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百灵子侧过头看向媚婳：“你可知什么是鸢尾花的叶子和赤芍么。”
媚婳点点头：“鸢尾花的叶子…是毒草，赤芍是活血化淤止痛的良药。”
“这两者在我们九门的药房里都没有，为何会在你房里搜出来？”
“赤芍确实是我的，但是…但是鸢尾花的叶子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谁趁我中毒昏迷，趁乱在我屋子里放的。我真的没有下毒。”
清欢回忆着发现媚婳中毒的那个早晨，微微阖眸若有所思。
“若如你所说，那你又是如何中毒的呢？”
媚婳左思右想，“那天我起的很早，因着你说唐灵喜欢我煮的姜丝鱼汤，我想着在训练之前给她煮一碗送去。但我刚刚收拾好鱼，突然感觉腹痛如绞，我想回房歇一下，没想到后来愈来愈严重…”
百灵子看着面前赢弱娇美的美人目无波澜，甚至仍然心存怀疑：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出身青楼一事如何解释，鬼目之毒你不会不知晓罢，这是青楼最常用的药，你难道不知解药么。”
水牢的水本就浑浊冰冷，百灵子倏忽一句“出身青楼”更加刺痛了媚婳的心，她的小脸愈发惨白，上下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声音是难以停止的颤抖：
“我是知道鬼目，我也知道配方和解药，可我真的没有下过毒。我确实出身青楼，但我不是楼里的姑娘，我只在青楼打杂而已。”
清欢轻轻叹了口气，她理解媚婳对过去之事遮遮掩掩的解释，但是这对破案毫无用处。
百灵子追问道：“媚婳姑娘，我想你明白，你这番理由是无法说动众人相信你不是下毒之人的。你与唐灵从前并不熟，但我向星云掌教报告唐灵比武输了、负伤休息的那天，你突然来探望她，不会是为了同门情谊罢。”
“是…我是平日里与唐灵并无来往，我那天也不是想去看她，只是因为前一天想和血荼讲的话还没有讲完，我是去找血荼的。”
“若是这样，为什么后来又直接走了？”
“因为我在唐灵的房间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这个味道…是中了鬼目之毒的人才会散发的，我当时起了疑心，可血荼不让我掀开帘子看唐灵。”
百灵子愈发觉得不解，“你既知道了唐灵是中毒而非受伤，为何要替我们遮掩？”
清欢凝了凝眸子，淡淡道：“媚婳姑娘…怕是想用解药来交换些什么罢。”
媚婳有些惊讶她竟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事已至此，她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不说：
“是，你们出于什么目的遮掩唐灵中毒一事，我不关心我也不在乎。但我知道如何解毒，知道血荼和唐灵感情一向不错，所以我想先回去配出解药，以此为条件，换血荼将公子让给我。”
清欢蹙了蹙眉，“媚婳姑娘，公子的事情岂是我们能左右的了的？”
媚婳蓦地抬头，双目殷红，“可我又能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我只有依靠公子才能报得大仇！只要能报仇…只要能报仇…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媚婳眉头紧锁，双手死死攥紧：“你不是我，你怎会知道我的痛苦！我是名妓薛漫的女儿，我…我娘第一次动情与一穷书生私通，便生下了我。可是那书生在我娘怀孕之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娘不忍将我打掉，便将我生了下来一个人养。可是我娘没有谋生的手段，她只能留在青楼，连带着我也留在了青楼。”
“我的童年虽然充斥着酒色之气，倒也平安喜乐。好景不长，我娘在我七岁那年得了急病过世了，我没有旁的地方去，只能留在青楼。好在鸨母凌姨与我娘是姐妹，在我娘走后仍旧待我不错，还请教书先生教我读书识字，请楼里舞艺最好的头牌教我舞蹈，甚至…还给我定了一门亲事。”
“虽然凌姨定的亲事是个寒门子弟，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像我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姑娘，是很难嫁出去为人妻室的。”
媚婳说着说着渐渐有些抽泣，百灵子对自己方才逼问她的态度突感歉疚，便向清欢借了帕子，亲自走上去给媚婳擦眼泪。
清欢尽力保持着平静的脸上多少还是蒙上了些苦涩，想来媚婳的过往…可能和唐灵与百灵子亦是一样的悲伤。
“后来…你是不是没有顺利嫁人？”百灵子忍不住问道。
媚婳垂眸“嗯”了一声，缓缓回忆道：“我十三岁那年起，便已逐渐生得一副大人模样了，相貌更是有七分与我娘相似。渐渐地，越来越多来楼里的恩客向凌姨说要我接客，好在凌姨心疼我，她一力阻挡，坚持不让我接客，又护了我三年平安。”
“可是三年过去，我长得愈发…祸害了，凌姨越是藏着我不让接客，就越是有更多的恩客前来想要看个究竟，然后我的未婚夫君便上门退了亲。其实我能理解他，我也不怪他。”
百灵子脱口而出：“那后来你有…”
清欢掩面轻咳了一声，示意百灵子不要插话。
媚婳顿了顿，“没有。”
“若是我接了客，凌姨也不会死了。”
“我记得那天是四月十九，楼里突然来了一位贵人，听楼里干活的小厮们说，他是王爷的人。他一来便向凌姨要我，凌姨不肯，说我不是姑娘，不卖身的。可他却说什么既然是处子那便更好了，他扔下了一千两银子定要我来接客。凌姨拒了银子，叫了全部的小厮出去，说想要我接客，除非她死了。”
百灵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媚婳失神苦笑道：“然后，她就死了。”
她的声音微弱，却在这幽暗诡秘的水牢格外清晰。
清欢轻轻叹气，她早已料到了会是个悲伤的结局。
媚婳陷在过去的痛苦回忆里，捶胸自责，痛哭不止：“凌姨视我如亲女儿一般，养了我十几年，若是我知道她会死，我宁愿去接客也要换她活着。”
“她是被那个王爷的人杀死的么。”
媚婳点点头，“嗯。”
清欢眉间划过一丝狠辣，“那个人可有被治罪么。”
媚婳漠然失笑：“关了三天便被放出来了，呵…也对，王爷下令，府尹又能如何。”
清欢是经历过这种至亲之人为己而死的，说是同她感同身受一点也不为过，便脱口而出：
“我帮你。”
媚婳心中一惊，忍不住低声道：“我…从前我…待你并不友善，我想要魅惑公子帮我报仇，我还…”
清欢敛了眸子，言语温和：“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们时间不多，我只问你这鬼目的配方和解药，你可说给过第二人知晓么？”
媚婳笃定地摇头：“不曾。血荼姐姐，我虽然有这□□，但我一次都没制过。从前我虽在青楼，凌姨却从未让我插手过新姑娘教养一事。这配方也是我凌姨是临终前才交给我的，她是怕我以后落入别的老鸨之手。我来了九门之后，除了偶尔制造机会偶遇公子以外，再没做过旁的违心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九门里并无第二人知晓此□□和解药了，那想要给她洗刷冤屈…便更是难上加难。
清欢向百灵子点点头，示意他将参丸留下，他们之前商定过，若是媚婳不是凶手，那便要留住她一命。
百灵子从袖中另取出一玉梅小罐来，塞给媚婳，细细解释道：“这是我调的参丸，你觉得快要力尽之时在口中含上一粒，自会提气吊命。”
媚婳冻的双手发颤，哆嗦着将那小瓶接下，仔细收入怀中，并作了一揖：“媚婳，媚婳十分感谢二位救命之恩。”
“媚婳姑娘。”
清欢蓦地想起一事。
“方才我们进来时，你眼中有一丝失望转瞬即逝，你是在等待公子…还是古玉崎？”
媚婳眼中突显惊色，竟不知古玉崎与她的事已经被清欢知晓了。她倒也不是想瞒着清欢，只是她实在不钟意那人，她又出身青楼，若是平白与男子扯上关系，恐怕又会被扣上不洁的污名。
“我…是。不过我与他没什么的，就是他曾经向我表达过几次心意。这次我莫名被冤，我的武伴曲司蓉勇猛有余，智慧不足，我便寄希望于他身上。可…大概是因为我拒绝过他两次罢，他并没有来过。”
百灵子轻呵一声，“那倒也不是，他正忙着…”
“百灵子。”
清欢沉声轻喝一句。
“时间快到了，我们该走了。”
空气中有一瞬仿佛被冻住了，在幽静的水牢之中，清欢几乎能听得见媚婳的心声，她记挂着大仇未报，自己不能殒命于此。
她和百灵子本已走到了石梯一半，复又走回来，上前握住媚婳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们一起报仇。”
十二月的水牢里漆黑幽冷，媚婳费力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她就似无边黑夜里唯一的一束光，赫然照亮了自己整个生命。
她虽然肩膀不如男子宽厚，却莫名地让自己感到心安，于是她生平第一次相信，女子自强当不输男子，从此以后，自己也要做那样的人。
这日刚一入夜，百灵子便提着个饭盒，同荻野两人大摇大摆地去了清欢院中。
百灵子刚一进屋便解下披风，一边紧搓着双手，一边三步并两步坐到炭盆旁烤火，口里还不停嚷着：
“血荼姐姐，为什么要我们这时辰来嘛，这几天入了夜冷得很呢。”
清欢也不客气，瞥了一眼十五岁还在撒娇的少年，吩咐道：“桌上有热茶，喝了快进去给唐灵送药下针。”
百灵子瘪了瘪嘴，满口里嚷着姐姐不公，一来便让他做苦力，就是待唐灵比待自己好之类的话等等。只不过虽满口里吃醋抱怨的样子，行动上倒一点没耽搁，暖了身子后立刻便端了药、拿了针包进了唐灵的屋子。
花厅里剩下清欢和荻野二人，荻野不知清欢叫他来何意，只憨憨地将饭菜取出来摆到花厅桌上，见她仍盯着自己许久不语，便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那个，百灵子让厨房特地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清欢扫了一眼桌上的几道菜，慢悠悠道：“这个不急，我找你来是有一事向求你帮忙，这事…与唐灵有关，我仔细想了想，只有你做我才能放心。”
荻野一听到与唐灵有关，“腾”的一下站起来，“小灵子是不是病情加重了？还是她出了什么别的事？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尽管开口，荻野义不容辞。”
清欢笑了笑：“我知道你对唐灵的心意，你坐下罢。只是我要你做的事会冒些风险，那便是…”
外面北风呼号，清欢难以判断屋外或屋顶是否有人偷听，便取了纸笔，详细写了一页纸交给荻野。
荻野接过那纸，大略看了一眼便坚定地点了点头。为了小灵子，他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更别提是受这点小痛小灾了。
两日后天刚擦亮，清欢已穿戴完毕，静静坐在花厅上，阖眸等待那声…
“不好了！快来人，快来人啊！”
百灵子只在单衣外裹了披风，随便穿了双鞋便一连敲开了几扇院门，高声叫嚷着又有人中毒了。
穆言穆武两兄弟率先赶到，紧接着肖仁与古玉崎也到了，四人拉住正要去叫醒曲司蓉的百灵子，“怎么回事，谁又中毒了？”
百灵子一脸焦急：“我刚才去叫荻野起床，见到他倒在地上，口里吐着污血，双手紧捂着肚子，症状与唐灵和媚婳一模一样。”
穆武仍有困意，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下毒的媚婳不是已经被关进水牢了么？荻野怎么中的毒？”
穆言隔着帘子向荻野的屋内望了一眼，沉声道：“说明下毒的另有其人，媚婳是冤枉的。”
古玉崎眉头紧锁，看向满脸忧虑的百灵子：“不管怎么说，我们先进去看看荻野罢。”
说完四人抬腿便要走进去，百灵子忙挡在门前，“这…恐怕不妥。外面这么冷，大家身上都带着寒气，荻野现在中了毒内火重，若是这么多人进去导致外冷内热，那会病上加病的。”
肖仁一愣，旋即抱怨道：“那你把我们叫起来干什么！你自己不就是郎中么，你直接给他治不就行了。好好的美梦被你吵醒了，真烦，我回去了。”
百灵子搓了搓手，满脸恐慌的样子，磕磕巴巴的说着：“我…我刚才慌了主意，也怕不同你们说，我会被当成凶手。对不住对不住，晚上我给各位配药膳补补身子。”
穆武困的迷糊，随便嘟囔了句无妨无妨，便转身去了。
穆言盯着百灵子看了半晌，轻笑示意道：“都是同期，不必如此。你安心照顾荻野罢，星云掌教那里我会说明。”
古玉崎见大家都散了，便也没说什么，跟在穆言的身后便出去了，只不过出院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穿戴整齐的清欢。
“这么早就收拾好了？”
清欢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急着要替唐灵破案呢，自然得勤快一些。”
古玉崎有些不明所以，“星云掌教不是查出是媚婳下毒么？”
清欢抬眼看了看他，不紧不慢道：“昨天看是如此，我也以为媚婳是给唐灵下毒之后，又给自己下毒减除嫌疑。不过…今日看倒是未必，荻野也中了毒，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古玉崎欣喜若狂：“那就是说我的媚婳有救了，太好了，我先告辞了。”
清欢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去的四人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百灵子紧了紧披风，向清欢喊道：“血荼姐姐外面冷，先进来说罢。”
清欢淡淡地“嗯”了一声，缓步进了百灵子与荻野的花厅，解下披风，阖眸静坐在一旁的吊炉前。
花厅里的吊炉上正热着奶茶，甜甜的奶香味在屋子内四散弥漫，百灵子取了长木勺舀了一大盏，双手捧到清欢面前：
“姐姐快喝杯奶茶暖暖身子，我按照你说的做的，但是第一次做，不知道是不是你从前喝过的那个味道。”
清欢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味道不重要…它起到了它的作用便好。”
百灵子略一停顿，悟出了姐姐话中的玄机，便连忙坐到她身旁，“姐姐已经查到了凶手么？”
清欢吹了吹奶茶，小小抿了一口，奶茶丝滑香甜，顺着喉咙落入胃中很是温暖。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晚上，你便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