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翩就站起来:“阿婆,我去看看祖母。”
迎门撞见章建,他不是一个人,帮工王鹤照手里还捧着一大堆打着邮包的东西,随翩知道这是章寿寄来的。
和章建见过礼,随翩就绕道二楼去。
祖母姓蒋,叫蒋菊花,却不是章寿的亲祖母。章寿的亲祖母是祖父章福清的原配夫人,姓孙,叫孙月仙,生了一子一女,只是很早就过世了。
蒋菊花是祖父的继室夫人,她性子比较烈,因为祖父纳妾的缘故和祖父闹得很不愉快,常年独居,早年间章福清身边一直只有妾室跟随。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可那个女儿却在婚后因难产过世了,说起来已经是十四五年前的事了。
随翩记得新婚那天章寿提起过她,听语气也是颇为尊重的,这让已经弄清楚了这个小家家庭关系的随翩非常好奇。继祖母和继孙之间还能有感情的,倒是少见。
这些日子也打过几次照面,似乎是很标准的台门寡妇,脸上很少有笑,表情都很少,和原本的安朱像极了。像鲁瑞这样丧夫丧子丧女家道中落还能坚韧乐观的女性,不管哪个年代都是极少的,更何况鲁瑞有三个儿子,蒋菊花却已经没有女儿了。
可此时的祖母坐在窗下做着针线,可手上的针却一动不动,压低的眼底全是怒火。
而这怒火的来源,大概就是堂屋里站着的那个眉眼中颇多怨尤的女子。
女子三十六七,容貌不错——说起来心累,除了已经六十多岁的祖母蒋氏以外,要论五官,这台门里独居的几个女人都比安朱长的好些。
只是这女子眉眼尖利,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这是祖父的妾,叫潘大凤。
“祖母。”随翩别扭得踩着一双小脚向蒋菊花行了礼,也受了潘大凤一礼。
蒋菊花按下脸上的不快:“朱姑来啦,你先回去吧。”
潘大凤似乎还想纠缠一二:“那我说的事情……”
“你要当着小辈的面说那丢人的事吗?”蒋菊花冷着一张脸斥道。
潘大凤想说什么,到底台门里规矩重,现在男人都不在了她一个妾也怕吃主母的排头,气的甩袖走了。
她走了,蒋菊花却似乎没什么轻松的模样,看不出表情的脸上面色还是沉着的。
“祖母,我给你做了抹额,你看看,如何?”抹额真是安朱做的,随翩的技能点里可没有女工这一项,对于这种妇德要求的行为,安朱做的倒是极为称职。
蒋菊花看了一眼,再抬眼看随翩的神色到底柔和了些许。
她不缺针线,她年纪虽然大了,但是针线上的功夫不错,章家说是败落了,可是依旧能请的起三四个帮工,能支撑两个儿子在外留学,有田收租衣食无忧的,只是生不起病罢了。
和以前的风光比起来,叫人心里难受而已。
“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多去陪陪你阿婆吧。”蒋菊花面上神情淡淡,但是终究是收下了抹额。
“阿婆可不用我陪着,她在学写字呢,学的可好,可高兴了。”蒋菊花没有儿子,一女还要已经过世了,随翩怕触了她的忌讳,小心翼翼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子女。
“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学字?这可是个辛苦活。”蒋菊花放下手中的针线,终于有了点波动的情绪。
随翩进来的时候就看过了,蒋菊花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看起来和“文字”有关的摆设。
“辛苦是辛苦些,可是长日无聊,阿婆学着写字,也能打发些时间,听祖母的意思,祖母也是习过字的?”
蒋菊花习惯性得沉下眼睛垂眸半晌,才飘出几个字:“习过。”
随翩眼前一亮,却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犹疑。
蒋菊花本来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可是看着这张脸中欲言又止的希冀,不知怎么得就软了心肠,多嘴问道:“你想说什么?”
“祖母,能教,能教我们习字吗?”随翩说的磕绊,一张暗黄的脸皮都透出了红来。
“你阿婆不是认得字吗?你们婆媳要好,怎么不叫她教你?”
“我,我很笨的,怕招了阿婆的烦,想,想多几位先生。”安朱的脸上透出羞窘。
蒋菊花定定得看着她,良久叹了声气,也不知是何心态,但是到底是应允了:“有难处,就上来吧。我多年不看,就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随翩却欢喜得疯了,失态了,还逾距想要问起刚才潘大凤的事了:“祖母,她这是在闹什么?”
妾室上不得台面,连饭桌都上不了,随翩对潘大凤根本没什么印象,就连记人也是用的排除法——屋里就这么多人,脸和名字对不上号的差不多年纪的,就她了。
说到这人,蒋菊花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她没了着落,闹着要出走呢。”
随翩眨了下眼睛,也不拿聪明的人设,就以一个不知道情况的人一样出个寻常主意:“她想走,便放她走好了,祖父过世,本就该放她走的……”
潘大凤三十六七,年纪不算小,但要是搏一搏还是能生孩子的,没了男人没孩子她一个妾室没娘家更没指望,她是想出去重新搏一个后半生。
这种想法说不上错,世情便是如此,一般主母也大多会应允。男人都死了,还硬要留着个妾室相看两相厌得碍眼吗?
更何况蒋菊花本就是烈性的人,不然也不会因为纳妾的事和祖父闹僵,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讲,她都没有硬留着个妾室的道理。
蒋菊花听得她的想法,抬头定定看了她半晌,才低下头去继续做自己的针线:“外头世道乱,她这个年纪出身能找到什么好人家?章家吗,好歹有几个孙辈,伯升也是她领着长大的,好歹有口饭吃有人送终。”
伯升是章寿的庶叔叔,也是仅有的一个叔叔,后来章家“立房”的第十二世子京身死之后,伯升承继了一部分遗产。
和章家三兄弟比起来,章伯升的文采很弱,年龄比章寿还要小一点,又是庶出子,不受重视,现在还没有结婚。
“祖母不如请叔叔去劝劝她?好歹是她自己养大的孩子,多少有些留恋吧,伯升叔叔说的话,她总得听一听?”随翩歪着头出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