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原本只想说得可怜一些,换些同情分,好叫安老太君网开一面。再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儿子的腿真个废了。
这回也不嚷嚷着告官了,直接躺在地上打起滚儿来,说什么她儿子的腿是在国公府弄断的,国公府就得养她儿子一辈子。
在安玉松的心目之中,于氏虽然势利一些,偶尔粗俗一些,可大抵上还算得上是一个明事通理的人,哪曾见过她这市井泼妇一般的模样儿?先是惊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儿来,便觉脸上火辣辣的。
拖着伤腿下床来拉她,“娘,你这是做什么?腿是我自个儿摔坏的,同旁人不相干。”
安老太君闻言暗暗点头,到底还知道些廉耻,没跟他母亲一样撒泼耍赖,也不枉她又是叱骂又是下马威的敲打一回。单凭他这两句话,她便不能将事情做绝了。
“够了。”想着立时出声,“还不给我住嘴?!”
于氏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震慑住,一个嗝止了声儿。等反应过来,又要张嘴哭号。
“再敢搅闹,便堵了嘴扔出去。”安老太君抢在她前头威吓道,“你莫以为我不愿张扬就治不了你了,想叫一个人在京城悄无声息地消失,法子多得是。”
于氏忙将张开的嘴合上,身子往安玉松那边挪了一挪。
红玉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娘三个都落到她们手里,还敢在这里闹事讹赖,非得把话儿挑明了说才知道害怕。也就是安老太君心善,不屑使那些阴狠的手段。这要是换作大夫人,他们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安老太君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松哥儿先留在府里,我着人请个精通接骨的太医给他瞧瞧,能不能治好,能治到什么程度,就看他的造化了。
等松哥儿的伤好一些,你们便回江州去吧……”
“什么,叫我们回江州?”于氏忍不住叫了起来,“那不行!”
安老太君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们想赖在京城我也管不着,但是休想再踏进国公府的大门。我会叫官府贴出告示,说我没有亲戚,哪个敢打着我娘家人的幌子招摇撞骗或者败坏国公府的名声,直接拿了问罪。”
于氏叫她一眼扫得缩了脖子,腹内暗骂一声老虔婆,竟用这种法子断他们的后路。京城米贵柴贵的,他们再待下去非但捞不到半分油水,还要搭进去许多。
都说狠毒的人命长,怪道解家的人都死光了,单只剩下她一个。
安老太君看她表情便知道她在腹诽些什么,只懒得搭理她,转向安玉松道:“人活一辈子,能走的路不止一条。你将来的仕途或许会艰难一些,可也不要心灰意冷,就此放弃。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一些书,总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我会托人往江洲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帮你寻个前程。等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再给你一趣÷阁银子。是要我给你安排的前程,还是拿了那趣÷阁银子从商或者做些旁的营生,你自个儿好生权衡一下。
甭管走了哪一条路,只要知错能改,心存正念,我相信你日后定有一番出息。
这是我念在你是安家血脉的份儿上,给你的忠告,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安玉松眼中含泪,对着她的背影拱手长揖,“多谢姑祖母教诲,孙儿定当谨记在心,时刻不忘。”
于氏眼珠子滴流直转,心里盘算着安老太君能给多少银子。既说了叫她儿子从商,那便该是一大趣÷阁本钱,少说也得有个万把两吧?
安老太君已经把话儿说得很明白了,她心知在这里纠缠下去无用,又急着回去同安庆中报信,连儿子也顾不得,领着安雪便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红玉犹不放心,生怕于氏出了门胡说八道,坏了沐兰的名声,点个人去九道街那边盯着。
安老太君拿了帖子,叫人去请了太医过府为安玉松诊治。
“夫人图个什么?”红玉捧了一杯茶给安老太君,忍不住发牢骚道,“表少爷分明是咎由自取,将他们赶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是了。
您又要给银子又要给安排前程的,表舅太太断不会念您的好儿,只会当您那是心虚愧疚。把她的胃口撑大了,不定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安老太君呷了口茶,叹息道:“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虽然我没打算跟他们再相见,可松哥儿年纪还小,不能因为他犯了一回错就赶尽杀绝,总要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
再说我也不耐烦跟于氏纠缠,许些好处打发了她,也早日落得个清净。”
红玉叹了一口气,“夫人就是太仁慈了。”
若不是心慈,当年又怎会苦了自个儿避到庵堂去?以她的头脑和智慧,完全可以和大夫人一争高下的。
安老太君不知她想到旧事上头去,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沐兰在做什么?”
“姑娘回郁汀阁了,想是在休息。”红玉答道。
“叫她到佛堂见我。”安老太君声音忽地沉了下去。
红玉瞧着她神色不善,猜到她怕是要教训沐兰,忙帮着说好话,“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在操持生辰宴,今日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怕是也累得狠了,您有什么话儿明日再……”
“叫你去你就去。”安老太君瞪了她一眼,“哪儿来那许多废话?”
红玉不敢再多嘴,忙答应着退出门来,吩咐檀云去请沐兰。
沐兰知道安老太君定要寻她问话,从安玉松住的院子回来便不急着换衣裳。宴上只吃了几口菜,这一通折腾早就消耗完了,叫鹤寿帮她煮了一碗面,正靠在榻上吃着呢,安老太君便遣人来叫了。
她忙放下筷子,拿清水漱了口,跟着檀云往佛堂而来。
安老太君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捻着佛珠。
沐兰上前,福身叫了一声,“祖母。”
“你可知错?”安老太君手上的动作一顿,劈头问道。
沐兰怔了一瞬,方才答道:“孙女不知错在何处。”
安老太君倏忽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幽寒,“你是当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沐兰毫不避让地跟她对视着,“祖母若是因为表哥受伤一事问责,那我并无错处,我只是……”
“跪下!”安老太君喝断她道。
沐兰不由蹙了眉头,“祖母……”
“我叫你跪下。”安老太君声色俱厉地命令道。
在沐兰看来,安老太君性格虽然冷淡了一些,骨子里却是个极开通的人。今日的事,她自认不曾做错什么,安玉松废掉一条也只能算作意外,她不明白安老太君为何不问青红皂白便责难于她。
抿着嘴唇立了半晌,还是在安老太君咄咄逼人的目光跪了下来。膝盖是弯的,脊背却挺得趣÷阁直。
安老太君敛去眼中的锋芒,语气也跟着淡了,“你跪在这里好生想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说着朝红玉伸出手去。
红玉赶忙上前扶了,回到院子里,替她解了衣裳,又殷勤地捏起肩膀来。瞧着她面色缓和一些了,才敢开口,“夫人责罚姑娘,可是因为姑娘太大意,险些叫表舅太太算计了?
要我看,今日这事儿丝毫怨不得姑娘。表舅太太有心算计无心,又拿了表姑娘当饵,姑娘如何防得住?
您差不多就饶了姑娘吧!”
“你莫操心这事儿。”安老太君挥一挥手,叫她停止捏肩,“你去松哥儿那里瞧瞧太医来了没有,若是来了好生招待,莫怠慢了人家。”
打发了红玉,拿起一卷经书翻了两页,却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索性放下,在屋子里施展起拳脚来。一整套拳打下来,已过去半个时辰。
喊了菩月送了水来擦脸,顺便问得一声,“沐兰还在跪着?”
“是。”菩月垂目答了,犹豫了一下,又问,“可要给姑娘送了晚膳过去?”
“不必。”安老太君擦完了脸,将巾子递给她,“叫人守在那边,她何时说知错了,再带她来见我。”
菩月答应着退出门去。
红玉送走了太医折回来,听说沐兰还在佛堂里跪着,忍不住嘀咕道:“夫人今日是怎的了?旁人做错了事,折腾自家人做什么?”
进门来讲事情回了,“太医说表少爷的腿好生保养着也还能走路,不过想恢复如初是不太可能的,怕是要跛脚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安老太君并不惊讶,点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红玉觑着她的脸色,“夫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您就叫姑娘起来吧。姑娘还要说亲呢,跪坏了膝盖可怎生是好?”
“都说叫你莫操心这事儿了。”安老太君语气之中带着连自个儿都未曾察觉的不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红玉劝不动安老太君,便到佛堂来劝沐兰,“姑娘,您就服个软儿,说您知道错了,何必跟老太君拧着来呢?”
无论怎样劝,沐兰只认定自个儿没有做错。她出了一场大汗,身子本来虚着,哪儿经得这样跪法儿?坚持到二更天,人便撑不住晕了过去。
安老太君得到消息赶过去,她已经发起高烧来,满嘴说着胡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