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城去s市出差那次,程恩恩去过他的酒店。
临时起意想去找他,只订到半夜的机票,凌晨到的。她上去是,是段薇给她开的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躲躲闪闪。
怎么能让人不误会。
程恩恩是一直很没有安全感的,她从小便品尝过被抛弃的滋味,程礼扬是她的依靠,也是她的精神支柱,他的离开,带走了程恩恩所有的自信,和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你,这个认知曾经几乎将她摧垮。
其实回头想一想,她这十年,对江与城近乎偏执的爱,只是因为太想抓住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太害怕被丢下,她已经被丢下了很多次。
江与城身边也从不乏心怀叵测的女人,这些年因为这样那样的怀疑,程恩恩和他吵过许多架。说实话当时看到段薇脖子上的红印,她几乎已经相信了,走进房间时手都是抖的。
穿过偌大的套房,一步一步走到江与城的卧室,打开门看到床上的江与城,心才落回去。
她送过江与城一个长耳兔的布偶,每次出差时都塞到他的行李箱里,要求他带在身边,美其名曰代替她陪伴着他。
那天江与城应酬喝醉了,空气里浮动着轻微的酒气,他睡得很沉,长耳兔端端正正地躺在旁边的位置上,枕着枕头,和他盖着同一张被子。
那个画面其实是很喜感的,生意场上杀伐果断的总裁,背地里睡觉竟然搂着一个玩偶兔子。
生气是免不了的,毕竟是被自己亲自选的人背叛,况且,一个女秘书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里,本身就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程恩恩让段薇回去等处理,她坐在套房的客厅里,冷静了许久。
那次出差是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案,她终究是凭着几分体贴在江与城醒来之前离开了,想着等他忙完工作,再处理这件事。
但在她回去的路上,便收到了那封匿名邮件。
段薇回到人资部不久,办公室的门便被敲响,一个女职员打开门道“段经理,江总请您过去一趟,立刻。”
最后强调的两个字,大约不是江与城的原话。
段薇在秘书室多年,了解他是从来不会将所有情绪外露的,但“伴君如伴虎”,待在上司身边必须要学会揣测这些,十有八九是秘书看情况不对,传话时急了。
意料之中。
从程恩恩恢复记忆,段薇就料到了有这一天。
但比起看程恩恩天真无知、借失忆的便利继续留在与江与城身边,段薇更想搏一把。
她不认为这两个人还有重修旧好的可能。
程恩恩把她哥哥看得比一切都重,这个坎不可能过不去。她对江与城并非全心全意,又怎么配得上他的珍重相待。
段薇敲门时,心境很稳。
她从江与城身上学到很多能力,处事、统筹、领导,最重要的,是立身。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要每一步,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只是她没料到,江与城的办公室里还有人,他的心腹范彪,以及……江小粲。
江小粲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至少知道她为什么来,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把一个削好的苹果啃的咔咔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范彪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一身魁梧肌肉,看人时又习惯微昂下巴,斜乜着眼睛,将“不好惹”三个字刻在脸上。
江与城正在看文件,头不曾抬过,说话间翻过一页,语气叫人琢磨不透。
“程礼扬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年年终慈善晚宴,您遇到航空公司的赵总,他喝多了说漏嘴,十年前那场事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当场死亡。”段薇的声音与从前别无二致,冷静中带着恭敬,“——有几个乘客被打捞上来时,还有生命体征。”
江与城不知何时抬起眼,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段薇攥住双手“他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事故的细节当时都已经见报,可是您阻止他说话……所以我猜想,其中,也许有您想要掩藏的东西。”
“所以你背着我去调查?”
“是。”
“目的呢?”
段薇抿唇,似乎在酝酿,只是不知是勇气还是谎言。
江与城并不追问,也许是对于这个答案丝毫不感兴趣,也许是心中已然有数。
倒是一旁的江小粲,在段薇酝酿结束想要回答之前,抢先嗤了一声。
“你仰慕我爸?”
段薇看过去。她一直知道这个孩子聪慧,懂的比同龄人多,被他戳穿并不意外。
不过江小粲的反应就很扎心了,他非常清晰且响亮地呸了一声,把嘴里的一口苹果吐到地上,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说“彪叔叔,你是不是没洗手,这一块有点不干净呢。”
指桑骂槐,一个脏字不带,小朋友骂人也是够犀利。
深藏的心意遭到鄙夷,段薇不可能好受,她看向江与城,然后对面的男人只是无动于衷地翻阅文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江小粲掌握主场,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往前倾身“秘书阿姨,你喜欢我爸爸什么呀?”
他的表情充满好奇,那种得天独厚的天真与无辜,跟程恩恩如出一辙。
喜欢是一份珍而重之,藏在眼睛里,捧在心尖上的倾慕,是想要说给对方听,又不敢说出口的小心翼翼。
现在被一个小孩子毫不避讳地当面问出,段薇原本准备好的节奏都乱了。
“他撩你了?”江小粲是真的好奇。
段薇“没有。”
“那是你单恋?”江小粲又问。
“……”
江与城终于有了点反应,淡淡瞥来一眼“够了。”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没问。”江小粲又往前挪了挪,“——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爸的?”
“我一定要回答吗?”段薇耐着性子问。
“当然。”
段薇看着江与城说“我被罗红姐为难、陷害,是江总一直相信我,帮我主持公道。”
她来诚礼面试时,其实在同一批应聘者并不占优势,但因为在洗手间偶遇崴了脚的程恩恩,把她扶到江与城的办公室,耽误了自己面试的时间,因此得了她的青眼,才被破格录用。
之后也是她将段薇提到秘书室。彼时正值跟了江与城多年的首席秘书罗红产假在即,在秘书室挑人代班,程恩恩亲自指了段薇。
她资历最浅,但做事极用心,跟着罗红学习一个月,顺利接任,在职位上从来不出差错,又因为之前的交情深得程恩恩信任。后来罗红休完产假回来,因为地位不保而对她多有记恨,三番四次在暗地里动手脚、栽赃诬陷。
所幸江与城并不是一个是非不分,会被下属愚弄的上司,每一次都救了她。
后来罗红被辞退,而她坐稳首席秘书的位置,直到程恩恩车祸之前。
在被所有人怀疑的时候,唯独他信任自己,那时的感激,段薇永远都不会忘记。
当她有一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毯子,而那条毯子出自江与城办公室时,有些心情,就很难控制了。
江与城看了她一眼,却不带任何情绪。他放下文件,往后靠在座椅上“相信你的不是我。我最不喜欢内部争斗,原本你该和罗红一起走的。”
从进来到现在,段薇维持得很好的镇定,在这一刻有了裂痕。
惊讶一闪而过,她看着江与城,目光很是复杂。
“是程姐……让我留下的?”
江与城没说话,默认。
段薇用手捂住额头,沉默许久,才重新抬起头,眼中存着期冀“那,那天,我加班睡着,给我披毯子的,是你,对吗?”
江与城皱眉,声音比之前更冷了几分,仿佛这句话让她很反感。
“你想多了。”
“……”段薇的身体晃了一晃。
接着便听江与城冷冰冰的一句“这些不重要。”
仿佛她说了那么多,她的暗恋,都是不值得在意的事。
“我只想知道,你还做过些什么。”
段薇的话堵在喉咙,张了张嘴,又闭上。良久才说“没有。”
江与城甚至懒得多问一句,漫不经心地一抬下巴,对范彪示意“撬开她的嘴。”
范彪跟着他这么些年,并非是只充当个傻大个的保镖,许多不能搬上台面的事情,都是他替江与城处理的。
段薇自然清楚这一点,急道“江总!”
江与城已经拿起外套起身,江小粲默契地穿上鞋,跳下地。
“那就没办法了,我爸不喜欢你。”他对段薇摊摊手,很遗憾地说,“我是不介意你做我后妈的。”
说完蹦着跟上江与城的脚步,一起往外走。
段薇“……”
门关上之前,隐约传来小朋友嘚瑟的声音“你好好巴结巴结我,哄得我开心了,我就让你送我去我妈那儿,给你个机会看她一眼。”
江与城背影轩昂,声调四平八稳“想要什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