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初停,天气很好。
阳光刺破天际,洒下万点金芒。
拓跋珪坐在骏马上,微仰起头看向街边那座高楼。
楼上临街开着大大的窗户,那里有个人正倚在窗棂上望着他。
鱼鳞舞不肯跑到他跟前来送行,她说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哭,会因为舍不得而给拓跋珪丢脸。
所以她不肯持酒相赠送英雄。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交缠在一起,许久,许久……
兵将点齐,庆云皇帝亲自送行壮军威,一番激励言辞后,是赐壮行酒,然后,点炮,出发。
城门大开,无数百姓目送着这支军队向城门行进,这里面自然也有他们的子弟亲人。
旌旗飘扬,混合着踏踏马蹄声渐渐远去,终于再也看不见踪影。
鱼鳞舞没忍住,终于掉了眼泪,她急忙给擦了。丫头们假装没看见。
转身回府,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上了车。有几人在人群中看着鱼鳞舞上车,又扭头去看那支已经看不见踪影的军队,然后慢慢离开。
街上人还没完全散去,那种激动的情绪还在人们的眼中和心底发酵,他们还不肯就这样离开。
车子缓缓地往侯府驶去,车里车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一路安静地回到侯府。刚下车,就看见有两名青衣女子站在仪门前等候。
“你们是?”
两名女子对看一眼,忽然一齐上来搂住她的胳膊,亲热地喊:“表姐,分别几年,你都不认得我们啦?”
鱼鳞舞疑惑,她哪里来的表妹?
瞬间在心里过了一遍,从父亲到母亲,远近亲戚都筛选完了,依旧是想不起来这两位是什么关系的表妹。
两个女子却不等她再疑问,连拉带拽地就拥着她进了仪门,一路上喧嚷个不休,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全府上下都知道夫人来了两个年轻却不通规矩礼仪的表妹!
“好了,现在这里没外人了,你们两位就说明白吧!”
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鱼鳞舞关了门严肃地问。
两个女子对看一眼,这回不再吵嚷了,低声回答:“我们姐妹是柔妃娘娘派来的。她叫紫菀我叫紫薇,奉命保护夫人。”
紫菀点头:“请夫人这段时间不要出门,让下人赶紧多采买些米面菜蔬存着,接下来侯府所有的门窗都要关严,禁止下人随意外出。”
“最好不要外出。”紫薇追加一句。
“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鱼鳞舞心里一阵跳。
拓跋珪才带着兵将奔赴边境,这京城就立刻不安稳了吗?
“皇上说,有备无患。”紫菀道。
既然是皇帝这么说的,那不管别的,先照着做好了。
鱼鳞舞急忙叫人出去采买食物储存,她对下人说,因为侯爷去边境了,以后侯府要关门落锁,无事不得外出。
下人自然不解,还劝她菜蔬新鲜的才好,应该每天采买。
“都不要说了,就这么决定了。如果你们不愿意,那就现在走,我还你们卖身契。”
下人被鱼鳞舞从来没有的严肃和强硬镇住,寻思了下,觉得这是她因为刚跟拓跋珪分别,心里难受,所以这样。
算了,是人分别总是难过的,谅解吧。
京城里看起来照样正常过着日子,但鱼鳞舞知道其实已经不同了。
等待最是煎熬人,幸好这等待并不太久。
这天吃完晚饭没多久,莳花就慌张地跑了过来。
小丫头一向都是嘻笑自若没有惧怕的样子,像现在这样神色紧张,甚至到脸色有些发白地步的样子,鱼鳞舞真的是第一次看见。因此,导致鱼鳞舞也跟着莫名地慌张了起来。
“外面怎样了?”没等鱼鳞舞开口,紫菀紫薇两个先问了。
鱼鳞舞先是诧异了下,随即就明白了——紫菀紫薇两个是暗夜的人,莳花又是暗夜初一,她们三个自然是认识的。
于是她就不开口了,只听她们三个人说。
“公子说,十有八九就在今天晚上。娘娘叫我来告诉你们,千万保护好夫人,要寸步不离。”莳花停顿了下,然后看了两人一眼,端肃起神色继续说:“如果有意外,就是你们死也要保证夫人安全。”
鱼鳞舞一惊!
这个命令很严重啊,难道说今天晚上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她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会有什么惊天大事发生。
紫菀紫薇两个神情更加严肃,两个人的手都下意识地按在腰间,似乎那里有什么利器,就等在最关键的时候一挥而出。
莳花让鱼鳞舞将所有丫头下人们都集中起来,严令众人不许随便走动,又叫将所有的门窗都仔细检查一遍,认真关好并上了闩。
众人见她如此郑重,都惊疑不定,问她,她却不肯说,只告诉众人不要惊慌。
鱼鳞舞心里暗笑,明明是她自己行动带出来惊慌,却还叫别人不要慌,谁能信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内院的丫头仆妇们都围着鱼鳞舞坐在堂屋里,桌上一盏清油灯闪烁着火焰,照的人脸上神情明明灭灭的,让气氛平添三分紧张。
墨微先听见声音。
脚步声先是远远的,忽然间就到了附近。
踏踏的脚步声很整齐,震的地皮都在颤动。
紫菀紫薇两个微微变了脸色:“这?竟然是军队吗?”
莳花皱着眉:“清辉山庄地底下的那支队伍不是被侯爷给端掉了吗?怎么还有?”
小瞧了敌人啊,没想到对方狡兔三窟,还留着一手呢!
三个人嘀嘀咕咕,鱼鳞舞在旁边听了大半天总算是弄明白最近两天发生的事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端王造反了!
端王选择边境烽烟再起,拓跋珪带着队伍开拔前线后发起了夺宫,要强行逼迫庆云皇帝下台,将皇位让给他。
不过看这情形,庆云皇帝也早就料到了,要不然也不会派人来保护她了。毕竟比起其他府邸来说,战威侯府是最虚弱的——没有护院府兵,下人里面大多都是妇人,尤其女孩子居多。
鱼鳞舞苦笑。
习惯了由拓跋珪和他那帮兄弟住在侯府,竟然完全想不起来应该多买些青壮男子,更没想过培养些府兵护院出来,如今拓跋珪带着兄弟们一走,这整座府邸就成了一座空城!
现在这座空城还只有她一个城主,还是个没有半点战斗经验和能力的城主,真出事了她连怎么做都不会。
不等她多想,大街上突然跑动起来,紧接着,就听大门被撞的咣咣声传来。
这个时候就算紫菀莳花她们不说,下人们也明白发生了暴乱,墨微纫针和红绡红罗几个紧紧围绕在鱼鳞舞身边,其他人也都面色苍白瑟缩在一起,仔细听还能听见有人牙齿相碰发出的得得声,甚至还有低低的哭泣声。
他们害怕,这情有可原,鱼鳞舞并不责怪,就是她也一样害怕。
咣咣的撞门声依旧,而且激烈,大有不撞开决不罢休的气势。
“他们不应该是去闯宫门吗?”鱼鳞舞问莳花等人。
夺宫啊,自然应该是往宫里闯,跑来闯她的侯府做什么?
“他们是想要抓夫人您做人质。”莳花看了下墙头上亮起的火把,回答。
鱼鳞舞更不懂了:“侯爷出征了,我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抓我做人质有什么用?”抓她还不如去抓后宫的哪位妃子有用呢。
“夫人您小看自己了。您想想侯爷手里有什么?兵啊!如果夺宫成了,不是也需要军队来帮助安定天下吗?虽然侯爷领兵出征了,可如果抓住您跟侯爷谈条件换取支持,您想想看,这天下不是少很多波折吗?”
莳花分析给她听,紫菀紫薇两个也一旁连连点头。
“他们好像要从墙头上进来!”墨微指着墙头上的火把和隐隐绰绰的人头提醒。
众人都面带惊慌,鱼鳞舞忽然笑了起来:“想翻墙头?让他们翻!”
随着话落,果然就有人爬了上来——“啊!”先上来的人还没稳住身体,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又从墙头上跌了下去。
众人都好奇原因。
“侯爷说过,这墙头上老公爷动过手脚,看来是真的。”看着人掉下去,鱼鳞舞说,“当年老公爷从边境一个沙漠里带回来几种植物,其中有两个浑身都是细密的尖刺,老公爷起初种在院子里,却总把好奇心大的孩子们扎的乱叫。
后来一生气就给拔了,给扔到了房顶和墙头上。没想到这些东西实在是容易活,竟然就那么生长了起来,还帮着挡过几次盗贼。老公爷一瞧,原来还有这样的用处,索性就给四周墙头都种上了。这帮人想翻墙头,那不正是给刺了吗?”
忽然四周的窗户猛烈响起来,听那动静分明是有人拿刀在砍斫。
窗棂不比门坚固,被砍了几十下后,就有窗框松动了,墙壁也跟着簌簌往下掉灰尘。
“夫人这怎么办?”红绡指着窗户急问。
鱼鳞舞视线扫过桌椅:“拿东西抵住。”想了想又道:“大家都拿些武器守着窗户,如果他们真的打破了窗户钻进来,咱们就盯住了脑袋使劲揍他!”
这倒是个办法,反正窗户也就那么大,外面那些人要进来也只能一个个来,自己这些人只要守在边上,看见一个就搂头给他一下子,谅他们也别想轻松进来。
众人打起精神,各自寻找趁手的武器,有寻到鸡毛掸子的,有抱着板凳的,还有抓着脸盆枕头的……墨微纫针两人却各自拿了针和一把切水果的刀在手里。
莳花看着两人,好奇:“墨微拿的刀虽然太短但我还能理解,纫针你拿着几根针能有什么用?”
纫针眨眨眼:“我又没有其他东西趁手,唯有这针是我用惯了的。你可别小看了,趁人不备,扎他一下子也够受呢!”
紫菀笑道:“这话有道理。我建议你别扎其他地方,就对着敌人的眼睛来,或者是……”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屋里大多都是没出嫁的女孩子,自己那话却不好说,便一笑住口。
大家也没心思追问紫菀没说出口的是什么,相互鼓励着,绷着神经两眼都不眨地盯着那窗户,就等窗破敌来。
就在这时,突听院门嘎吱一声,竟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