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阳光灿烂,一阵微风拂过,窗外雪白的梨花花瓣漫天飞舞,如同一场洁白的花雨。
林若轩提起毛笔,犹豫了许久,终于在精美的洒金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殿下,见信如晤。”
他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写些什么,毛笔悬了太久,只听“啪!”一声轻响,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在了干干净净的宣纸上。
“唉。”林若轩叹了口气,索性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那儿已经堆了七八个纸团了。
这可比写八百字议论文痛苦多了……林若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很想仰天长啸。
昨天系统提醒自己,萧图南的伤势又加重了,自己必须尽快赶过去,一则用现代医术给萧图南稳住病情;二则赶紧把鲛人泪和并蒂莲弄到手,炼制成“四方回春丸”,彻底治好萧图南的身体,避免世界线崩溃。
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是这封跟季如雪告别的信,他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写。
说自己赶过去给萧图南疗伤?可是经过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和季如雪之间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再加上萧图南、阿忠、葛尔敏他们的奇葩误会,如果自己说要放下一切,赶过去给萧图南疗伤,感觉真的很奇怪……
要不然,说自己偶然得到了剩下两种药材的消息,想亲自去找?
林若轩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林大人,林大人,皇上派人宣燕王殿下进宫,还说要你也一起去!”
“皇上宣我们进宫?”林若轩微微一呆。
成武帝一向非常懒散,一天到晚求仙问佛,很少主动宣人进宫,怎么会忽然宣自己和季如雪进宫?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急道:“林大人,宣旨的公公还在外面等着呢!”
“我马上去。”林若轩来不及细想,匆匆换了衣裳,便跑了出去。
燕王府前院里,季如雪已经接了旨,他拿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微微蹙着眉头,神色十分凝重。
林若轩走到他身旁,轻声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如雪沉声道:“先生,父皇宣我们去……冷宫。”
林若轩有些愕然,不由得拧起了眉毛:“冷宫?为什么宣我们去那里?”
季如雪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猜,多半是出事了。”
宣旨太监不耐烦道:“燕王殿下,林大人,二位赶紧请吧!”
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两人不再犹豫,一起出了燕王府大门。
……
进了紫禁城后,宣旨太监又引着二人,到了冷宫后院。
一进冷宫后院,林若轩便微微一呆。
冷宫后院原本有个小厨房,当年那场火灾把整个厨房都烧塌了,后来也没有重建,只在废墟上面培了一层土,弄了一片小花圃。说是花圃,其实就是七八株杏花树,再加上一个小凉亭而已,平日这里十分冷清,可今天却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且不说旁边那一大群禁卫军,就说那座小小的凉亭,此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成武帝、丽妃、贤妃、季如瀚、季如海,甚至内阁首辅李文博都到了,亭子外面还有好几个钦天监和大理寺的臣子,甚至还有一个身穿白色麻布长衫,手里提着箱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是大理寺仵作。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跪在凉亭台阶下面,正瑟瑟发抖。
成武帝抬起眼皮看了季如雪一眼,懒洋洋道:“老四来了啊。兀那小宫女,你把方才说的事情,再说一次。”
“是。前天晚上,奴婢心里难受,便偷偷到花圃里哭了一场,忽然,忽然发现树下有一滩血迹……”珠儿颤抖着声音,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血迹?林若轩微微一愣,抬眸往花圃里望去,果然,一株杏花树的树根处,堆了一小堆松松的泥土,似乎是刚刚挖出来的,那堆泥土呈现出一种难看的赭红色,显然浸透了干涸的鲜血。
怎么回事?
林若轩迷惑地望向季如雪,季如雪也满脸茫然之色:“这是怎么回事?”
大理寺卿司马慧解释道:“燕王殿下,这堆土是下官刚刚让人挖的,除了血迹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仵作说……应该是人血。”
“一滩血而已,没什么好说的。”成武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道,“陈爱卿,你说说你夜观天象发现的事情。”
钦天监监正陈云踏前一步,叩首道:“微臣这些日子夜观天象,发现有煞气和怨气直冲紫禁城西北方向,紫禁城西北方向只有冷宫,如今又出现土里渗血的异象,只怕这花圃下面,有天大的冤情啊!”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
“花圃下面有冤情?”
“这里以前是烧塌的厨房地窖,会不会……”
“嘘,小声点。”
成武帝蹙眉道:“陈爱卿,你说这花圃下面有冤情,那怎么办?”
陈云沉声道:“还请皇上派人挖开花圃,以明视听!”
“挖开花圃啊……”成武帝懒洋洋地抬起眸子,看了季如雪一眼,“老四,你觉得这花圃是挖呢,还是不挖?”
季如雪的神色很是茫然,又有些忐忑不安,他犹豫了许久,才低声道:“儿臣不知道,还请父皇定夺。”
成武帝盯着他:“你怎会不知道?当初这冷宫,可是你住的地方。朕还记得,这小厨房烧塌的时候,你正在地窖里面,是林爱卿救了你。”
季如雪踌躇道:“要把这花圃挖开,恐怕很麻烦罢?况且天象之说,终究十分虚无,不足为证。”
季如瀚赶紧向陈云使了个眼色,陈云立刻叩首道:“皇上,微臣观紫微北斗之数,这花圃下面的冤情,恐怕和真龙血脉有关。微臣斗胆猜测,或许当年的火灾,伤了真龙血脉,只是不知那场火灾的月份日子?”
季如瀚若有所思道:“那是……六年前,五月二十九。”
听到这个日子,李文博稀疏花白的眉毛陡然一抖,丽妃仿佛也回忆起了某件往事,一张娇媚的脸一时间血色尽褪,季如海也深深蹙起了眉头。
丽妃颤声道:“渊儿正是六年前,五月二十八那晚失踪的……该不会,该不会是……”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成武帝才缓缓道:“给、朕、挖。”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立刻便有数十名禁卫军拿了锄头等工具,开始挖那一小片杏花花圃。
此时此刻,除了挖地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片花圃,等待着一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名禁卫军颤声道:“有,有骨头!”
禁卫军统领几步赶了过去,低呼道:“是人骨!”
“人骨?”“天哪……”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是,是人骨?!”丽妃瞠目欲裂,几乎失控地往前冲了两步,被李文博和季如海狠狠拉住了。
成武帝沉声道:“抬过来。”
一名禁卫军在凉亭台阶下铺了一块白布,不多时,一具被烧得焦黑蜷缩,面目全非的骸骨,便被抬到了白布上面,不少人都背过身去,想要作呕。
“司马爱卿,你让仵作好好瞧一瞧,告诉朕这具骸骨的年龄,还有死因。”成武帝淡淡道。
“是。”大理寺卿司马慧恭恭敬敬道,而后扭头低吼道,“还不快去!”
他身后那名仵作立刻走上前去,跪在那具焦黑的尸骨面前,先掰开尸骨的下颌骨看了许久,又打开身边的箱子,挑了一根纤长的银针,在喉骨上刺了数次,这才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回皇上,这具尸骨的年龄,约莫在十八到十九岁之间,死因是烟雾窒息。”
“十八,十八……渊儿,渊儿啊!”丽妃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渊,渊儿他一向为人善良,宅心仁厚,是谁,是谁这么狠心?!是……是你,季如雪,一定是你!!当年冷宫不就是你的住处么?!你这个小畜生,你嫉妒渊儿,你恨渊儿,你杀了渊儿!”
“你这个恶毒的小畜生,你,你给我的渊儿偿命!”丽妃一边厉声嘶吼,一边疯狂地扑向季如雪,五根尖利的指甲陡然向季如雪的眼珠抓去!
季如雪往旁边躲了一下,但终究躲避不及,雪白的脖颈上顿时多了五道血淋淋的抓痕!
所有人都乱成一团,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幸灾乐祸……
林若轩来不及多想,扑上去挡在季如雪身前,一边勉强抵挡着丽妃的抓挠,一边吼道:“丽妃娘娘,您冷静些!”
季如雪低声急道:“先生,快让开!”
“滚开!我要杀了这个小畜生!!我的渊儿,我善良可怜的渊儿……”
此时此刻,丽妃眼睛都红了,只听“啪!”一声脆响,她狠狠给了林若轩一耳光,而后整个人简直像疯了一般,又向季如雪扑去,根本没人拦得住!
正在此时,一名掘地的禁卫军低呼道:“这里有个玉佩!”
他一边说,一边从土里捡起一个东西,拂去泥土之后,赫然便是一枚鲜翠欲滴的玉佩!
丽妃终于住了手,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枚玉佩:“……那是什么?”
成武帝蹙起眉头:“什么玉佩?呈上来。”
禁卫军统领赶紧接过玉佩,捧到了凉亭里面,众人低头望去,季如瀚的瞳孔陡然缩紧了!
季如海已经叫了出来:“这,这是二皇兄的贴身玉佩!我以前见过的!”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枚玉佩青翠欲滴,水色极好,一面雕着象征“福气”的玉葫芦,另一面雕着小篆的“瀚”字。
众人不由得向季如瀚望去,丽妃也缓缓抬起头,用充血的眼睛盯着季如瀚。
季如瀚死死瞪着那枚玉佩,整个人完全惊呆了,而后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皇,这玉佩的确是儿臣的……可是当年皇祖母生病的时候,儿臣前去探望,回来后这玉佩便不见了,儿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成武帝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林若轩盯着那枚碧绿的葫芦玉佩,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很近的距离见过,可那分明是季如瀚的贴身玉佩,自己怎么可能近距离见过?
李文博站在一旁,阴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一切。
脸色惨白神色茫然的季如雪,惊慌失措据理力争的季如瀚……杀害自己外孙的凶手,到底是谁?
这位年逾古稀的内阁首辅轻轻眯了眯眼睛,其实,季如渊都死了那么久了,凶手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眼下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可以轻轻松松地掰倒一名觊觎储位的对手。
季如雪不得皇宠,没有靠山,看起来也没什么野心,而季如瀚和宋谦互相勾结,很得江南士族支持,而且野心勃勃,一心争夺储位。
要掰倒哪个皇子,还用考虑吗?
不到片刻功夫,这位李阁老已经打定了主意,朗声道:“皇上,老臣曾经听赵王殿下说起过,在火灾前一天,魏王殿下曾经邀约太子殿下,只是当时赵王殿下年纪还小,老臣也没有留意他的话……如今老臣细细回想,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季如海愣住了,季如瀚也愣住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
成武帝紧蹙眉头:“季如海,可是如此?”
季如海明显有些发愣,他回头看了李文博一眼,片刻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外公的意思,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牙道:“没错,正是如此。二皇兄曾经邀约大哥密谈,儿臣仔细回想,似乎当时二皇兄所说的密谈地点,便是冷宫。”
季如瀚猛地站起身来,一张斯文瘦削的脸憋得通红:“季如海,你撒谎!我根本就没有约过季如渊来冷宫!你血口喷人!!”
李文博冷冷道:“魏王殿下,若不是你约了太子殿下在冷宫见面,你的贴身玉佩又怎么会在……尸骨旁边?”
季如瀚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扭头向季如雪望来:“季如雪,是你,是你……”
季如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如瀚,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清亮悦耳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二哥,当真是你杀了大皇兄?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大皇兄虽然对我们严厉了些,可是,可是他到底是我们的亲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