!”
加彦正惊愕地发着呆,突然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头,忙转过身,背后却没有人。
虽然不很痛,但其它人隐约的笑声让他手心出汗,头也慢慢垂下来。
小时候那种瑟缩卑下的心情,过了这么多年,好像又回到他身上。
几天里加彦走路总是缩着肩膀,低着头。
他小时候被人扔石头,骂“强奸犯的儿子”的时候,也是这种样子。
这天加彦回来得比平时早很多,肖蒙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嗯,今天事情少……”加彦解着围巾,鼻尖冻得红通通,连眼皮也发红,“唔,我有点累,我,我去洗个澡。”
“这么多天了烧还是没退,不舒服就请假,明天别上班了。”
“要上班的。我没关系。”加彦鼻塞似的揉着鼻子,声气,“不上班,就会丢工作……”
从浴室出来,加彦还是感冒一样一直清鼻子。电话突然响起来,看加彦神情迟疑,肖蒙就替他拿起听筒:“喂?……请稍等。加彦。”
加彦裹紧了一下浴袍,才过去接过电话。
“啊,是的,嗯……”
“是,是吗……”
“啊……这样……我明白。”
肖蒙皱着眉毛听这样含糊不清的对话,看加彦放下话筒,吸了一下鼻子,就没再吭声。
“怎么了?”
加彦抓了抓头发,来回磨蹭着脚趾,咳了一声,过半天才含糊地:“我被辞退了。”
肖蒙转头看他。
他只弯着腰,把手平放在膝盖上,更显得!,肩胛骨的形状都从衣服上透了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加彦偶尔吸鼻子的声音。
“肖蒙,我想回乡下去。”
肖蒙猛地看向他。
“什么?”
“我想回乡下。”他把脚往里缩了缩,“没有工作在这边很难活下去。乡下生活比较便宜,容易一点。”
肖蒙喘口气,搂住他的肩膀:“找工作没什么难的,你想的话,我帮你,明天就可以换地方上班。”
加彦低着头,没再说话,只有脊背在微微发抖。
他很想回乡下,回到那里就好了,一切都重新退到起点。
他突然明白,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那样的辛苦,只让现在的生活,变得比以前更加艰难而已
加彦第二天出门去银行,把自己的存款全取出来,反复数了又数,想了一整天。
在乡下除了吃饭,其他的用不到什么钱。他念过大学,在村子里的小加工厂里也许可以找到工作。找不到的话,他也可以做一点零工,节省一些总能活得下去。
从乡下到这里来找工作不容易,要回乡下去就很轻松。
加彦把买票的钱拿好,放在口袋里,紧紧捏着。走到车站,在候车室里等了会儿,看买票的人排了不短的一个队伍,便在一边先坐下。
队伍短了又长,长了又短,售票窗前空了的时候,里面的工作人员便聊起天来。加彦的手仍然在口袋里,捏着那张纸币,摸得手心都出汗。
慢慢慢慢天都黑了,售票窗也停止售票,工作人员开始清场,他却始终没有从位子上站起来过。
“加彦。”
加彦刚走出车站,就听见肖蒙的声音,忙抬头,看男人从车里钻出来,甩上车门,朝他大步走过来。
“你在外面做什么?病没好,还这么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