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宝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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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杨炯未曾合眼,待将防疫诸事交付内卫与御医,便即刻着手筹建隔离之地。

经姬德龙一番仔细排查,所幸皇宫染疫之人不算太多,多是因饮用井水,染上那霍乱恶疾,另有几例炭疽零星散布,皆是从城中赶回的士兵所致。

杨炯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当下颁下严令,施行最为严苛的管控隔离之策,精心拟定周密防控机制,一心只盼能速速遏制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

此刻,城墙之上,杨炯与沈高陵相隔三丈而立。

沈高陵猛地一声大吼:“行章!兴庆府遭此大疫,这般天灾人祸,想来城中百姓能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杨炯神色凝重,大声回道:“皇宫井水都已遭污染,水源地那边定是疫病大起,眼下还不清楚这究竟是大灾之后的恶果,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不过城中敌军想来已然没了多少战斗力,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与大华先锋军取得联络,将这重要消息传递出去,绝不能让大华最后的精锐也折损在此。”

沈高陵微微点头,问道:“你可有计划?”

“我已差遣十公主前去接应援军。此刻咱们首要之事,便是思索如何防范李继铖狗急跳墙,怎样收拢整顿兴庆府这乱糟糟的局面,又该如何扑灭这场肆虐的大疫。”杨炯满脸愁苦之色。

“哎!你莫要这般劳神费心了!你那青霉素本就珍稀,如今为压制皇宫疫病,已然所剩无几,还谈何拯救兴庆府全城之人?瞧瞧城下那凄惨景象,天灾人祸,又逢兵燹,家家披麻戴孝,哀号之声不绝于耳,十户九空,咱们又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呐。”沈高陵高声劝慰。

杨炯默然不语,心中明白沈高陵所言不虚,照眼下这势头,兴庆府百姓若能有三分之一活下来,那便是老天开恩了,更莫提什么灾后重建。他确实未曾料到,自己费尽周折打下的兴庆府,得来的竟是一座死寂之城,心头不禁憋闷得厉害。

思及此处,杨炯低垂着头,在皇宫中漫无目的地踱步游荡,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李潆所居住的宫殿跟前。

杨炯心底泛起一丝苦笑,默默走上前去,屏退内卫后,便在那紧闭的宫门旁席地而坐,一声不吭。

“是杨炯吗?”李潆的声音从殿内悠悠传出。

“嗯,是我。”

李潆听出他声音里满是愁苦,快步走到宫门前,也挨着坐下。

两人仅隔一道宫门,背靠着背,虽未言语,却似有千言万语在这静默之中流淌。

良久,杨炯悠悠开口:“大梁皇后送李嵬名来此的深意,我已然猜到。”

“她料定你能猜到,也知晓你决然拒绝不了。”李潆语气淡淡。

杨炯沉默好一阵子,才又道:“承春,一旦踏上那条路,可就再没回头余地了。”

李潆并未搭话,转而问道:“长安来的详尽内卫情报,你看过了?”

“看了,那内容,可真是颠覆了我以往对皇帝的认知,我突然发觉,自己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杨炯同样淡淡回应。

李潆轻轻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小鱼儿和你那反贼花魁都有身孕了,你可晓得?”

“你怎么知道柳师师是反贼?”杨炯满脸惊诧。

“哼!你当我内卫都是吃干饭的?我若不是瞧着她与你纠缠不清,且未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早就对她下手了,怎会容她活着走出长安?当初我查封她那怡红院,便是想逼她离开,谁料这笨女人,自己被人盯上了都浑然不觉,就凭她这糊涂劲儿,还想着造反?要不是你护着,早不知死多少回了。”李潆嗔骂道。

杨炯听此言语,只能沉默以对。

李潆见状,沉声道:“杨炯,我且问你三个问题,你若能答上来,我便不再逼你。

其一,相府如今权势滔天,几近巅峰,你且说说该如何自保?其二,你招惹了这么多公主,往后打算怎么安置?其三,世家宗室与皇权已然势同水火,你可有法子保证相府不被牵连?这三个问题,你若能道出解法,我便绝不再提造反之事。”李潆语气虽平,眼眸却亮得骇人。

许久过去,见杨炯久久不语,李潆又道:“以往你或许动过别样心思,可路上有我阻拦,又念着母后对你的情分,想着相府安危,便压下了这想法。如今我不拦你了,母后已逝,皇帝便成了你相府最大的威胁,你已没得选。”

“我……我着实不是做皇帝的料子,我性子本就跳脱不定,不愿被困在这皇宫一方天地,更担不起天下苍生的生死祸福。”杨炯轻叹一声。

李潆闻言,笑了笑:“你不愿做皇帝,便让儿子来做,小鱼儿的儿子也好,我的儿子也罢,我都不介意。”

“你可真行!”杨炯起身,笑骂一句。

李潆也站起身来,郑重其事道:“我已与李嵬名商议妥当,往后你要辅佐她成为西夏故地的实际掌权之人,我自会帮你看住她。”

“赐婚诏书已到了灵州,你的内卫大权,怕是保不住了。”杨炯神色凝重。

李潆点头,继而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全力辅佐李嵬名重掌西夏。此事你稍后修书一封给左相,让他在朝堂上推波助澜一番,皇帝定会派遣些官员北上,这并无大碍,我与李嵬名自有应对之策。眼下皇帝无暇分身,正是咱们谋发展的绝佳时机。”

杨炯久久沉默,而后转身,透过宫门缝隙望向李潆,叹道:“你早就料到我会来寻你?”

“那是自然,我可是你的小棉花,这世间除了我,再没人能真懂你。”李潆一脸得意。

见杨炯不言语,李潆伸出手道:“拿来吧。”

“什么?”

李潆瞪他一眼,嗔怒道:“李谅祚的玺印!”

杨炯凝视李潆许久,才从身后取出装着玺印的盒子,搁在宫门前,而后神色凝重道:“我今日来此,便是下定了决心,我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定要做成。我最后问你一次,可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了?”

“九死无悔!”李潆答得斩钉截铁。

杨炯微微点头,收起那些纷杂心绪,直言道:“我已差梧桐出城接应三万先锋军,计划是将金军与李继铖的部队引出城外,贺兰山有处山坳,便是我为他们准备好的葬身之地。等此事完结,你与李嵬名拿着我给的青霉素配方出城防疫,收拢西夏民心与残兵败将,发展计划我放在了盒中,你牢记清楚。”

“好!”李潆重重点头。

当下,杨炯再不多言,迈着坚定步伐朝另一宫殿走去。

行至那宫殿前,见西夏太子正坐在宫门门槛上发呆,杨炯走上前去,问道:“喝酒吗?”

“你这是打算毒死我?”少年嘴上这般说,手却径直拿过酒壶,猛灌一口。

“你这孩子,脾气还不小。”杨炯靠着一旁柱子,好笑地看着他。

“说吧,来干啥?”

杨炯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李嵬名,是未来大夏故地的女王,这点我能保证。”

太子嗤笑一声:“怎么,你也盯上我母亲的宝藏了?”

杨炯摇头,解释道:“李谅祚一直留你性命,无非是想探知大梁皇后宣称藏于贺兰山深处的宝藏所在。我问过李嵬名,她说确有此宝藏,只是知晓详情的,唯有你与大梁皇后。我对那宝藏没兴趣,我在意的是你。”

“此话怎讲?”

“这宝藏不光李谅祚觊觎,李继铖定也垂涎许久,那些金国人向来贪婪,更不会放过。他们在兴庆府闹腾这么久,也该去见阎王了,不是吗?”杨炯目光灼灼,紧盯他双眼。

太子眉头一皱:“你要放了我?让我拿宝藏当诱饵,引他们去贺兰山?”

“聪明!”

“我凭什么答应你?”太子冷冷道。

杨炯不慌不忙,坦然道:“你现下没别的选择。我从未限制你的自由,你常去城墙,想必知晓城中百姓死伤惨重,大夏哪还有翻盘余地?。大梁皇后将未来托付给李嵬名,定是认定我会杀你,可我却不愿与李嵬名生出嫌隙,所以才会来找你。”

“你可真虚伪!放我出去,拿宝藏做饵,还不是想借刀杀人?”太子冷笑不止。

“我不否认有这个心思。眼下我给你两条路,一是眼睁睁看着子民被瘟疫与兵祸屠戮殆尽,二是挺身而出,亲手埋葬这群金狗与李继铖,你自己选。”杨炯双手抱胸,静候回应。

“你就这般笃定我会答应?”太子沉声道。

“一个不在乎臣民的人,不会一日数次登上城头;你若不具仁心,不会因百姓惨状而吃不下饭,更不会在宫中立起李继铖草人泄愤。我听李嵬名讲过你,知晓你宅心仁厚,只是性子柔弱心软,确实不适合做皇帝。”杨炯神色平静道。

太子沉默,双拳紧握,死死盯着杨炯。

杨炯仿若未见,继续道:“明日子时,给你一千兵马,以策反右厢兵的名义,从东门逃出。你逃出皇城寻觅宝藏,以谋东山再起的消息,到时候会传遍兴庆府。你这一出去,李继铖与金兵绝对受不了这诱惑,定会尾随你去争夺宝藏。贺兰山已埋伏一万大华兵,你只需将他们引至指定之处,便可报这祸国之仇。”

“我要见我姐。”太子沉默良久,冷冷开口。

杨炯摆摆手,带着他走向李嵬名宫门,而后挥退左右,让姐弟俩能好好叙话。

“姐。”太子站在门外,轻声呼唤。

李嵬名听到这熟悉声音,心头一惊,快步跑到宫门前,又惊又喜:“小弟!”

“姐,你身子可好些了?”

“姐姐无妨,你呢?杨炯没为难你吧?”李嵬名刚要开门,猛地想起自己身染疫病,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太子见姐姐问询,眉头微皱,旋即笑道:“他没为难我,还带我来见你呢。”

李嵬名一怔,随即眼眸一冷,寒声道:“你在撒谎,定有事瞒着我。”

太子不语。

李嵬名见状,愈发笃定,这小弟自小由她带大,性子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当下急切道:“杨炯逼你了?”

太子摇头,将杨炯所言复述一遍,又道:“算不上逼,他给了我报仇出气的机会。我身为大夏太子,见子民遭此大难,总不能袖手旁观。”

“杨炯!你给我滚过来!你逼我小弟去送死,你还是不是人!”李嵬名用力拍着宫门,怒吼出声。

“姐!咱们大夏与大华交战,既已落败,便得认输。杨炯没做什么过分之事,不过是大华人与大夏人的分别罢了。可李继铖祸国,李谅祚勾结金狗,导致如今兴庆府百姓十不存一,我必须要有所作为。”太子不顾李嵬名叫嚷,沉声道。

“你是不是傻了!这分明是去送死!”李嵬名双眸含泪。

太子凄然一笑:“姐,难道我不去,往后便能活着?杨炯不杀我,他手下难道也不会动手?与其窝囊而死,不如拼一把,死得轰轰烈烈一些,也配得上我这太子之名。”

言罢,见李嵬名沉默不语,继续问道:“我听说他要辅佐你做女王?可是真的?”

李嵬名点头。

“那就好,看来他也并非对大华死心塌地。”太子笑道。

李嵬名知晓小弟性情,见他来此,便猜到他已做了决断,一时悲从中来,转身抽泣。

太子见状,劝慰道:“姐,娘亲常教导咱们要留后手,你可有保命手段?”

“嗯,娘给了我军司与军机堂。”李嵬名强抑悲声。

太子摇头,继而小声念道:“天宿垂芒指秘乡,贺兰翠麓隐奇藏。昴星照影松间落,灵蕴幽栖待焕彰。”

李嵬名闻言一怔,旋即震惊地看向太子。

太子微微一笑,低声道:“姐姐身子若好了,便去东宫寻些我的旧物,往后逢年过节若姐姐念着我,摆下祭品,我在那边也知晓该往何处寻这一缕追思,不至于魂无所依。”

语毕,太子再不迟疑,转身阔步而去,身影迅速没入殿外光影。

李嵬名眼眶骤红,泪夺眶而出,紧咬下唇强抑哭声,却拦不住簌簌滚落的泪珠。待太子身影消失,她身子一软,倚门缓缓蹲下,抱膝埋头,肩头耸动,隐忍的悲恸如决堤洪流,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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