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华见到沐兰就是好一通抱怨,“一眨眼的工夫你就不见了,叫我好找。”
“你自个儿乱跑,倒来说我。”沐兰隔了黑纱点点她,又笑着问道,“你走累了吧?要不要找地方喝茶歇脚?”
赵重华劲头还很足,说声“不累”,在铺子里逛得一圈。瞧着什么都新鲜,一口气挑了十来样儿。韩掌柜亲自过来招呼,瞧着沐兰的面子,给她打了一个十分可观的折扣。
出了异珍阁,去逛剩下的半条街。赵重华依旧大手大脚,五花八门买下一堆,连沐兰这边的人都给她叫去帮着提东西了。
沐兰却是看的时候多,买的时候少。她满心想的都是首饰图样,留心观察来往行人的衣着打扮。京城不比小镇,抛头露面的除去男人,就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媳妇,偶有几个年轻女子,也都是贫苦出身,头上身上少有饰品,实在没什么可借鉴的。
特地拐进几家珠宝铺子看了一遭,听里头的伙计介绍,说京城这阵子流行大件的首饰,什么花禽鸟兽,什么山水楼阁,花样越繁复分量越重越受欢迎,一整套金镶玉的加起来足有一二十两。
沐兰看完直咋舌,“这样沉的东西顶在头上,也不怕压断了脖子。”
“这算什么?”赵重华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我们老家县城有个富商太太,回回出来都要插戴满头的金首饰,偏跟我曾祖母一样,是个头发少又不爱戴假髻的,一路走一路掉,后头专跟着两个丫头捡她掉下来的首饰。
不光头上,颈子里又是圈又是坠又是链的,一只手腕上能挂七八个金镯子,连鞋子的云头都是金箔的。有人给她估摸了一下,说她出来一遭,浑身上下的金子总有五六十两。
赶上阴天还好,一出太阳,只瞧见满身金光,脸面儿什么的全都瞧不清楚。知道的都晓得是她出来了,不知道的还当佛祖显灵了呢。”
沐兰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该不是将全部家当都挂身上了吧?”
“我瞧着也像。”赵重华跟着笑了一回,许久没走过这许多路了,停下来便觉腿脚酸胀。抬头望了望天儿,挽住沐兰的胳膊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可等不及吃你亲手做的馉饳儿凉面了。”
沐兰嗔一句“吃货”,扭头吩咐一声,叫马车到前头的街口等着。慢慢悠悠地溜达过去,各自上车上马,掉头回了国公府。
进了大门,瞧见轿厅那边多了几乘轿子,便点了门房一个婆子问话,“府里来客人了吗?”
“回姑娘的话儿,确是来客人了。”那婆子弯着腰,满脸堆笑地答道,“说是老太君的娘家人,这会儿正在后头厅里用茶呢。”
沐兰一怔的工夫,赵重华便扯了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将她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安老太君不是孤女吗?哪儿来的娘家人?”
沐兰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叫瑞喜摸出几个钱儿打发了那婆子,又吩咐鹤寿道:“你去瞧瞧,来的究竟是何方贵客?”
她对安老太君的身世不甚了解,只知道安老太君的父亲也曾是大晋的一员猛将,立下赫赫战功。后因伤挂印,朝中担着个虚衔,在京荣养。
安老太君的母亲早早过世了,安将军因负伤之故亦再无生养,只安老太君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对其宠溺有加。若不然也做不出请人托情,纵着女儿女扮男装参军的事情。
安将军病逝之后,朝廷收回勋禄,将军府也随之败落。安老太君守孝期满,成了解国公的妾室。
她来了这许多日子,从不曾听说过安老太君有娘家人。既能进得府来,想也不是冒名认亲的。若果真是安老太君的娘家人,她少不得要换了衣裳去见客。
鹤寿答应一声,脚步飞快地去了。
后头的花厅里,安老太君神色漠然地坐在上首,下头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生得一张瘦长脸,高颧骨薄嘴唇儿,天然带着几分刻薄相。
这会儿正捏了帕子抹泪,“公公致仕之后,家里的日子是一年儿不如一年儿。田里本就没什么出息,开春一场大雨降下来,好好的秧苗儿全给毁了。
虽说后头补种了,可到底是遭了灾的,地薄土不肥,出来的苗儿稀稀拉拉的,十亩田能出一亩的粮就不错了。您那侄子偏又在这节骨眼儿上病了,在老家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瞧出个名堂。
那可是我们一家子的顶梁柱啊,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女人拖着一群孩子如何过活?若不是实在没辙了,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求到姑母您的跟前儿来。”
安老太君听这妇人哭诉了半日,面上始终风不动水不响的。
安将军并不是安家独子,身下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她这叔父文不成无不就,早早就成了亲,帮着家里打理田庄和铺子。安家所有人都当他是个老实憨厚的,安将军早年丧父,对这个唯一的弟弟更是掏心掏肺。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实憨厚的人,趁安将军病重之际,把将军府的家产掏个精光。等她料理完丧事再去清点时,就只剩下她母亲留给她的那点子嫁妆了。里头的好料子好木头全叫换成了次品,古玩字画也有一多半是假的。
她找上门去理论,她叔父上下嘴唇一碰,推得那叫个干净。族里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说话儿的,连她嫡亲的祖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难怪,她叔父打小就养在老太太膝下,惯会讨巧卖乖,将老太太哄得滴溜乱转,在老太太眼中,庶子跟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便是以前有些区别,亲生儿子死了之后也没区别了,不然除了这个庶子,日后还能指望谁去?
祖母靠不上,叔父又是个藏奸的,她一个孤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等解国公定亲的消息传来,她在安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若不是赌那一口气,她也不会痛快地答应解国公,入国公府为妾。
迈出安家大门的那一瞬,她便将祖母和叔父当成了陌路。她做梦都没想到,隔得三十来年,还能再见到这一支子人,还有叫他们哭着求着的一日。
佛家有云: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倘若她叔父还活着,她还真想看看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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