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刀,出世还不到半年,便名动江湖。
传说它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任何兵器,包括上古所传下的神兵利器,在它面前,都如同废铁,不堪一击。
这柄刀,是徐鲁子徐大师耗尽毕生心血所铸成,“割鹿”二字,取意——“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惟胜者得鹿而割之”。
惟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能得到割鹿刀。
徐鲁子是徐夫人的嫡系。而徐夫人,是继干将、莫邪、欧冶子之后又一位不世出的铸剑冶铁名家,荆轲刺秦王所用的剑,就是出自他手。
江湖人传,“独臂鹰王”司空曙、先天无极门掌门赵无极、海南剑派惟一高手“海灵子”、“关东大侠”屠啸天这四人联合护送割鹿刀入关,即将成功抵达济南。四人连同徐鲁子徐大师共同发出请柬,请近年来江湖上名声最盛的“六君子”到大明湖畔的沈家庄来看割鹿刀。
六君子——连城璧、柳色青、杨开泰、朱白水、徐青藤、厉刚。
据说,徐鲁子打算将这把刀送给六君子其中一人,而无论是谁得到这把刀,都得答应他两件事。
第一,是要此人终生佩带割鹿刀,不让此刀落入第二人之手。
第二,便是要此人除去当今江湖上最声名狼藉的大盗——萧十一郎。
虽然割鹿刀尚未到达济南,但是最近,济南可是热闹得很。早早就得到消息的江湖人士纷纷涌至济南,希冀有机会一睹宝刀风采。
于是,这座五方杂会﹑卧虎藏龙的名城,这些日子以来,人更加多了。
大明湖畔。
这一天,沈家庄的一个偏门外,出现了一队策马而来的江湖人。
“叩叩”,这队人马中,有一名男子下马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前来应门的是一名童子。
童子半开了一扇门,睁着那双清亮的眼睛,用稚嫩的童音道:“请问,来者何人?”
敲门的男子打袖中掏出一张金色的帖子,递进门里去,道:“无垢山庄连城璧来访,求见沈老太君。”
“呀,”听见连城璧的名字,童子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探出脑袋朝门外的一队人马好奇地张望了一会,然后很快发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很不好意思地双手接过那张拜帖,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道,“请稍等,我去禀报老太君。”
随后童子轻轻合上了门。
白苏看见童子离开,有些忐忑地拉了拉连城璧的袖子:“这样冒昧,会不会不太好?要不,我不进去了,在客栈等你吧。”
连城璧握起白苏那只抓着他袖子的手,替她细心扶正她头上所戴的斗笠,伸手将斗笠下黑色的轻纱拂开一些,看向她的脸,安抚道:“无事,别怕。”
“我没怕,只是……”白苏咬了咬唇,表情纠结。不过罩在黑纱之下,旁人也看不清楚。
她不是怕,只是有点不安。
割鹿刀即将在武林第一美人的家正式现出真容,而城璧又是被邀请看刀的其中一人。在这种时候来沈家退婚,要顶着很大的压力呢。而且,会很麻烦,因着沈家的地位,连沈两家曾有的交情,多年前长辈订下的婚约,沈璧君第一美人的名头,各方面的原因,现在退婚,会很麻烦很麻烦。
不过,白苏打心眼里认为,比起娶了沈璧君之后的问题,这点麻烦,还真的不算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或许,呃,比沈大小姐要旺夫一点?
正在白苏胡思乱想之际,那个童子已经回来,重又打开了门,将偏门那不大的两扇门完全敞开,几名沈家庄的仆人有条不紊地出门相迎,与他们同来的,还有沈家庄的管家沈义。
“连公子千里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沈义笑眯眯地朝连城璧弯腰道,“老太君正在礼佛,还请公子入内休息片刻,老太君今日的佛事完毕,自会来见公子。”
白苏发现,沈义不露声色地将他的目光移向她和连城璧交握的双手上,但很快又移到了旁处,面上平静得不见半分波动。
她在心里打起鼓来,这个老管家沈义,也知道城璧意欲退婚的事了么?
毕竟,此事还没有公之于众,在江湖人看来,沈璧君迟早是连城璧的人。
而沈璧君,确已到了足可嫁人生子的年龄。
城璧前两年连寄两封信说明退婚之事,沈太君可都没有回复啊。
白苏的头微微侧偏一点,看向连城璧俊雅的侧脸,小小地后悔了一下,这家伙连婚都还没退成功,她干嘛那么急着就答应跟他呢?不明智啊不明智。
多年前,济南“金针沈家”的庄主沈劲风同妻子出征流寇,不幸双双战死在嘉峪关口,夫妻二人膝下只有沈璧君一女,这么多年,沈家人丁凋零,只有沈太君一个人在支撑着门户。
沈太君的功夫未必见得有多高明,但无论年龄、身份、地位,她都已到了可以随便说话的程度,即使是功夫再高超的后辈,见着沈太君,也只有毕恭毕敬的份。
而且,这位沈老太君的行事,的确有许多令人心服之处。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家庄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却非但始终不坠,而且反而越来越高的缘故。
因此,即便是连城璧要面见沈太君,老太君让他等多久,他都理应等着。
沈家的厅堂不大,却很是古朴典雅,有着岁月沉淀的大气沧桑。
沈家的奴仆似乎也不多,每一个走路做事都轻手轻脚,训练有素﹑彬彬有礼,决不会让任何客人觉得自己受了冷待。
而现在,连城璧正坐在沈家的待客厅里,一边品着浮来青,一边静静等候沈老太君的到来。
白苏坐在连城璧身边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吃着点心,脑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城璧看了看默默吃着东西的白苏,微笑着开口:“今日怎么异常安静?”
“都怪你!”厅里很安静,白苏只有凑近了小声道:“我呆在客栈就好了啦!”
“是谁一路都在说,想见见武林第一美人的风姿?”连城璧莞尔,“我可是为此才带你来的。”
这么镇定自若……这家伙难道忘了自己是来拒娶人家闺女的?白苏狠狠地瞪了连城璧几眼,可惜被黑纱蒙着,再强悍的眼刀也减了大半杀伤力。
在等待中,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沈家的奴仆服务的确周到,不过在沈太君迟迟不露面的情况下,再好的服务对他们来说也没有用处。
沈太君这是故意晾着城璧么?
她这么做,很是值得玩味啊。
正当白苏在心底思量沈老太太这样做的用意之时,她听见有人往这边来了。
不止一个。
一群丫鬟们簇拥着一位银发老太从厅堂后走了进来,只见那位老人不紧不慢地踱着步,身形神态都格外优雅从容。虽是白发苍苍﹑皱纹遍布,不过气色却是极好,面色红润,脸带微笑,白苏觉得,她再活三十年都没有问题。
能有这样的气度,她一定是沈太君了。
白苏发现,搀扶着老太君的人,是一名妙龄女子
她和白苏差不多年纪,尚是少女打扮,一张素颜,通身衣饰简单干净,不见特别华丽,却无损她的美丽。
她的美,无法形容,任何的珠宝首饰衣裳脂粉都不能分去她的一分光彩,亦不能增加她的一分美丽。
因为她已是老天最美丽的杰作,无须衬托,无可比拟。
白苏都看得呆了。武林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在望见那名女子的时候,连城璧也怔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看到沈璧君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感觉,只能用惊艳形容。
比起那年的小女孩,如今的沈璧君,早已褪去童稚,少女的纯真和女人的温婉糅合在她身上,更添一份醉人的魅力。
沈太君自从坐下起,就一直在观察连城璧的表情,看到他停留在自家孙女身上不曾移开的目光,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于是,她说话了:“这么多年不见城璧,倒是都有些认不出了啊。”
连城璧这时候才起身拜见,自是有些失礼,但他却似乎对此毫无所觉的模样,微笑着站起来对着沈太君恭敬地鞠了一躬:“城璧见过老太君。”
“呵呵,”沈太君笑着拍了拍孙女的手,和蔼道,“丫头,可是看清楚了?”
沈璧君的脸微微一红。在连城璧看她的时候,她也大着胆子抬眸看了一眼连城璧。
那个人,从容地站在厅堂中,俊逸儒雅,高贵清华,且不说他的英俊,就仅仅是他的气质,已让人过目难忘。
想起刚刚他看着她的目光,又思及眼前人与她即将有的关系,沈璧君忍不住羞涩起来。轻轻倚着自家奶奶,她朝连城璧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柔声道:“璧君见过连公子。”声音娇软,极是好听。
“璧君小姐。”连城璧颌首微笑,依旧照着年幼时候的叫法称呼沈璧君。
沈璧君的脸又红了一分,红艳的脸蛋更显娇媚,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连城璧。
翩翩君子,与绝色佳人,两两相望,公子含笑,美人娇羞,此情此景,当真无限美好。
一直冷眼旁观的白苏却在此时皱了眉。不是吃醋,而是觉得……
太奇怪了。
城璧说他前两年便写信告知了沈太君退婚一事,但今日看沈璧君的表现,似是对此事毫无所觉。不然,哪家女子会对要悔婚的未婚夫如此好态度,那神情,简直,简直就像是准备好要出嫁一般。
正当白苏思忖这其中深意之时,她听见沈太君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这个小姑娘,是谁呀?”
闻言,她不由微微一笑,大厅里,除了那些丫环们,便也只有沈璧君和她是女子了。沈太君,这是对连城璧公然带到沈家的女人好奇了?
其实她也觉得,城璧把她带来,就是个错误,会给人示威的感觉啊有木有。
心里虽然这样想,白苏还是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大大方方地给沈老太太鞠了一躬:“顾白苏见过沈太君。”
“顾白苏,”沈太君笑了,缓缓问,“老身听说江湖上近来有个毒观音,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白苏也笑了:“不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