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好像是小野得罪了老天,这雪铺天盖地的,没完没了的下,好比是一床崭新的棉被被扯烂了,里面的棉絮都抖落出来,飘得满世界都是。今天是小野到任的最后一天,只是面对这漫天大雪,如何上路?大羊河——岂止是大羊河,整个西河除了雪,你再也看不见别的物事,似乎老天已经忍受不了鬼子肆虐后留下的肮脏,要用他那巨大的手掌,将一切的污垢清理得干干净净。
小野已经站在窗前伫立了很久,面对这满天大雪只能是无奈,最后决定晚一点走,也许下午或者傍晚雪会停息,或者雪会下得小些,这样一想,他的时间就很富裕了,如何打发这剩余的时间,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雪天喝酒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找谁喝?和他的手下日本军官喝?一句话无聊。和这些满脑子除了战争和征服,没有一点情趣和知识的屠夫喝酒大煞风景,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们,生活中的乐趣很多,琴棋书画,风土人情,山川风物,缠绵的爱情,这些东西都会让你激动,陶冶,迷醉,为什么非要要把征服和掠夺当作人生第一快乐?
说来也怪,虽然他本身是个日本人,在西河却没有一个日本人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也没有一个能够谈得来的人,每当他遇到困惑、苦闷时,常常想到的是于得水等人。当然这是因为于得水等人不但在政治、经济、军事上能帮上他的忙,在生活情趣上,也比他同族那些屠夫同胞可爱得多,他们两个人对中国文化、民俗,文学艺术等方面有着好多共同的兴趣。再说既然决定赴任了,好多事情还要请教于得水,对未来的冀州如何治理,也要听听于得水的意见。这样一想,他就差一点给自己一个耳光,因为他把顶顶重要的事情差一点忘了:凭他对官场俗事的厌烦,怎么可能孤身赴任?单打独斗的去面对过去的同僚,那太容易被暗算了,而于得水对官场的熟稔,计谋的多变,尔虞我诈的洞悉,正是可以弥补他的缺陷。好蠢啊!想着,他走到电话机旁操起了电话,心说不能把于得水留在西河,他身边需要这个人。
“报告,袁队长到。”小野刚刚放下电话,就听到了卫兵的报告,不由得抬起头来,向门口看去。他感到疑惑,因为他并没有召唤袁喜才nAd1(
门口,一身军装的袁喜才面容严肃,脸色憔悴,和他那张本来应该年轻的脸容不太相符,小野不由得身心一震,预感到在袁喜才的身上要发生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很快的调整了自己的感觉,热情的,把袁喜才让到座位上。
袁喜才摘下帽子放在了茶几上,伸手拿起了小野倒好的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口,似乎想说什么,又把嘴闭上了。
“袁队长,有什么为难的事我可以效劳?”小野口气亲热的说,摆出的姿态完全是老朋友在交谈,一点不像是上下级之间。小野清楚,对于袁喜才这样桀骜不驯的枭雄,只有拉近距离,他才会心甘情愿的供你驱使。因为他明白,当他离开西河,不管是谁来主政,都必须处理好和袁喜才之间的关系,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会给你捅下天大的窟窿。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把他带到冀州,但是那是以后的事,是在他理顺了冀州同僚之间关系之后。
看见小野仍然是原来的小野,仍旧没有把他当外人,态度还是那样亲热,并没有因为职务的升迁而变得盛气凌人,袁喜才那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我的确有件为难的事,需要太君帮忙。”袁喜才期期艾艾的说着,眼睛偷偷的窥视了一下小野,可是在小野的脸上,袁喜才没有发现异样的表情,一切还是那么平静,看不出同意还是反对,袁喜才就略微停顿了一下,暗暗地鼓足勇气,决心把要求说出来,因为过了今天,小野就不是西河的指挥官了,到那时,现官不如现管,事情就更难办,他只能豁出去了。“请太君帮忙,我要求释放方梅。她还年轻,犯了错误只是一时的冲动,我来担保。”
“什么?你为方太太说情、担保?”小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站了起来。虽然早就风闻袁喜才在追求方梅,他只不过认为那是年轻人的猎美游戏,不过玩玩而已,方梅是有夫之妇,丈夫又是石冠中那样的强人,石冠中对方梅同样是爱如明珠,袁喜才一点机会都没有,方梅也不可能离婚嫁给他?至于方梅入狱后,小野想到过有人会来求情,不过那个人应该是石冠中,也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结果石冠中没有来,袁喜才到来了,怎么能不让他吃惊?要知道,方梅犯得不是一般过错,那是通共,反满抗日,是杀头的罪,和她有牵连的,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惹火上身,这个袁喜才是不是吃错了药?想到这,小野的脸拉了下来,长的赶上长白山了nAd2(“袁队长,你的明白,方太太犯得是什么罪?即使有人求情,那个人也应该是他的丈夫,与你的何干?”
“小野太君,你说的不错,看起来我是个局外人,她有丈夫,这件事应该由她的丈夫出面,我也一直在等,但是我等到了什么?失望,再失望。明天你就要离开了,可是她的丈夫还是不闻不问,太君你知道为什么?”开始说这番话的时候,袁喜才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说到后来声调就渐渐的高了,脸色也由灰白变成紫红。“因为他怕受到牵连,怕他头上的官帽戴不住,世界上还有这样薄情寡意,不是人的玩意?如果是我袁喜才的老婆出了事,脑袋不要我也要上前理论。”
小野开始就被袁喜才的情绪弄得目瞪口呆,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以为袁喜才疯了,后来看见袁喜才越说越激动,看出来他对方梅动了真情,不知不觉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因为小野本身也是个情种,只不过他的情绪没有得到宣泄的渠道,也就没有表现的机会,如今听了袁喜才的话,内心受到了极大震动,因此半响没有回话,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静静地听着。小野明白,袁喜才和方梅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相爱十分深,否则袁喜才不会冒着通敌的危险来为她求情。“袁队长,老实告诉我,你们的之间,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我就是喜欢她。”
袁喜才说,他的话语气非常中肯,不由得小野不信。根据他对袁喜才的了解,知道这种事只有他能做出来。只是私放抗日分子对小野来讲,风险同样不小,虽然袁喜才对感情的专一让他赞赏,袁喜才对爱情的表现让他敢肯定,袁喜才这么做的确没有政治目的,就是因为爱。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抛弃功名富贵,这是很高尚的,是让小野敬佩的品质。但是这件事过于重大,他必须慎重。“你的敢保证?方太太的和gongchandang没有关系?”
“当然敢,她就是读书读多了,满脑子国家、dang也不是傻瓜,既使发展地下党,也不会去找石冠中的老婆,那不是猫添虎鼻梁——找死?”袁喜才说,袁喜才的确不知道方梅有gongchandang背景,其实就是知道了,为了方梅能够活下去,他也会这样说,在他的心目中,方梅的生命比他本人重要多了nAd3(
“好的,我的问问,如果是她个人的缘故,我的会从轻发落。”小野这么说已经给了袁喜才最大的面子,再说如何处理这样的事,他还真要慎重。如果处理狠了,石冠中也会心有怨气——虽然他没有找他,但他知道,石冠中一定有想法,这里至少还有个面子的问题,中国人是非常重视面子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他不能把石冠中和袁喜才都得罪了,那样做的后果是严重的,一旦这两个人都和他离心离德,西河就危险了,幸好一会儿于得水会到来,听听他的意见。
送走了袁喜才,小野就点燃一支烟专等于得水了,片刻后于得水走了进来,他的礼帽上挂满了雪花。小野见他进屋,亲自帮他拍打雪花,同时喊来卫兵,给他们沏上热茶,脸上还挂着歉意,似乎这么恶劣的天气中,不该把于得水找来。他脸上那真情的流露,让于得水很是感动。
于得水把大衣挂在紫檀木的衣服架上,优雅的点燃了一支烟,脸上同样露出欣慰的表情,坐在茶几的对面,用细小的眼睛看着小野。“太君,你不找我,我也会来找你。”
“哦!这样说,我们想到了一块?”小野放声的笑了。“能告诉我原因?实话的讲。”
“很简单,我不知道谁会来接你的班。当然,不管是谁,都不如我们之间那么熟识,配合默契,而你小野君的才干,心胸,对中国熟悉的程度,在贵国也不太好找吧!和你在一起做事,踏实,愉快,所以你要离开,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追随,当个马前卒就行。”于得水说,口气有些沉重,脸上的表情同样是凝重的,刚才的话的确是心里话,因为他心里明白,再找个像小野这样信任自己,理解自己的鬼子军官,根本不可能,这才是他离不开小野的真正原因△为一个老江湖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都离不开做奴才的命运,因为主人是日本人,而像小野这样能够理解、明白奴才处境,并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的主人,打着灯笼也无处找。
听见于得水这样说,小野“呵呵”的笑了起来。“于镇长,你的以为我的会抛下你?哦!不,不!我的去哪,你的自然的和我一块走。”
“真的?”于得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谢谢小野太君的信任。”
“客气的不要,你和我早已经交心的有,我们的朋友大大的。在西河,我们的配合默契,你是我的张良,我需要你的帮助。”小野说这番话到不是客气,的确是出于真心。到冀州去上任,他身边确实需要一个知心的能人,遍观西河,除了于得水,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够帮上他的忙。处理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于得水比他强得多,他小野只善于做王道的事,对于小人之间的你争我夺从心里看不起,他对自己这一弱点很是了解。
“太君过奖了,不过太君到一个新的地方,身边没有自己的人,做起事情来,难免会碍手碍脚。在我看来,太君身边只有文臣,没有武将也还是欠缺。”于得水既然得知小野要把自己带走,就不能不为他谋划了。“有些事情可以摆在桌面上做,太君不会缺少这样的人,可是有些事情需要地下操作,这就需要自己人了。”
“哦!”小野明白他指得是什么,不由自主的发出了长声,关于这一点,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心中没有找到恰当的人选,既然于得水这样说,说明他心中有了成熟的人选,这倒是应该听听他的意见。“于镇长看好了谁?”
“袁队长。”于得水一字一句的说。
小野大吃一惊,他以为于得水会举荐石冠中,因为他和石冠中的关系密切,地球人都知道,却万万没有想到,于得水提出的人选是袁喜才。“为什么?”
“袁队长这个人讲义气,在他心中,没有国家、组织和政府的概念,只会臣服于某个人,是属于能做死士的哪种人。他对自己欣赏的太君会百分之百的忠心,太君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因为他不会在乎道义什么的,这样的人,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那种死士。”也许是怕小野不明白,于得水给就小野讲了荆轲和聂政的故事。
小野早就知道荆轲,聂政到是头一回听说。但是他不明白,自己是去当冀州司令官,要这些私人武装干什么,因此没有接于得水的话,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于得水哪里会看不出小野的想法,就像讲故事似的,举了中国古代帝王和现代君王的一些事例,着重讲了军统头子daili,并明确指出,他实际上就是蒋介石的家奴,私下里,为蒋介石除去了很多政敌。
小野一边愕然的听着,一边暗自叹息,他真的没有想到,在阳谋的后面有着这么多见不得光的阴谋。既然于得水提到袁喜才,就让他想到了刚才袁喜才求他的事,正好求教于于得水,他就把这件事对于得水说了。
于得水之所以推荐袁喜才,一方面是出于公心,为小野寻找帮手,令一方面也是对石冠中不满。他觉得石冠中这次的事情干得太绝,目光短浅。方梅再有不是,也是你的太太,你为了怕牵连,怕丢了官,连求情都不敢,手下的弟兄会怎么看?谁还会对你一心一意?方梅出了这种事,谁都会这样想:你太太出了事你都不管,别人的事就更不会管了,一个带兵的,失去了手下信任,以后的仗还怎么打?不挨黑枪就不错了,做人不能做到众叛亲离的份上,哪怕是硬着头皮冒风险都应该去干,这是刘备摔孩子——刁买民心的事。如今听说袁喜才来为方梅求情,于得水知道石冠中完了,至少在小野心里会失去很多分量。他知道小野骨子里是很正统的,有着自己的道德水准,是喜欢硬汉的,大和民族的天性就是崇拜英雄,看来自己刚才的举荐算是找对了人,不由得心中暗喜。小野虽然是用讯问的口气,至少说,在他的心里是有缝的,否则他就没有必要问自己,直接否决袁喜才就是了。“太君,这件事不能草率处理,弄不好,会惹出麻烦。”
“你是说袁队长和石团长……”
于得水多狡猾,见小野说了一半把话打住了,他怎么肯把窗户纸捅破?可是又不能不回答。想了想说:“和一个女人比起来,袁队长和石团长是不是更重要?”
小野听了一怔,很快弄懂了于得水这句话后面的潜台词,不能不佩服他的聪明。于得水明明把话挑明了,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心想这就是中国读书人的狡猾吧!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间没有表态。
...(PrintChapterErr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