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氿及时去镇上最好的制衣阁买回来新的衣衫,酆一量给浑身透汗的明思令换好里外干净的,自己方才换了件雀蓝衫袍,更显得整个人清癯消瘦。
他忙着照顾明思令,喂药、更衣、擦汗这些他从未做过的事情,如今已经十分娴熟。就这样,他不眠不休,寸步不离照顾了她一天一夜。
除了泡药浴,每隔一个时辰,明昭会煮药给明思令喝,每隔三个时辰,再为她施针。明显的,她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但仍旧会在忍痛中再次疲惫睡去。
尽管意识并不完全清醒,但明思令仍然会尽力忍痛,连唇瓣都被咬破了,血肉模糊的。
酆一量不忍,便把自己的手臂放到她口中。痛到不行,她也会咬住,但更多时候她会用脸颊蹭着他的手腕,用尽全力去忍耐。
“魔尊,我给你煲了参汤,请用一些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也支撑不住的。”明昭实在看不下去,端着一碗参汤放在酆一量身边的桌几上。
后者微微点头,依旧面无表情低声道:“多谢。”
他并没有立刻喝参汤,而是轻柔地把一直握在自己掌中的小手放回锦被中,又仔细地为躺在床榻上昏睡的少女掖好被角,这站起身时喝参汤。脸色苍白的男人几乎摇摇欲坠,勉强扶着桌几站定。
想来,傲慢如他,若非体力确实到了极限,恐怕连这碗参汤都不会用的。
说实话,看酆一量如此衣不解带照顾明思令,明昭对这往日里冷面毒舌魔头的印象也大有改观。她也明白,其实这两个骄傲的家伙,彼此用情至深,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酆一量长眉微蹙,他放下白瓷碗,警觉地挡在床榻前。
随着一声暴响,房门被小氿和六神撞开了。他们相继狼狈不堪地跌落在青石地上,身上都有受伤的痕迹,但又都立刻一跃而起,再次迎战。
“尊上,拜月门来袭。”小氿凛然一喊,他尽力挡住房门。
而六神怒喝一声,由彪形大汉的人样忽然摇头一变,恢复了八尾灵猫的战斗态。它俯身怒吼着,锋利爪牙毕现,还用在空中飞舞的长尾巴将床榻护卫得严严实实。
“小十,到我身后来。”它不忘提醒愣住的明昭。
后者扔下托盘,她敏捷地跳上床去,一个俯身护住明思令,而手中也多了一枚锋利的匕首。
房外的嘈杂声更加激烈,只听八皇子元晏厉声喝着:“昭儿,别怕。我在外面。来人啊,把后院给本皇子团团围住,一个不放过。”
他话音未落,贱令已经举着彤弓率众冲入房间。紧接着,他身后跟进来一个穿着玫瑰色华丽衣裙的锦瑟,她浓妆艳抹,妖娆妩媚。
“元晏,他们就是灭月门的人,你把院门守住,不要放走任何一人。”明昭透过窗子用力喊着,想要威慑闯进来的人。
“小丫头,你现在的胆子很大啊,就凭几个凡人兵士,拦得住我吗?”锦瑟一甩衣袖,讥笑不已。
她话音未落,一道冰蓝霹雳凌厉而来,她挥袖挡住。
酆一量后退半步,阴冷着俊脸,颀长手指做了个手符,刚要出招却被锦瑟吼住。
“酆一量,你不要命了吗?我是来救明思令的!”她又抢前一步,生生拽住他衣袖,心疼道:“你的灵力就要耗尽,你想灰飞烟灭不成?放心,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鸩灵阴谐,现在就在我手里,只有她能救明思令!”锦瑟凝视着酆一量的琥珀双瞳,又气又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半分酆都魔尊的风范?”
“尊上,别信她,她刚才就骗了我。骗我给她开门!你怎么证明阴谐在你手中?”小氿气急败坏,严阵以待。
锦瑟看了一眼贱令,后者打开手中的金匣,里面放着一根灰蓝与亮红相间的羽毛,周身笼罩着一层隐隐的黑雾。他让众人看了一眼,又立刻小心翼翼合上匣子。
“没错,阴谐就在咱们手中。只不过,如今只有锦主子知道她关押之处。所以,就算你们打赢了咱们,依旧没有救人的胜算,奉劝一句,别费力气啦!”贱令洋洋得意,眼神阴狠毒辣。
“你们谁敢靠近我老大,小爷就咬死他!”六神张开血盆大口,呲着狰狞的尖牙:“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
“哦,你舍得这女人死吗?”锦瑟瞟了一眼双眸紧闭的明思令,冷笑着:“和你死在一起,我倒没什么……龙哥哥,你确定要这样?”
“锦瑟,阴谐在哪里?”酆一量淡淡出声,他镇静之中裹挟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跟我走,我就把阴谐交给你!”她笑得牵强,却故意态度笃定。
“去哪里?”他言简意赅。
“只要你离开她,和我好好在一起一天一夜,我就放了阴谐,给明思令祛毒。三日之内,她若得解药,就不会死。”她美丽的双眸中,闪现着疯狂的光芒。
“为什么?”他不动声色反问。
“我只想和你两个人独处一次,一次而已。”
她忽然靠近他,在他耳畔轻轻恳求:“就让我做一天你的女人,我就放了阴谐。好不好?我只要一个你能正视我存在的机会。这要求过分吗?”
酆一量眸光闪过一丝凛光,他凝滞的目光就像冰冷湖水一般,几乎将锦瑟最后的自信瓦解崩溃,就在她低垂了眼眸,戾气刚刚显露之时。
“好。”她意外听见他淡淡回答。
众人都意料之外,大吃一惊。
“我可以跟你走,你把阴谐交出来。”酆一量整了整衣袖,扭头盯住并肩守着明思令的灵猫和乌灵狼。
“看好她,若有闪失,便扒了你们的皮。”他说的风淡云轻,但眸中凉意令人胆寒。
“尊上,小氿陪你一起去!”小氿忽然心慌不已,他跟住酆一量,十分不舍。
“魔尊,若灭月门不守信用,再将你陷入圈套,阿令怎么办?”明昭强作震惊,低声提醒:“等阿醒和贺大哥回来再做打算吧?他们已经去找运日了。”
“我等不及,明思令更等不起。若现在你不肯跟我走,回头我就将阴谐焚了,若你们两日内找不到运日,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那女人。或者,咱们就赌一赌?”锦瑟厉声威胁着。
酆一量遥遥望了一眼仍旧在昏睡中的明思令,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扔给小氿:“等她醒了,让她把荷包绣完,等我回来。”
小氿接住荷包,发现正是明思令亲手缝制绣着“令”字的那一个,只不过此刻心中一团混乱,来不及多问,只得重重点头。
“明姑娘,不必担忧。阴谐一定准时到。为令儿祛毒就拜托你了,多谢。”说完,酆一量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这时,锦瑟才悄悄舒了口气,她朝着紧蹙眉头的明昭,戏谑着:“明昭,让你的新情人别自不量力挡路。我可不介意误杀一位皇子。但这可就斩断了你的皇后美梦啊,你要想清楚。”
“卑鄙!”明昭嗤之以鼻,冷眼怒斥,遂而又不得不朝着窗外隐忍道:“元晏,开门,放魔尊和灭月门的人离开!我们……都没事。”
锦瑟笑得花枝招展,她紧跟上酆一量的步伐,更小鸟依人般拉住他衣袖,后者也没有刻意拒绝。贱令则举着彤弓,紧跟其后,他递了个眼色,灭月门的灰衣人警惕地后退着。
“尊上……”小氿捏紧了手中的荷包,哭丧着脸,扒着窗子用力往外看。
“这个,为了救我老大,大魔头不会要献身求药吧?”六神舔了舔嘴巴,难得敬佩道:“够意思!”
明昭蹙眉,看着灭月门的人走出自己视线,她思忖了片刻,把匕首藏入身后,又按住明思令的手腕切着脉。
“不行,我们不能坐等他们放阴谐回来,我现在就去找阿醒和贺大哥,必须尽快找到运日才行。六神,小氿,你们守着阿令,每过一个时辰就要给她喂药。药汤我已经熬好了,就放在药锅里。若阿令气息忽然紊乱,你们要轮流给她输送灵力为她续命,一定要支撑到我们回来?行不行!?”她盯住小氿和六神,缓缓道。
此刻,少女眸光果敢而笃定,第一次在危难时刻,她流露出成熟沉稳的气质,令人信服。
“我们没问题,但明姑娘如何找到夜公子呢?”小氿依旧有些担忧。
“不怕,阿令教过我如何使用术鹤追踪。”明昭从锦囊里掏出一枚青色纸鹤,将它放在唇畔,轻轻念动符咒。
果不其然,那纸鹤晃晃悠悠已经飞翔起来,似乎要指引着少女前往一个方向。
“小十,那你要小心。”六神叮嘱着,连灵灵都跳下床,用头拱了拱明昭的脚踝,似有恋恋不舍之意。
“昭儿,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元晏正好走进房间,身后跟着一众将士,他拦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少女,焦急道。
“我一个人去目标灵活,也好速去速回。”明昭看了看身后眼巴巴的几个人,压低声音道:“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还请殿下照拂。还有,我担心沙绾镇会出乱子,还请殿下即刻派兵,严守县衙及城门要塞。”
元晏愣了愣,他凝视着面前眸光倔强的少女,不得不点点头,无奈答应:“好吧,那你要小心。”
“等等……”他拦住明昭,转身结果侍从递过来一把宝剑,递到她手中:“这把月灈剑是我近日求得雌雄宝剑中的雌剑,它削铁如泥,更能开山辟水,十分锋利,送给昭儿护身之用。”
“太贵重了,我不要。”明昭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拒绝着。
“就算借给你,昭儿带上防身我也放心。若不然,我还是要跟着你的。”元晏微微蹙眉,坚持道。
明昭见拗不过他,只得接过月灈剑,只见这长剑剑鞘通体银白,唯独剑柄雕刻着一支栩栩如生的凤凰,双眸镶嵌着鸽血红宝石,拿起来轻巧灵活,毫不费力。
她忍不住抽出一段剑身,观之银白闪亮如同星辰一般耀眼,而薄如蝉翼的剑刃透着一股子迫人寒气,果然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多谢元晏,待我寻得运日回来,再完璧归赵。”明昭感激地笑了笑,她将长剑复而入鞘,急匆匆就冲出了房间。
望着少女渐渐远去的窈窕背影,元晏情不自禁浅笑着。
“殿下,那星溪剑您可要现在就用?”身后侍从捧着另外一只紫楠木剑匣,毕恭毕敬问道。
“罢了,就等昭儿回来,我再试剑。双剑合璧,不过是时间问题。”元晏顿了顿,又严肃道:“拿着本皇子的金牌,到莞山大营再调五千大军来。务必要护昭儿……和她的朋友,万无一失。”
“是。”侍从应诺,躬身后退出房门。
元晏这才转身看了看灵猫,挑了挑长眉,感慨着:“昭儿的朋友,果然……有趣。莫非阁下就是……八尾神狐?”
“你才是狐狸,你一家都是狐狸。狐狸的脸是尖的,小爷的脸可地正方圆。老子是八尾灵猫。我可告诉你啊,别打小十的主意,小爷咬人可很疼的!”六神躬身,低声咆哮着骂街。
“原来……是灵猫。幸会幸会……”元晏笑吟吟地,并不以为忤:“方才我让人备了几十只烤熟的肥鸡,那不如换成鲜鱼?”
“肥,肥鸡?”六神的口水已经顺着胡子滴滴答答落下来:“不用鲜鱼,肥鸡肥鸡就行啊。小爷打了一早上的架,都要饿劈了!可……我还得看护我老大,没时间……”
“无妨,还不快把将肥鸡送到贵客房间来。”元晏拍了拍手,他身后的侍从立刻忙碌起来:“来人啊,再唤几个女宫人来,要温柔体贴的,好好为明姑娘侍疾,不得有误。”
“几位贵客,还需要什么,随时召唤元晏。”他玉树临风,潇洒至极:“你们是昭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