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唱完:“软咍咍刚扶到画栏偏,报堂上夫人稳便。少不得楼上花枝也则是照独眠。”整个大厅内掌声雷动。
唱戏的演员谢了幕,听戏的观众满足离场。
而程君相,也该为这段不可名状的纠葛画上句号。
故事本就不该开始,最好趁早结束。
不愿醒悟的人才会一拖再拖。
结果双方才都被折磨着。
她败给世俗的眼光,阿笙败给懦弱的她。
“时隔九年,再次陪你听《牡丹亭》,颇有时光如梭的感觉,我在他乡辗转一年,终究还是放不下你而回来了。”
如今的程君相已经适应了导盲犬的牵引,不再需要出剧院时阿笙温暖的大手牵着了。
“这次你不会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听着听着又出神了吧?”阿笙的声音依旧温和绵沉,“这次全场整场戏下来,你可没说一句话。”
“你还是喜欢那句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吗?”她笑着问。
“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写照,不喜欢也会有共鸣阿。”
程君相听见阿笙的鞋子踩在雪上“啪啪”的响,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风一吹感觉脸都吹跑了。
“你呢,你喜欢那一句?”阿笙问她。
我啊,十八岁那年我喜欢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现在:“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这句还不错。”
十八岁时,程君相身边的还是个二十八岁的大男孩,现在她眼前的他已经是三十七岁的男人了。
“阿笙,”程君相停下脚步,面对着他,面对着她深爱了十二年的男人。
她说:“你去了a市一年,这一年我过得很好很平静。就是以前太依赖你,只要你离开我很久我就会胡思乱想,但是这一年我适应了很多东西,我能够像普通人那样去正常的生活,开着单品店,闲暇时听听戏挺祥和的。”
“我回来了,”阿笙紧握起她的双手“我陪你开店,听昆曲,一起旅行,就这么一辈子,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不好。”她笑着说。
十八岁那年程君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能陪她到老。
但是,那只是愿望而已。
程君相曾经最想要的是他能够不离不弃,一年前和苏兰的那次对话恰合时宜的浇醒了冷酷卑鄙的她。
阿笙就是一道闪耀的光芒,是一颗能量巨大的太阳,可以照耀所有,唯独无法照进黑暗,黑暗不是变成明亮,而是彻底消失了。
她是处在黑暗里的人,习惯了黑暗的我如果照见太阳,她只会融化在黑暗里,随着黑暗的消失而消失。
“回到a市吧,那里才适合你。因为我你已经被埋没了十一年,不应该继续被埋没下去。”
我欠你的太多,我的爱太脏,不应该去打扰你。
“那是我自愿的,君相。”阿笙激动的禁锢住她的肩膀,“并没有人逼我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程君相感觉到来自他双手的颤抖。
“去年,你告诉我你要结婚,可以,我为了不打扰你,也为了逃避这个事实我去了a市。”
他激动时,双手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大,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断。
“可是你没结婚,我被蒙在鼓中整整一年。一年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我到哪都可以看到你的影子,时常担心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你的丈夫对你好吗?你会不会不开心……”
她听着,眼泪终究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阿笙走的时候,她没哭。
阿笙走之后,她也没哭。
她一个人碰到手足无措的时候依旧没哭。
可,现在她哭了,泪水像打开了的水龙头哗哗的流个不停,似乎要把这一年没流的泪流个够。
“我结婚了,”
她拼了命的挣脱他的桎梏,不顾形象的叫嚷起来:“我结婚了,我结婚了,你听见了吗?卢笙,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不可能。”
暖暖的牵引线从手里滑落,她用双手捂住脸在原地痛苦地蹲下,身体因为哭的太猛而颤抖起来。
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人什么事会击垮她的理智,大概就是他和她自己的心。
随后她被一双大手粗鲁的拉起来,阿笙扳开她捂住脸的手。
“你没有,你没结婚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他对着她吼,带着撕心裂肺,带着歇斯底里。
“我明天就去结婚,我明天就结。”她慌乱的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我明天就去登记。”
阿笙很不客气的抢下她的手机,随后她听到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她急忙想去捡,却听到手机被狠狠踩碎的声音。
不用想已经被他踩成稀巴烂。
“为什么?”阿笙咆哮着,怒吼着,“你还在介意吗?介意我是你妈情人的儿子?”
说完,周围一片唏嘘。
程君相这才意识到我们两在大街上。
她摸索着阿笙所在的方向,看不见真的是个很大的问题啊。
她扯着他的大衣衣角央求他回家再讨论这件事。
他顺势紧握住她手腕,她被他一把拉到他跟前,湿热的气息喷在她额头上。
“是不是?你是不是还介意那件事?”他不顾众人眼光不管这是大庭广众怒火中烧的逼问,“回答我,是不是?”
如果,,,如果这样回答可以让你死心的话,那么我愿意点头。
“是,”程君相决然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指着自己胸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是,我介意,我很介意。我妈,我亲妈,我想不通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管,为什么她会给你交了六年的学费,所以我介意。”
她深深吸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窒息般的吐字中缓过来。
凭着感觉用手指指着他的肩膀:“如果没有你,我妈死了她给你交的六年的学费钱就是我的了,六年呢,学费得是不小的数字吧?所以我恨你。”
“你,,”阿笙放开她的手。
程君相听见他颓然的声音,如同一座大山压下,她鲜血淋漓。
“这十一年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吗?”他疲惫的问她,声音变得嘶哑,低沉。
我在乎,我当然在乎,只是我身上的包袱太重,亏欠太深,唯一能弥补的就是离开你。
“我怎么会在乎利用了你十一年?”程君相笑了,轻蔑的笑了,“就算你愿意继续这么作践自己,我也没了耍猴儿的心情,你要天生就这么贱,那就换个人来继续糟践你。”
“你在激我,对吗?”阿笙扣住她的后脑勺逼迫她面对他。
“你可真自负,只要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想到我爸头上那顶大大的绿帽子,你让我怎么继续跟你生活下去?”
“你爱过我吗?”阿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差点击溃她所有的伪装。
程君相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的说:“我恨你还来不及。”
“你有爱过我吗?”阿笙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十分坚定,又好像底气不足。
“爱没爱过?”他问。
她沉默的垂下眼,良久他终究彻底的放开了她。
“好,是我贱,我作践自己的那十一年就当偿还你妈交的学费,程君相,从此以后你不欠我什么,我们两清。”
她听见他说完之后凄怆的笑了一声。
程君相想摸摸他的脸,抱紧他,告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是我不值得,你别恨自己。
但她就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不要企图从我眼中看到什么,也别期望她的脸上会露出什么。
程君相,就是个没有灵魂的走尸。
“程君相,你他妈真够狠。”十二年来,他第一次对她讲粗话。
听起来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发现真相后的绝望。
程君相听见他的脚步渐行渐远。
她能想象出他离去的背影多么寥落,她知道被自己伤过的心从此留有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只愿,会有一个眼睛明亮心灵清澈的姑娘走进他的生命替代她,从而使他放下她。
走进花店,老板将夜来香递给程君相时特意提醒:“你最近买夜来香买的越来越频繁了,还是向日葵好。”
她笑着付完钱,临出门时,她想自己应该谢谢老板的善意,便解释:“这是最后一束。”
这个城市又开始落场大雪,她仰起脸迎接这最后一场雪花,不仅不温柔,简直就是抛沙子儿,一粒一粒砸在她皮肤上,脑子里。
程君相拖着疲惫的身体,拿着一束夜来香带着暖暖走在风雪之中。
她还是喜欢夜来香的味道。
她还是选择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
一语未了,四下安静如同古墓。
众人看着啜泣的乔湘湘,谁也没说话。
直到许鹭洲把自己的女朋友揽进怀里,陈嘉上递过去一盒抽纸。
许鹭洲接连抽了好几张,给乔湘湘抹眼泪鼻涕。
乔湘湘平时不容易感动,也不容易哭。一旦哭起来则一发不可收拾。
她在许鹭洲怀里哭的东倒西歪,仿佛悲痛欲绝,伤心的程度像是虞玖微死了。
陈母陈父二人最是尴尬,怎么也没想到吃顿饭,吃成这样。
陈母给陈嘉上使眼色,陈嘉上立马说:“不早了,鹭洲你先带湘湘上楼休息吧。”
“好。”许鹭洲扶着乔湘湘起身,临走前向陈母陈父点了点头,“那我们先上去了。”
虞玖微主动留下来收拾碗筷。
“你也跟着嘉上回去休息吧,这些不用你干。”陈母捉住虞玖微的手腕说。
“阿姨还是您和叔叔去休息,您做了饭,叔叔也抱恙,您们需要注意,这里我来收拾就好。”虞玖微说。
陈母见虞玖微坚持己见,便不再拒绝,戳戳陈嘉上的胳膊:“那嘉上你在这陪陪玖微。”
陈嘉上抱着一堆碗筷跟着虞玖微进厨房,碗筷轻放进洗碗池,打开水龙头,陈嘉上推开虞玖微,自己洗了起来。
“你把桌上收拾干净就行。”
虞玖微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那行。”转身走出去。
两人洗完碗,收拾完桌子,虞玖微给乔湘湘煮醒酒汤:“她喝太多白酒会不舒服,不喝醒酒汤,晚上回睡不着觉。”
陈嘉上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醒酒汤煮好的过程中,陈嘉上从身后抱住虞玖微,手臂环绕着虞玖微的腰,右手抚摸着虞玖微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说:“等这次回a市,我就去买结婚戒指,明年我们就就结婚好不好?”
“是不是太快了?”陈嘉上抚摸着虞玖微的戒指,虞玖微抚摸着陈嘉上的手指。
“是啊。”陈嘉上紧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眼睛深情款款看着她说,“可是我真的非常想快点把你娶回家。”
虞玖微笑了。
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遇到陈嘉上以前,如果有哪个男人才认识她几个月就向她求婚,虞玖微一定会耻笑这个男人想结婚想疯了。
然而遇见陈嘉上,那些之前自己设置的条条框框就已经不重要了。
锅里冒出泡泡,水开了。
虞玖微打开锅盖,把醒酒汤盛进小碗里,在用托盘托着。
她那些托盘转身离开厨房上楼。
陈嘉上抓抓头发,跟着她上楼。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不给个信……”
陈嘉上腼腆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心里挺没底的。你……你要不同意,我就再接再厉。”
二楼,左转,虞玖微停在客房门前,敲了敲门。
等待对方开门的间隙,虞玖微回过头,发现陈嘉上满眼期盼地注视自己。
虞玖微忍不住笑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子的陈嘉上让她想起她爸爸以前养的拉布拉多。
“那就等你买了结婚戒指再说吧。”
虞玖微话音刚落,正巧许鹭洲打开房门。
“照顾好你老婆吧。”虞玖微把醒酒汤连着托盘一起塞给许鹭洲,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晚安。”
许鹭洲十分感激于虞玖微的周到:“谢了。”
这时,乔湘湘不哭了,在发酒疯,身子歪趴在沙发上,狂喊“虞玖微”和“许鹭洲”。
“快进去吧。”虞玖微提醒道。
许鹭洲关了房门。
陈嘉上上来牵虞玖微的手:“我们也回去休息吧。”
言语亲昵,颇有撒娇的意味。
虞玖微笑了笑,伸出手把陈嘉上的脑袋拂到自己肩膀上。
两人一起朝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