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邻居眼里，张氏命好，能嫁给张屠夫是她祖上烧了几辈子的高香，而张屠夫就是个傻子，是个怕老婆怕出病来的懦夫，让人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
魔军围城后，肉铺就关张了，到了晚上，门前的那张肉案旁再也看不到张屠夫独自饮酒的身影，紧闭的房门内，却不时有男人的声音传出，而张氏却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
今夜，肉铺的房门紧闭，微弱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射在门前黑漆漆的石阶上，显得格外凄冷，如果有人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去，就会看到令人不忍直视的一幕。
“小小，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说话的是张氏，她偎依在张屠夫的怀里，张屠夫的双臂环绕在她腰间，由于张氏的腰太粗，即便张屠夫用上了两条胳膊，也只能勉强把她抱住。
“从被老爷捡进府里那天算起，总共有三十八年七个月零十天。”张屠夫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憨厚。
“三十八年了，好漫长啊。”张氏看着桌上昏暗的油灯说道，今晚，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甚至还有些悦耳。
“可不是嘛，那时我才五岁，如今都人过中年了。”张屠夫感慨道。
张氏抓起张屠夫的手，放在自己满是肥肉的脸上，“这些年，和我在一起，你后悔过吗？”
“怎么会呢？你一个大小姐，肯嫁给我这个下人，是我张小小的福气，别忘了，我的命是老爷救的，要不是他，我三十八年前就死了。”张屠夫脸上浮现出憨厚知足的微笑。
张氏扭头看了张屠夫一眼，眼中隐约有泪花闪动，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灯光下似乎也不渗人了。
“可我从没把你当下人看待。”
“我知道。”张屠夫轻轻擦掉张氏眼中将要流出的泪水，柔声道：“你温柔善良，美丽端庄，在我心里，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孩，在十岁那年我就决定这辈子非你不娶了。”
这番话，如果被周围的邻居听到，一定会震惊无语，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眼前的张氏实在都和这八个字沾不上边。
“可我现在又胖又丑，你真的没嫌弃过我？”
张屠夫粗糙的手指抚摸在张氏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上，眼中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脸上的刀伤，是替我挨的，你的腿，也是为了帮我逃命摔断的，这样的女人，怎么会丑呢？在我看来，世上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万分之一的美丽，老婆，这么多年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吗？”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张氏一把抱住张屠夫，泪如雨下，“这辈子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能娶到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张屠夫边给张氏擦眼泪边说。
“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张氏哽咽道。
“为什么？”
“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竟然不能给你生儿育女，让老张家传宗接……”
“老婆，别再说了。”张屠夫大声打断了张氏，“这话都说了十几年了，你不烦吗？”
看到张氏默不作声，张屠夫压低声音说道：“这些年，为了这件事情你老是和我吵架，闹的街坊邻居都把你当成了泼妇，别家的女人巴不得自己的男人只守着自己，你倒好，硬是想让我再娶一房，我不愿意你就大吵大闹，还把西街的李寡妇塞到我被窝里，你说你是不是很傻？”
“那是李寡妇自愿的，她人很好，也对你中意，我也喜欢她。”
“可我真的只有你一个就够了！”张屠夫的声音又提了起来，“等明天逃出城后，我就带你找个没人的山林隐居，那里只有我和你，看你还怎么给我找女人，”说到这里，张屠夫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张氏把头埋在张屠夫的肩头，眼中又流出泪水，张屠夫轻轻拍着张氏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张氏脸上忽然涌现出痛苦的神色，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水。
“小小，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张屠夫柔声道。
“再娶个女人吧。”
“你……”张屠夫生气了，他一把扶起张氏的身子，刚要说些责怪的话，却被张氏嘴里冒出的鲜血吓的惊叫起来，“你怎么了！老婆！”
“别动，听我说完。”张氏一把摁住了张屠夫，“刚才我吃了药。”
“什么药？”张屠夫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香散。”
“啊！”张屠夫脸色惨变，“那是毒药，你，为什么！”
张氏伸出手来抚摸着张屠夫的脸，柔声道：“魔军围城，城主要保护大家逃跑，城里车马有限，如果全部带上根本就逃不出魔军骑兵的追杀，这个时候，总要有人为大家做点什么，我不想落在魔军手里，那样会生不如死，你明白吗？”
“不，不要！”泪水迷住了张屠夫的眼睛，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我一定能带你逃走的，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什么不相信我！逃亡令上说一家出一人，我可以留下和魔军战斗，让你逃走，难道你忘了，我也是修行者，还是战星境三品的高手！我能保护你的！你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找解药！”
“没用的。”张氏一把抓住张屠夫的胳膊，摇了摇头，嘴角又溢出了血水，“半个时辰前我就把药吃了，现在毒已攻心，临死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情，好吗？”
张屠夫泪如雨下，七香散的毒性他非常清楚，别说像张氏这种不会修行的普通人，就算是三境的修行者，在服下半个时辰后也必死无疑。
“你说，多少件我都答应你！”
“多杀魔人，保护城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安全离开，你也要活着，好好活着。”
张屠夫拼命点着头：“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护他们逃到安全的地方，我也会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张氏满意的点点头，“第二件事，西街的李寡妇还年轻，她的男人战死后一直没嫁，你要娶她，让她给你生好多的娃，让张家有后，等娃长大了教他们修行，杀魔人，魔人不死光，我们是不会有好日子的。”
“老婆……”
“答应我，娶了她。”张氏嘴里又喷出了一口鲜血，她肥胖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张屠夫扶住张氏的身子，痛哭出声。
张氏欣慰的笑了笑，缓缓倒了下去。
片刻后，肉铺里传出张屠夫撕心裂肺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