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门北大街8号,某俱乐部健身中心,李枝锦眯起灵气的细长眸子,默不作声,这对脾气修养极好的李家姑娘来说已经表达出充分的不满,而她不满的对象,一个正在跑步机上戴耳塞听交响乐的阿姨级女人,很泰然自若,过了几分钟,下了跑步机,跟私人教练聊了下跟踪她各项指标的个人档案,这才对李枝锦笑道咋了,锦子,舅妈不过是让他自己想办法进华润大厦,你就替他心疼了?嫁出去的闺女才是泼出去的水,这这才刚开始相亲,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苗头不对哦。李枝锦苦笑道舅妈,你就不能换个隐晦点的方式来考察赵甲第吗?那位阿姨换下休闲运动服,换上一身雍容贵妇服饰,拉上外甥女去顶楼的雪茄吧,她不抽烟不喝酒,独好这一口,这边有她的一个私人雪茄柜,里面存了很多市面上不常见的好东西,她慵懒坐着,摆出一个盛气凛人的坐姿,吐出一口烟雾,轻笑道老太爷不总说我小肚鸡肠小心眼,舅妈还真不否认,那个小家伙既然是赵太祖的长子,好歹有点小金库小人脉吧,要是这里都进不来,以后怎么养活我的锦子?我劝他趁早打道回府,省得来我们家碍眼。李枝锦紧皱眉头抬高音调道舅妈,是我谈对象还是你谈?姿色中人气质却是上佳的妇人娇笑道舅妈可吃不来嫩草,虽然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了,你二舅那方面也不太行,但年纪轻的小伙子,多半技术不行,仗着身板硬,光会蛮干,无趣。李枝锦扭过头,生闷气。这次众多家族成员聚头后,由她主动请缨打头阵,竟然连一直对她不顺眼的老太爷都同意了,李枝锦知道这帮长辈打什么精明算盘,在摩根担任高管的舅妈言辞最为泼辣刻薄,当然也不至于给人觉得蛮不讲理,挺适合给外人下马威,李枝锦手机铃声响起,是赵甲第,他说进大厦了,询问她们在哪里,李枝锦说在四楼的雪茄吧,如释重负。少妇看着闺女的细微神情变化,笑着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烟,眼神迷离,对于她这个级数的女人,从身体到精神,都得到了饱满的释放,男人四十一枝花,家境好的女人四十同样别有滋味,懂得拿捏进退,知晓察言观色,愣头青们冒失撞上了,真的会尸骨无存。
赵甲第一进门就不喜欢这家俱乐部,因为和王芳菲的口味太相似了,古典美式风格,深棕色泰釉,悬挂一幅幅很装的油画,难怪王芳菲谈事情都喜欢选在这里而不是其余几家顶尖俱乐部,地点是李枝锦的舅妈魏梅临时选的,赵甲第出了四合院只知道是在建国门附近,刚才在外面只能先给王芳菲打了个电话,随着金海帝国的分崩离析,这只摆放在金海最有内涵的花瓶低调了许多,应该是得到了赵三金的授意和敲打,弟弟黄睿羊的临阵倒戈,也让野心勃勃的她很伤元气,经过这场劫难,无形中和赵甲第的关系到是得到了舒缓,电话里的嗓音比起以往明显多了几分真诚温暖,王芳菲是这家俱乐部的常客了,所以赵甲第横着走都不难。到了雪茄吧,李枝锦已经在门口等着,赵甲第坐下前递上一盒早就准备妥当的古巴雪茄,微笑道:“阿姨,听说你喜欢收藏雪茄,就给您带了一盒。”
这盒雪茄没牌子,纯手工,出自一位有着四十年制茄阅历的古巴老人之手,一直没有起身没有表情的少妇魏梅也不客气,打开不起眼的盒子,嗅了嗅,这才脸色稍缓,笑道:“挺好的雪茄,路费比雪茄还要贵了。”
赵甲第坦诚道:“是枝锦给的参考意见,我不懂这些,抽不来雪茄。”
少妇呵呵笑道:“觉得这个太装b了?我以前收拾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过锦子的日记本,上面有你很多发言记录,你说最看不惯那些喝个酒还喝出精英喝出优越感了,真有本事去波尔多自己搞个酒庄,自己酿酒,不卖,那才叫真正的装b,所以吧,刚才阿姨就在想,第一次见面挑在这里,会不会让你不舒服,阿姨很怕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个装b犯啊。”
李枝锦瞪了一眼口不遮拦的舅妈,后者不为所动,直直盯着水生火热中的赵甲第。
赵甲第摇头镇定道:“我那是说没几个钱的,像阿姨这样自己挣钱很多的人,天天抽十几块钱一包的烟才装,抽雪茄,是很正当的爱好。”
少妇身躯下意识前倾,眼神意味深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转移了另外一个更不合时宜的问题,开门见山道:“小赵,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以后你们家谁?阿姨昨天刚看完一部片子,叫《国王的演讲》,里面兄弟两个的关系就很奇怪。你跟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处得怎么样?”
赵甲第平静道:“和弟弟处得不坏,我应该不会,我对赚钱没天赋,不像阿姨,您在摩根的评估报告我有看过,很精彩。”
少妇的身体重新靠回沙发上,一张给人印象不漂亮却锋芒毕露的脸旁隐藏在云遮雾绕后面,有点模糊不清,她缓缓道:“小赵,你很喜欢锦子,有多喜欢?”
赵甲第微笑道:“只喜欢她这个人。”
李枝锦微微一笑,撇过头,不去看舅妈有点错愕的脸色,太生动了。
少妇魏梅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小赵,在外面有没理干净的杂草吗?可别不清不楚带进李家,我们这边眼里揉不进沙子,更不想让锦子受丁点儿委屈。”
露骨而直白。
不愧是商场上纵横捭阖而非政坛上滴水不漏的角色。
赵甲第淡然道:“我不会让枝锦受委屈。”
少妇似笑非笑,将手指间的雪茄搁在桌上,起身离开,没有拿上赵甲第送的那盒见面礼,清淡说道:“要赶一个宴会,就不耽误你们两个年轻人聊天了。”
雪茄吧只剩下鸿门宴第一回合侥幸存活下来的赵甲第和局促的李枝锦,后者小声道:“对不起,我舅妈就是刀子嘴刀子心,改不过来的。”
赵甲第轻声笑道:“有心理准备了,扛得住。接下来我要会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李枝锦无可奈何道:“晚上去见我二哥一家子,一起吃顿饭,不过这次别担心,二哥一家三口都很好说话,见面也是私人性质,跟我们相亲没关系,就是坐在一起聊聊天。”
赵甲第自然没敢掉以轻心,但没有表现出来,伸了个懒腰,问道:“午饭和下午怎么说?”
李枝锦笑道:“你要没意见,就在这里吃,下午可以在29层那边百~万\小!说。”
赵甲第点头道:“这个我随意。”
一起吃过午饭,李枝锦带着赵甲第到了阅览室,赵甲第挑了本英语经济类名著,一边翻阅一边默念,对志在发改委的赵甲第来说英语口语是最大的拦路虎,如今每天都在恶补,以前英语测试拿鸭蛋,不代表他不认识英文,相反,经济学理论领域,英语是毋庸置疑的主流,只不过赵甲第口语的确是惨不忍闻,临时抱佛脚,能抱多少是多少了,李枝锦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坐在他身边,都在看他,赵甲第笑道等我看累了,是不是就可以轮到你百~万\小!说我来看你了?李枝锦嘿嘿笑道那感情好。结果一个下午赵甲第都读书读入神了,完全把李枝锦给冷落,直到李枝锦接到二哥的电话,两人才心有灵犀相视一笑,出了俱乐部,李枝锦开她的那辆小破车,赵甲第开a6,她带路来到一个商场,餐厅在三楼,从装修到价位都很普通,而且那一家三口的一家之主早就在商场一楼入口候着,李讷,是一个实权某部的正司级巡视员,跟父辈给予的名字相符,大概是个敏于行讷于言的男人,标准国字脸,一看就是好人,见到赵甲第主动握手,一声小赵从他嘴里喊出来跟魏梅那是天壤之别,到了餐厅,见到李讷的妻儿,赵甲第傻眼了,这不是五棵松第一干休所小公园里头见到的母子吗?那个哭鼻子玩魔方的小家伙,身段小巧玲珑的优雅少妇,感情世界这么小?最开心的当属蛮子了,坐在餐桌上也没忘记刻苦练习魔方,一看到一面之缘便传授自己盖世武功的师傅露面,兴奋得不行,主动要求坐在赵甲第身边取经,结果这段饭完全没李枝锦和她哥嫂三人的事了,李枝锦嫂子宋琼颖是个很内秀的世家子女,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儿子狼吞虎咽顾不上说话的缝隙插嘴笑道:“小赵,听说你象棋很厉害,在五棵松那边都传遍了。李讷是业余爱好者,你们有空切磋切磋。”
赵甲第爽快道:“好啊。”
李讷笑道:“我这是自取其辱的意思啊。”
小家伙很实诚道:“爸,你那个臭棋篓子,输给赵哥哥,不丢人。”
李讷微微一笑,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满是宠溺。
少妇轻轻帮儿子擦拭嘴角的油渍,瞪了眼永远不知道当称职家长的丈夫,转头看着儿子气笑道:“你就知道跟你爸摆威风,在幼儿园被人抢走小女朋友,也没见你讨说法啊,只敢在回家的路上偷偷哭。”
被揭老底的小家伙涨红了脸。
赵甲第煽风点火道:“蛮子,这可不对,被抢了媳妇,你得跟情敌打一架,打不过了再回家哭给你爸妈看,让他们给你撑腰。”
李讷苦笑。到是少妇颇为赞赏。
小家伙抬头小心翼翼道:“我打不过啊,那个小胖子可壮实了,胳膊比我的腿还粗呢。”
赵甲第笑问道:“那你女朋友还愿意移情别恋?”
小家伙苦闷叹气道:“她说小胖子的爸爸是个司长,比我爸的官要大,所以就去跟小胖子做朋友了。唉。”
赵甲第只能感慨现在的小姑娘可真是了不得。
少妇远比丈夫健谈,言语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豪欣慰道:“前两天幼儿园老师截下一封蛮子给新女朋友的情书,小赵,你猜,我们蛮子写了什么?”
小家伙羞涩怒道:“妈,不许说!”
少妇没理睬儿子的抗议,欢乐笑道:“小晴,我最开心的事情有三件,第三是路上捡到了钱,第二是拿到小红花,第一是能够牵你的手一起滑滑梯,还有过家家的时候你做我的老婆。”
几个大人一起乐呵,小家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分别的时候,小家伙很郑重其事跟赵甲第要了手机号码,说他妈妈答应了十岁生日的时候会给他买一个手机,到时候就把号码存上。晚上,赵甲第刚到四合院准备给搬了一部分收藏品的王半斤收拾房间,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醇厚的嗓音,说他是枝锦的叔叔,明天约时间见个面。赵甲第当然没拒绝的理由,不过见面地点让赵甲第一阵头疼,商务部部长助理办公室,这你娘的,不带这么拿主场优势压人的,去美洲俱乐部也就是一张会员卡的事情,可这部长助理办公室,你揣一百张卡有屁用。才把小半战利品搬迁过来的王半斤看到赵甲第拿着手机不说话,幸灾乐祸道这下傻眼了吧,自讨苦吃,李枝锦是这么容易娶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赵甲第坐在椅子上抽起一根烟,王半斤恶作剧地将一只丝袜砸在赵甲第头上,大言不惭说再给小八两一点霉运,说不定就否极泰来了。赵甲第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把丝袜丢回床上,去书房静思布局,当天王半斤估计是搬家把精气神都折腾没了,没有骚扰已经够凄凉坎坷的赵甲第,赵甲第清晨起床,打了一套拳,出门买了早餐去喊王半斤起床,只看到一条长腿晾在被子外面,她紧紧抱着被子,苗条身材曲线毕露,赵甲第喊道起床吃饭,王半斤没动静,赵甲第一把掀开窗帘,依然躲在棉被里的王半斤尖叫道你就不怕姐的春光被人偷窥到吗?赵甲第冷笑道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连人带被子一起丢到大街上去。王半斤变本加厉缩回美腿到被子里,嚷着睡觉好幸福好幸福上班好可怕好可怕,赵甲第走过去,把被子从她身上扯下来,搬到自己房间去,果然,王半斤十分钟后怒气冲冲坐到桌子前,往自己嘴里塞了个小笼包,气鼓鼓,赵甲第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吃完自己那份就出门,北京堵车太生猛,早点出发才稳妥,李英平是个难缠的主,相比这位不出意外未来三年内就要下放到地方省市做封疆大吏的共青团系青壮派官员,李枝锦舅妈那点言语上的尖酸,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赵甲第前脚还没踏出四合院门槛,王半斤嘴上叼着个小笼包就冲出来,搬窝以后要乘坐地铁去上班,赵甲第笑着提醒道别被咸猪手揩油了,王半斤做了个飞踹裆部的招牌动作,妖娆地上班去了。
赵甲第平稳开着a6,脑子里都是李英平的辉煌履历和近期公开活动发言。对红色子弟而言,他们官场上的上升曲线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美感”,因为过于稳步上升,以至于苍白空洞,毫无悬念。
长安居不易,官场无闲人。
赵甲第走入商务部的时候有些恍惚。
没来由想起修野狐禅的陈靖那句肺腑之言:“我看她的世界,就是阴间看阳间啊!”
走过一层层,走过一间间。
悬挂的每一个铭牌背后都是无数的故事和斗争。
终于到了李英平办公室外面,负责把赵甲第带到这里的秘书帮忙敲开的门。
李英平是一个魁梧英俊的中年人,端坐在书桌后面,打量着赵甲第。
审视的眼神。
但让赵甲第更不可思议地是这位大叔让秘书给赵甲第倒了一杯白开水后,起身道:“临时有个会议,你先坐一会儿,中午在部里的食堂一起吃饭。”
这也就罢了,赵甲第枯等了将近三个钟头后,接到电话的秘书歉意道:“李助理陪着高部长去视察工作了,晚上下班前都不一定回来,你是继续等还是?”
赵甲第笑了笑道:“再等等好了。”
赵甲第相信了一个圈内的传闻,这位部长助理的气场比部长都要足,以至于前两年去沿海某省市还闹出个天大的笑话,一个急于表现热情可惜眼力不行的地方领导见到一行人后没第一个找部长握手,而是满脸殷勤握住了部长助理的手,沦为笑谈。
最终,赵甲第等了一个下午都没能等到李英平,只好和那个大半天时间里时不时热络聊上几句的秘书一起离开机关大楼。
秘书把赵甲第送出去后,转身返回办公室,拨通电话轻轻道:“他走了。期间都在翻看您书柜里那本《古诗词十三讲》,看得很慢,尤其是看您在空白处的点评很用心。”
电话那头哦了一声,便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