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穿过城门,带出一片低低沉沉的呼啸。
整个常州城都被水浇铸过,唯有吊桥这儿才可以通过。此刻,吊桥已被放下,在吊桥的另一边,城门通道里已铺上了红色的地毯。
军人的荣耀是用鲜血铸成的。
古代的军人死了便死了,没有国旗可以盖。但左弗,总觉得,这些人该得到一些荣耀。
一条红色的地毯,或许可以提醒民众们,他们的和平生活正是用这些将士们的鲜血染成的!
这不是普通的路,这是一条注定要流血牺牲的路!
左弗拉着车,车上的季秋平依然站立着。为了不让他倒下,左弗已在车上动了些手脚。
在他手中钢刀的下方开了一个缝,将刀尖插进去,再浇上水,如此,就能将人固定住了。
英雄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他还不能倒下!
她亲自找来麻绳,将绳挂自己身上,拉着季秋平慢慢通过了吊桥,走过了德安门。
在她身后,是一连串的人。
他们都抬着一个人,是荡南战役中牺牲的人。
一共273个人。
这点人杀死了上千鞑子,他们即使有错,可却也是值得骄傲的!
到了这个时候,左弗已不想再去想这些将士犯下的错误,她只想要记住这些人为保卫常州所作出的贡献,并希望百姓们也能记得!
正是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杀敌,才换来了现在的胜利!
风穿过德安门,吹得人脸上发疼。
左弗一步步走着,走向德安门下的主通道。
主通道两边已站满了百姓。
他们望着城门口,他们不知他们会见到什么。
只想着,鞑子输了,守军一定死了不少吧?既是为保护大家而死的,那无论如何都是要过来迎一迎的。
“是大人!”
有人叫了起来,“是左大人!”
“左大人在拉车!车上那人?”
“那,那人死了?!”
城门口走出了两人一车。
拉车的人是他们的父母官,而车上的人……
手抓钢刀,下巴微昂,两眼珠子一错不错的……
这是个死人!
左弗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百姓的疑问。
有些事,不说比说有力量!
先进城维护秩序的士兵忽然立正,脱下了自己的帽子,一脸肃穆地望着车上的季秋平。
“那,那兵……他至死都没倒下?”
有人颤着声音道;“也没合眼?”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定是太不甘心了!”
“手死死抓着刀,他战到了最后一刻!”
百姓议论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左弗前进,许多人甚至都已经懒得去观看战俘了。
此刻,在他们心里,这个至死都未倒下的小兵比谁都来得有吸引力。
群众跟着左弗走着,议论声逐渐小了。
慢慢的,所有的声音都在消失。
所有人沉默地走着,望着车上的季秋平。
一群俘虏跟在后面走,虽说他们看不到季秋平,可不知为何,看着百姓那样的神色,竟真的有些悔恨了。
若是当初自己勇敢一点,不说能名扬天下,起码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吧?现在若这般死去,又有何脸面去见祖宗呢?告诉他们自己做了什么?当了汉奸?
自己往上数七八代,许多祖宗都是被元鞑子磋磨死的吧?自己有脸去见他们吗?
傅勒赫有些惊惧。
这个满清皇室贵胄此刻身子在颤着。
百姓们没来看他,甚至连一个白眼咒骂都奉欠。可他知道,当这一圈走下来后,自己等人会被撕碎的!
也是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摄政王愿以亲王位来贿赂这个女子了。
她才多大?还没有自己大!可她已懂得玩弄人心了!看看城里这些人,他敢打赌,若是现在再有援军过来,一定会被这些百姓撕碎的!
这种对英雄无声的相送正是一种即将爆发的愤怒!
风,吹着,寒冷到了骨子里。
也不知是谁,忽然打破了这平静,悠悠的嵇琴(二胡)声响起,有歌声响起。
“说是居庸关贼兵围困,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满朝中俱都是谗臣奸佞,哪一个能分忧能定太平?可怜我一统封疆……”
这一唱,所有人声泪俱下!
北京沦陷,弘光帝只知享乐,深受元鞑子压迫的南边汉人怎能不惧怕新来的异族统治?
常州被围城,他们怕啊!
他们怕得不行!
这些日子,日日夜夜睡不着,拼命干活,就是怕啊!这些守军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现在,这些年轻的将士死了,他们用自己的命守住了常州,到死都没放下手里的武器,这哪里是个兵?!这是忠烈啊!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棺材铺里的老板赶出来,送上了白布条,所有人都自发地将帽子脱下,缠上了白布条。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队伍走着,甚至有老人拄着拐杖跟随着。队伍越来越庞大,哭声在城里蔓延着。一些孩童,不知死是什么,可他们也感到了一种悲切,跟着哭了起来。
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不动了,倒在了地上,可却是挣扎着起来,边上的年轻人将老人驮起,继续跟着队伍走着。
歌声还在继续,哭着的人也跟着唱了起来。
队伍停了下来,左弗望着来拦路人。
拦路人不是别人,正是谭司道等被她整治过的人。
左弗望着他们,没有说话。
谭司道手里抱着一个酒坛子,拍开了酒坛,往地上倒,亦是一句话未说。
直将酒倒干净,将酒坛子往地上用力一摔,嘶声吼道:“血债血偿!!”
“嗡”的一下,似水滴入油锅,悲切着的群众一下就炸开了!
他们转身望向那些俘虏,眼睛红红的,似要吃人一般!
左弗望着谭司道,见他紧握着双手,身子不停颤着,显是愤怒到了极点。
他不是来捣乱的……
单罗春亦出现在左弗的视线里,他也是取酒坛洒酒,然后便是摔酒坛,嘶声怒吼道:“鞑子必须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杀死他们!”
“报仇!!”
左弗没有说话,只用眼神示意二人离开。
见他们让出了通道,左弗继续拉着车,拖着季秋平前进。
躁动着的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只要左弗一个动作,她甚至都不需要说话,这些百姓就会跟着她走。
望着这一切的谭司道等人头皮阵阵发麻。
这是何等恐怖的人望?
孙训珽望着这一切,忍不住喃喃道:“这一战后,常州民心尽归,这下,那帮老东西又要坐不住了吧?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