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源的房间并不是君青蓝第一次来。即便过了六年,她对这老人的房间还是很有印象。他的房间不大,却比寻常人的房间要明亮的多,时刻都保持着空气的清新。而且,在他的房间里面总摆着些奇奇怪怪的,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那时候,她只觉得那些玩意新奇有趣。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她才知道,黄源房中放着的物品都是些验尸的工具。那些验尸的工具,每一样都被他擦的光可鉴人。在透过窗楞的日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黄源一生不曾婚配,他大约就将这些工具给当作了一生的挚爱和孩子般在照顾。
然而,今日才一踏入黄源的房间,君青蓝就狠狠皱了眉。他房间的构造明明没有改变,而那明亮温暖的阳光却已经消失了。他的窗户上挂上了厚实的窗帘,拉的严丝合缝,半点光线也无法射入。屋中点着灯火,照的一切都昏黄不清。往日里那些被他收拾妥当摆在桌案上的验尸工具也已经失去了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那是一种浓重的霉湿混杂着人年纪老迈行将就木时形成的一种特殊气味。
“公子,不然您先出去?”君青蓝侧首瞧着李从尧,这样的坏境应该不是他喜欢的。
“不必。”李从尧淡淡说道:“我陪着你。”
君青蓝唇角勾了一勾,不明白李从尧如此简单的语言怎么就能叫她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好。”她说。
这种时候,似乎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唯有这一个字便已经能够将她心意表达清楚。
君青蓝一步步走进了里间,黄源就端坐在里间靠墙放着的书案后,他背对着门口,头颅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老。”君青蓝礼貌的轻唤了一声,却并未得到黄源半丝回应。
君青蓝再上前几步,声音也略微提高了几分。那人却已经没有反应。君青蓝皱了皱眉,李从尧却扯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些,有点不大对劲。”
“没关系。”君青蓝朝李从尧笑一笑,走至黄源身后,拱手再度唤道:“黄老!”
眼看着老人端坐的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向一侧歪了下去,噗通一声坠落于地面之上。
“黄老!”
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快步上前将黄源身躯翻转。这才发现,他双目紧闭,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丁点声音。而那人面孔连带嘴唇都已经成了青紫色,喉咙中的声音如同风箱扯动。
“这是……。”
“哮喘?”李从尧狠狠皱了眉:“他呼吸不畅,若是不尽快帮他将气管扩张使空气能自由进出,只怕,他会顷刻毙命!”
“药呢?我去找阿柳!”
“来不及了。”
眼看着黄源的气息一点点微弱,连指尖都变作了青色。李从尧眯了眯眼,将君青蓝藏于荷包中的柳叶刀取了出来。不由分说,重重刺入了黄源咽喉处。眼看着鲜红的血线似细小的蛇,自他脖颈蜿蜒而下。空气,便也自那被迫打开的缺口中源源不断灌了进去。
黄源的胸膛一阵剧烈起伏,竟缓缓睁开了眼眸。
“你…
…你……。”他目光直直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是……谁!”
他眸色复杂中分明带着几分惊骇,却还藏着几分欣慰和恐惧。他忽然伸出了手,紧紧将君青蓝手指攥住。他的力道非常大,抓的君青蓝手指生疼,他手指在轻轻颤抖,便似抓着一样宝贝,怎么都不肯松开。
那样复杂难辨的神色叫君青蓝心中一动,他忽然这么激动。莫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黄老。”君青蓝微微低头,以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是秦蔚。秦昭的妹妹,秦大人的女儿。”
“真的……是你。”黄源唇角牵了牵,艰难露出一抹微笑:“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几个好,目光中分明生出了几分释然。
“你听我说……。”
黄源深深吸口气,将嘴唇凑近君青蓝,才说了半句话便听屋门咣当一声叫人给打开了,下一刻便有男子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二人回首,阿柳捂着嘴,瞪大眼睛站在他们的身后:“你们,你们杀了我家老爷?!”
君青蓝皱眉,黄源不是好端端活这么?你哪知眼睛看到他死了?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便见阿柳转身朝外跑去:“来人啊,杀人了!”
“你听着……。”君青蓝本打算去追赶阿柳,黄源却依旧攥着她的手腕不得挣脱。
而被阿柳方才那么一闹腾,黄源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便也彻底的散了。他的眼神再度涣散,脖颈间流淌出的血液也将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带离了身体。
“你听我说……。”黄源气若游丝:“无……无……字……。”
“抓住他们!”
黄源的声音彻底淹没在嘈杂是人生里,君青蓝回首瞧去时。黄源的小屋里已经冲进来了许多人,最前面的是郡守黄忠以及他手下的衙差。在他们身后,是那些守在府门外不得进入的各地名医。
“你们干什么?”容喜挑眉,甩一甩手中拂尘挡在李从尧与君青蓝身前。
“大人,就是他们!”阿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他们杀了我家老爷!”
“你胡说什么。”君青蓝皱眉:“黄老分明活的好好……。”
君青蓝低头瞧一眼黄源,这才发现怀中的老人已经彻底咽了气。临死前,他的眼眸是睁着的,俨然有满腹心事不得舒展。
黄源……死了!
“来人,拿下!”黄忠挥一挥手,衙差们一哄而上,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屋中三人。一个个横眉立目。
君青蓝缓缓闭了口,她没有办法解释。
黄源死在她怀中,浑身是血。而造成他脖颈间伤痕的柳叶刀还插在他的脖子上。此情此景,不容辩驳,连她自己都几乎要相信,黄源就是她杀的。
“谁敢上前!”容喜一改往日温和的样子,眼底中陡然升出凌冽的杀气出来。
黄忠冷笑:“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恶贼,本官也断然容不得你们杀人潜逃。我全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容喜。”李从尧狭长凤眸在黄忠面上只一扫便淡淡开了口:“退下。”
“是!”容喜心中虽有百般不愿,也只得乖乖退在了李从尧身后。
“素来听闻黄郡守爱民如子,明察秋毫,我相信你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今日便随你回去,但也请你记住一条。黄老死因蹊跷,你若想叫他九泉瞑目的话,还请查明真相。”
黄忠吞了吞口水,仔细打量着李从尧。
眼前这人面容普通,衣着普通,分明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为何那淡然一句话竟叫他生出周身的冷意,半点不敢怠慢?黄忠在脑海中仔细思量了半晌,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气质卓绝的人。
但……瞧李从尧的做派,他却也不敢怠慢。
“本官也请你记住一句话,本官同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带走!”
君青蓝最后瞧了一眼黄源,老人睁开的双眼便似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到了她的心中。就这样死去他应该是不甘的,他分明还有许多话要同自己说,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君青蓝抬手,将黄源的眼皮合上。这才将他尸身平放与地面,走在李从尧身侧,随着郡守府的衙差走了。
天下间的牢房大同小异,脏污,潮湿而黑暗。君青蓝和李从尧并没有关在一起,却分隔的并不远。君青蓝静静坐在牢房中的稻草上,脑中仔仔细细将与黄源见面时的情形回忆了数遍,试图能找出他死亡的真相。然而,一无所获。
自打将他们丢进了监牢黄忠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他似乎将黄源的案子给忘记了,一连数日都不曾传唤他们过堂。君青蓝亦许久不曾瞧见李从尧,那人素来爱干净,不知在这脏污的牢房里他要怎么过。
牢房中不知时日,君青蓝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了多久,只觉得这段日子过的相当漫长。在这一日刚刚吃过了午饭,牢房中忽然有了动静。
往日里死气沉沉,一个个凶神恶煞样的牢差们忽然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全都朝着牢房门口去了。君青蓝在心里盘算着,这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还是说黄忠终于想起了他们,要开审了?
功夫不大,便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她的牢房走来了。有男子清朗而高亢的声音响起:“快给小爷我说说你们最近抓到的人犯都干了什么好事?”
君青蓝皱了皱眉,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很耳熟?
正思量着,忽听汪一声大喝炸雷一般在空旷的牢房中响起。下一刻便瞧见一条黑影快如闪电,眨眼间自牢房木门的缝隙中擦身而过,直直扑向了君青蓝。
君青蓝尚未反应过来,纤细的身躯便被那硕大的狗给扑倒了。狗两只前爪锋利如刃,一边一个紧紧按在了君青蓝双侧的肩头。狗嘴中温热的气息瞬间便喷了君青蓝满脸。
下一刻,大狗张开了嘴,在众人惊呼声中探出了鲜红的狗舌,在君青蓝面颊上重重舔了一下。
大狗的唾液温热粘腻,君青蓝只觉得一阵恶心。在那狗头再度落下的时候将双手撑在了狗的脖子上,把那硕大的狗头给远远推开了。
“肉包,给我滚起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