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张由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
梦中，他将张鹭的经历，和自己的过去，全都糅合在一起，捏出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明明梦醒后就能立马意识到梦中与现实世界的不同，可是当他尚在梦中，却怎么都看不破那其中的逻辑不通。
那种深深地无力感，想要予以，却穷极自身一切可尽的办法，也拿不出任何东西的挫败感和憋屈，贯穿了他的整个梦境。
也不知是否由于现实世界中压抑了太久，人体自卫系统以这种方式逼迫他宣泄出来的原因。
他在历经那样的困窘之后，蓄积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仿佛是经历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在梦中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像个不懂人事的孩童一般——
梦醒时分。
在梦中的一切情绪悉数褪去后，他却还是直愣愣地盯了房顶许久，明知梦中那一切皆是虚幻，心中的那股怅然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哎，我说，你们到底谁定的非在那大排档说事的？”
这天上午，难得的所有人都没课，四个懒汉就都这么一觉躺到了十点多。
早上有课的，早就起床出门去了，然而哪怕是没课的，其他宿舍的也都起来地差不多了。宿舍隔音不强，隔壁和对门的都已经叮叮咚咚地响起了他们起床后的洗漱声音，但王陆几人却都诡异地保持了安静，躺在床上不起来，哪怕是在他们皆数转醒之后。
翻来覆去烙饼了几回，还是雀哥先挑起了话头。
“摆明了是张鹭啊，你不看他点那菜么？其他馆子通常吃不到。怎么了？”刚醒不久，王陆的情绪依旧有些恹恹地，从床头捞过手机，眯缝着眼开始刷起围脖来。
“哦。”雀哥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又突然说，“说到那个菜，那个涨鸡蛋，看上去似乎挺好吃的样子吧……你们谁吃过？”
他其实是在等王陆解说，但奈何后者刚醒不久，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又刷上了围脖最新菜单，完全没听见雀哥的问话。
“就……就是盘炒鸡蛋吧？”没听见回答，雀哥就又自问自答了一句，只是语气间犹豫太多，显得极不自信。
“是不是类似咱第二食堂的那个番茄炒蛋？”霸王也放下手机搭了一句，然后拿手重重地拍了几下床栏杆，加大了音量喊话王陆，“问你话呢，大嘴。”
“啊？”王陆的注意力被这几声响，从围脖上的美食图频里震了出来，两眼对焦了好一会才看着对床的两人一脸懵，“啥？”
雀哥于是又迅速地重复了一遍。
“拜托，涨鸡蛋和炒鸡蛋，还有番茄炒蛋一看就是仨完全不一样的菜吧？而且还是咱学校食堂的番茄炒蛋，你们这也……太不讲究了。”讲到吃的，王陆就立马精神了，他带上安利的劲头，放下手机，支着手肘成躺佛姿态，“哎，跟你俩说话我还不好飚专业术语。等等我整理下语句。”
约莫半分钟后，王陆牌解说员又上线了。
“炒鸡蛋的口感偏向软滑，而掌鸡蛋的口感则是外酥里嫩……嗯，我指做的好的情况下。二者的做法是全然不同的，炒鸡蛋偏向于炒，涨鸡蛋……更偏向是煎。炒鸡蛋，一不小心就会炒得很干，所以很多人会将它与番茄一起炒，增加口感湿润度，或者是蛋炒饭，很少有单独炒鸡蛋的，而且由于西红柿和鸡蛋火候不同，大部分的番茄炒蛋中的鸡蛋都挺干的，必须配上炒番茄出来的汁水才好吃。但是涨鸡蛋却不同……”
“等等等等，怎么还讲上做法了？”一开始霸王还认真听着，结果他越说越来劲，听了好一会了还不见完，霸王就开始烦了。
更何况，王陆这样的解说还总让他想起初高中时老师讲的各种理论，他是最不耐烦听这个的，他要是能听得进这些，当初也就不会选体育这个专业了。
霸王不耐烦着，一旁雀哥也在频频点头。
“这就是导致它们口感不同的原因啊！而且吧，做得好了的炒鸡蛋和涨鸡蛋，可以是两种或者更多种的口感，但做得差的，就只有一种口味，那就是难吃。譬如咱们校食堂的西红柿炒鸡蛋。”
“滚滚滚！就你屁事多。”自己口中的美食被王陆一句话就给否定了，霸王怒道。
“哎，你们不能这么恼羞成怒啊，我说的是事实。”
“谢谢。”张由这时候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几人的话题，“昨天晚上的事，谢谢你们了。”
“嗐，哪的话，兄弟嘛。”一开始张由那句没头没尾的谢谢还真让王陆楞了一下，不过好在他也迅速反应过来了，然后难得地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这不那什么么，我猜到了那其中有问题，哪能不打探打探，就看着兄弟那么跳下去。”
“我们晚上再去吃一趟吧？”雀哥怂恿道。
“你出钱啊？”王陆凉凉道，一边又拿起了手机，“昨晚上吃掉我整四百块，一礼拜生活费。”
“我请吧。”那边雀哥糯糯了两声没回话，这边张由就开口了，“昨天那个原本该是我请客的，结果反而是你帮着我的忙，还要请我吃饭，该我来请的，该我来请的。”
“好啊好啊。”雀哥欢欣雀跃。
“滚滚滚，就知道蹭我光。”王陆像是赶苍蝇一样地冲雀哥挥手，一边又对张由道，“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交了助学贷款，打工费还有得剩？”
光学费和住宿费，一年下来就得上万五六，张由目前打的两份工，工资加起来才刚刚富余三千来块，这就是他一年的生活费了，因此他平日里只得扣扣索索的，时不时还得再打第三份短工。
而这工资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没法一次性到手，无奈之下，他只好尝试着申请了助学贷款。
张由的助学贷款办的并不算正规，因为他拿不出监护人证件复印件。但他却承诺在学期内还上而不是等毕业后，加之成绩优秀，求学心强，好歹算上添上了名额。
现在他用的手机，还是刚入校那会，无偿献血时，学校给的献血补贴费买的。
与张由不同，王陆虽说与家里断了关系，但严格来说也仅仅是与他爸一人断了联系，他&妈却是心疼孩子，时不时的也会补贴一二，只是他自己对于这种一边说着断绝关系一边又伸手要钱这事拉不下脸，因此也跟着张由一起过起了打工赚学费的日子，但有他&妈&的补贴，加上他还时不时往美食栏目投些稿子，日子也算过得比张由宽泛很多。
“嗯……算是有点……前几天去超市买袜子赠彩票，中了三千来块。”张由笑道。
“哟呵！好家伙！”王陆乐的从床上蹦跶起来，险些没撞到房顶，那样子，仿佛是自己中了奖，“是该你请客的。”
“那就晚上吧。下午还得上课。”张由看了看手机时间，“躺这么久浑身都难受了，我去吃饭。你们饿不？要给你们带饭么？”
“青椒肉丝盖饭。”霸王率先出声，一阵窸窣中掏出了钱，“喏，谢了。”
“煎饺，八块钱的。”
“嗯……羊杂面吧。你请客不？”雀哥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小期待。
“滚！蹭饭要节制啊！”张由立马怼回去，但也忍不住被雀哥那小神态逗笑了。
出了门，张由还在笑着，他莫名地觉得，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直到他在宿舍楼下，看到了他生物意义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