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侍卫把惜夫人搀扶进来,她面色如菜,枯瘦如柴,不停地颤抖落泪。双膝一落地,人就整个趴在了地上,一头枯黄乱发从肩头淹过来,遮去了整张脸围。
“惜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快从实说来。”倾心太后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焦急地问。
惜夫人颤抖半天,沙哑地说:“都是我做的,我恨王后,太后若能念及我以前的功劳,请太后速速赐死……”
“惜娟,你求死有什么用,你不说出实情,你只怕连死都不容易!”
倾心太后拽着她的双手,迫她抬头。
惜夫人只管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地应对倾心太后的逼问。
“如果我们能把胡木恩及家人找回来,你们甚至不必远走高飞,你可愿意说出实情?”
青鸢上前来,小声劝她。她猜测惜夫人的心结就在胡木恩身上,她很有可能会牺
牲自己,保住胡木恩。
但青鸢失望了,惜夫人还是沉默,正当青鸢再想劝时,惜夫人突然泪流汹涌,睁开眼睛看向青鸢。
“我也有年轻时,但我命不好。三岁为奴籍,六岁进宫为浣纱婢,不分春夏秋冬,每日寅时起,子时歇,浣纱不停。若稍有懈怠,便要受禁食和鞭打之罚。后来到了太后身边,太后性子温和,我以为脱离苦海。哪想,那才是我这一生真正的苦海。”
倾心太后退了两步,眼泪也涌了出来羿。
“渊帝为报复太后,以为我棋,极尽侮
辱。我嫁于焱殇,自知这一生不可能得他之爱。但我是痴人,我嫁给他,就得尽妻子本份,忠于他,热爱他,照顾他……”
“惜娟,别说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倾心太后不忍再听,蹲下去,把瘦弱的她抱了起来,小声泣道:“是我焱家对不住你,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让我说完吧。”惜夫人虚弱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男人能真的爱我。木恩他让我感觉到了幸福,他让我明白,我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不同。我想有我自己的家,有疼我相公,有我的孩子……”
“宣太医。”青鸢见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心中大呼不妙,立刻叫人。
“不必了……王后……”惜夫人看向她,表情有些麻木。
“惜娟,你得治病。”倾心太后焦急地劝道。
“不必再治。我不想再用你们焱家一个铜板,也不想再吃你们焱家给我的一片参。我吃不起,吃了这些,是要用一辈子来还的。”
院子里很静,众人都很难过。尤其是冷衫那些人,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受惜夫人照顾。有些情报,还是惜夫人冒险送出来的。可惜,惜夫人用尽了用力帮焱殇,却始终没能成为她曾经想成为的那个人……焱殇真正的妻子,大元的王后。
能怪焱殇吗?在他还是孩童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了渊帝和惜夫人的帐中之事。这对他来说,不是折磨?
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焱殇回来了,他站在众人身后,静静地看着人群里的三个女子。
“惜娟,你别说话了,冷衫,快把她抱起来,送回屋子里去。让太医赶紧过来……”
“真不必再救我了,我已吃了毒药。”惜夫人惨笑,拉住了倾心太后的裙角,大喘了一会儿,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想离开这里,与木恩远走高飞。王妾私
逃,这是大罪,我只能悄然进行。不想被王后在寺中撞上,我怕她坏了我的事,也恨你们让我这一生过得这样悲苦。所以,我就用了从天烬皇宫带来的诛情,我要报复你们……”
“我能找到胡木恩,请你相信我。”青鸢蹲下去,用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轻声说:“惜夫人,我知道说补偿二字,都轻视了你。但请你不要放弃你和胡木恩,不要放弃你们之间难得的感情。”
“不必说了。”惜夫人看了她一会儿,轻轻闭上了眼睛,“我死了,也能与木恩去团聚了。”
胡木恩死了?
青鸢猛地一抖,若真的如此,那惜夫人斗志全无,为保胡木恩家人,只怕真没有转圜余地!若她一心要扛下此罪,她又拿不出穆飞飞的罪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飞飞逍遥自在,看着惜夫人断送了最后一次幸福的机会。
“将罪妇惜夫人打入死牢,明日午时处以绞刑。”焱殇从人群后走过来,停到了她的面前。
惜夫人僵直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对焱殇的感情还在,这么多年的夫妻,不可能在短时间里一笔勾销。
“相公……”青鸢大骇,焱殇怎么一点旧情都不念,直接赐死?
“殇儿!”倾心太后也大急,赶紧上前来拦他。
“且不说惜夫人之前给王后下诛情之事,单说她又用一蛊下了毒的汤来谋害王后,就已是死罪。我大元国赏罚分明,她曾经有功,所以我给她荣华富贵。现在她有私
情,谋害主子,当然要罚以死罪。念在与朕夫妻一场的份上,赐她全
尸,已是对她的恩赐。”
焱殇冷漠地看了一眼惜夫人,环视众人,沉声道:“待张猎户苏醒之后,让他指认绑架太后之人,然后一并处死。”
“这又是为何?”青鸢惊讶地问。
“知情不报,死罪难逃。”焱殇冷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冷衫等人无奈,只能抬起惜夫人,直接投入了大牢。
青鸢左右看看,暗思,莫不是焱殇yu火未消,所以借机宣
泄?咦,对了,他的诛情解了吗?
快步跟进房中,焱殇正在换衣裳。仔细打量他,虽然表情平静,但眼底怒气暗涌,让她不敢轻易招惹。
“杵着干什么?”他微微拧眉,扭头看她。
青鸢打了两声哈哈,壮着胆子问:“泠涧有解药了?”
焱殇的脸色更难看了,冷笑几声,拖出纸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字,让一名侍卫拿去给卫长风。
不能让他一个人恶心死,得让卫长风也明白喝了什么东西!
“惜夫人之事……”青鸢又壮着胆子问。
“什么事?该死的就得死。”焱殇嘴角轻抽,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写什么?”青鸢走过去,好奇地往纸上张望。
“给冷潭的旨意,”焱殇手挡了一下。
青鸢识趣地缩回了脖子,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
“规矩就是规矩,能告诉你的我一定告诉你。”焱殇眉头轻锁,严厉地训了两句。
青鸢又嘀咕,走去门前,让人去牢里打招呼,不要为难惜夫人,小心伺侯茶水。说不定焱殇会改主意呢?
正说话时,一名侍卫疾冲过来,抱拳深揖,匆匆道:“王,惜夫人撞墙自尽了。”
“什么?”焱殇猛地站了起来,朝着外面盯了会儿,又缓缓坐了下去,挥手道:“拖出去埋了吧。”
“站住。”倾心太后从房间里冲出来,哑声呵斥,“殇儿,这样未免太没良心!”
“母后说要怎么办?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每一个有功之臣,都来谋杀朕和王后一回,朕统统饶恕他们,这天下还怎么治?”焱殇面不改色地说。
“好、好……”倾心太后瞪了他一眼,扶住侍女的手,连连捶打胸口,哽咽着说:“扶我回屋,我要取衣裳钗环,亲自给惜娟梳洗,送她上路。”
“母后,这不合规矩。”焱殇不满地说。
“那也把我打入大牢!若你对她好一点,她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倾心太后怒气冲冲地训完,摔上了门。
过了会儿,她亲手捧着衣裳,身后的婢女们端着金盆,拿着首饰脂粉,紧随其后。
“来人,把密旨送去给冷潭,尽早营救冷啸回来。”焱殇把密信叠好,递给了窗外的侍卫。
侍卫捧着密旨,匆匆跑向外面。
青鸢看到穆飞飞的窗子后,身影快速闪了一下,心中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
“你准备一下,我们明日要去和南月他们会合。大元城的宝库图今晚就能修复完毕,等珍宝运出来之后,就可以给将士们提供充足的粮饷。”焱殇拍拍青鸢的肩,沉声道:“惜夫人这样的小事,暂时不要再管。”
“呃……”青鸢看着他严肃的神情,越发坠入云雾之中——什么时候画过宝库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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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太后房中哭声还未停歇。
青鸢亲自进去奉了两回茶水,都被太后逐了出来。她索性回屋子去休息,不再伺候这位难缠的婆婆。
穆飞飞也一直侍奉在太后的房间里,陪着垂泪,伤心得像是死了亲妈!
青鸢好想一铁筷子戳破她的假面!
“王后,王在何处?”冷衫手捧着一只小盒进来,左右张望,疑惑地问。
“太后逼他去送惜夫人的灵柩了。”青鸢小声说。
“哦,那……那这个放在何处?”冷衫把小盒递过来,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这是宝库图,属下要去安排出行之事。图放在王后这里最保险。”
“给我吧。”青鸢拿过了图,走到墙边,打开暗格放了进去。
“属下告退。”冷衫抱拳,退出了房间。
青鸢收拾了一会儿东西,太后房间中传出了更大的响动,好像是太后晕过去了。青鸢赶紧丢下了东西,疾冲向太后的房间。
“我去找泠涧。”穆飞飞双眼通红,转身就往外跑。
青鸢来不及细想,蹲到榻前,给太后揉心窝子,帮她顺气。几个侍婢在一边,跟着一起掐人中,喂参汤。
折腾了好一会儿,倾心太后才幽幽地醒了过来,眼神直直地看了会儿青鸢,长叹道:“惜娟就这样走了……”
“太后,
她能脱离苦海也未尝是件坏事,希望她来生投个好人家,不必吃苦。”青鸢柔和地劝道。
“对,我要去烧香,我要替她去祈祷。”倾心太后猛地坐了起来,脑袋又是一阵晕眩。她扶着额头,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着身子起来,让两名侍婢扶着,快步走向墙边供奉着的佛龛。
“太后。”穆飞飞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小声说:“泠涧很快就来。”
“来,飞飞,你和王后一起来给菩萨上香磕头,让惜娟来世遇上好人家,一生平安。”倾心太后扭头,哽咽着说。
穆飞飞立刻跪了下来,恭敬地上了香,磕了三个响头,虔诚地许愿。
青鸢眼尖,穆飞飞的头发上蹭到了一些粉色茶花粉,她出院子去找太医,怎么会蹭到只有她房间外才有的粉色茶花粉?
她暗叫不好,转身就往房间跑。打开暗格看,那盒子稳稳地放着。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盒子,里面的纸也稳稳地叠着,没什么异样之处。
难道是她多心了?
扭头看对面的房间,倾心太后的房间里人影晃动,木鱼声声传来。
穆飞飞实在太沉着了,到了现在,她居然还敢不慌不忙地伺候在太后身边,她是真不怕被惜夫人揭发出来,还是有把握太后不会让人伤害她?但看今日太后对惜夫人的态度,若这些事真是穆飞飞干的,只怕到了最后倾心太后还是会念着她师兄夫妻的恩情,放穆飞飞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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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雅静的小房间里,小油灯的光暖暖地笼罩在梨花木雕成的贵妃榻上。
惜夫人躺在榻上,呼吸清浅,神态疲惫。
“我不会休了惜夫人,你永远是大元国的惜夫人。”焱殇弯下腰,捋开她脸颊边被汗水和泪水濡湿的发,沉声说:“造化弄人,让你我结为夫妻。即是夫妻,那就同命相连。跟着胡木恩走的,是小画。”
“你记得我的小名?”惜夫人睁开了眼睛,愕然地看着焱殇,“这名字多少年没人叫过了。”
“我九岁那年,烧得快要死掉的那晚,你抱着我,给我唱你家乡的小曲,告诉我你的小名,你说你爹最爱叫你小画。但三岁以后,就没有人叫过你这名字,只有你娘留给你的那只玉佩上的字,还提醒你,你曾经有个家。”
“你居然记得。”惜夫人含泪点头,吃力地抬手去摸他的脸,“我知道这些年来,你看着我就觉得受到了践踏,所以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是,我确实很难接受。”焱殇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肃容道:“所以,小画可以和胡木恩走。就算是他的尸骨,你也应该见见,亲手埋葬他。若他侥幸生还,你更是赚到了,能与他成为夫妻。从此世间没有惜夫人,只有胡氏。”
“尸骨……”惜夫人大恸,喉中咕噜地响了几声,差点晕死过去。
“惜娟,你只要说出实情,我会为你做主。若你真是因为恨我们,那我们也会既往不咎,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被人逼迫,你难道就不想为他讨个公道?”焱殇又问。
惜夫人抽泣着,泪眼婆娑地说:“怎么讨?他们剁下了木恩的两根手指给我,若我不认下罪名,就会将他剐心拆骨……我这一世,唯他不想辜负,就算让我死上千百回,我也心甘情愿。”“为何要死呢?有我在,你不会死,他也不会死。这是我欠小画家姐的,小画家姐以后就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相公了。”焱殇抚了抚她的额头,温和地说。
“姐姐?”惜夫人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愕然的光。
“惜夫人是渊帝塞给我的,小画家姐是我自己认下的。”焱殇目光沉着地看着她,缓声说:“我已向外传出惜夫人撞墙自尽的讯息,你现在告诉我是谁,说不定我还来得及救回胡木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