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常,周嫲嫲是定要为自己邀功请赏的,此番生死一遭,反倒是将这些都看透了,只说:“老奴一条烂命,原是不值钱的,幸而二小姐垂怜,命人四处搜寻来了这药,才救了老奴的性命。老奴实在不敢居功!”
众人听她这话,皆是一惊,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二小姐身上。暗道连长街圣手刘胜强都没法子的事,这个傻子竟然能拿出解药来?
顾昀也奇怪,问:“姝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解药?”
顾姝心里冷笑,不仅有解药,还有毒药呢!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也没有料到周嫲嫲会将这个功劳推到她的头上来,一时间竟寻不出借口来。
“老爷明鉴。”倒是芸儿屈膝回说:“夫人擅长医术,临去时,给二小姐备下了不少的药。此次这药刚好对症,也是二夫人与大小姐的福气!”
她这一句话,令顾昀想起自己薄命的妻子,眸中露出伤感,沉沉地叹了口气。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就更加怜悯,“罢了,姝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顾姝面上一喜,上前摇着父亲的手,乖巧地问:“姝儿想要什么都成吗?”
顾昀怜爱地抚了抚小女儿的额发,点头,“是,只要不是出格的事,为父都答应你。”
“姝儿这两日被关在琉璃院里,快要憋闷坏了。本想着央求姐姐带姝儿出去散散心,哪里想如今姐姐也病着。”顾姝装作满面的担忧委屈,“听他们说,入了宫后,就不能再出来了。所以,姝儿想出去走走。”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一点,顾昀是非常有体会的。想到女儿即将入宫,他心里也不好受,只得点头,吩咐芸儿与周嫲嫲:“你们带上几名小子,好生跟着小姐,莫要叫人欺负了她。”
又嘱咐顾姝:“莫要贪玩,只坐着马车出去游耍一圈也便是了,虽在天子脚下,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顾姝闻言,喜不自胜,孩子似的绕着顾昀蹦跳了一圈,又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摇晃着,笑嘻嘻地说:“父亲最好了,姝儿最喜欢父亲!”
说着,也不管顾昀如何反应,转身拉着芸儿跑了,一边跑,还一边说:“快点快点,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众人见二小姐这幅样子,心里皆是好笑。果然是个傻子,成日家只知道吃的,将来入了宫,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看着女儿欢快的身影,顾昀满脸痛苦地阖了阖眼,不愿再去想后事。只招了招手,示意众人散去,自己亲自送了莫怀恩出府。
等回来时,大管家才上前去说:“老爷,现如今二小姐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此时让她出府去,只怕会引来财狼呐!”
“老夫如何不知道?”身为昙国首相,顾昀对朝中情况了如指掌,也知道小女儿入宫为后一事,惹得朝中人人眼红,除了属于顾太后一派的人,没几个会看好这场帝后大婚。
“你亲自带上几个好手,跟着姝儿,不要让她发现了。”顾昀沉声一叹,“这是老夫如今,唯一能满足她的要求。”
“是。”大管家也只得应声去了。
只说顾姝带着芸儿回到琉璃院,便将众人打发下去,两个人在房间里收拾打扮。
经过刚才的事,芸儿对二小姐更加崇敬,一边为她梳发,一边说:“从前夫人在世时,琉璃院就被梧桐苑压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没想到二小姐恢复过来,竟然把二夫人和大小姐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顾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肌肤雪白,朱唇俏鼻,两只眼睛就水灵灵的,闪烁着天真纯善。
没有人会相信,拥有这样一张乖巧可人的脸的人,会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就像没有人会相信,顾府的傻子二小姐,会亲手谋划这一出荒唐的闹剧。
“那些药虽不致命,但没有解药,很难好全。在我入宫前,梧桐苑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了。”顾姝从妆盒里挑拣着一支桃花簪子戴上,脑海里无端地浮现出那个梦境来。
她本能地觉着,梁颖母子的死,以及顾家二小姐的装傻,与梧桐苑脱不了干系。但她就是不明白,既然顾二小姐拥有七杀堂,为何不替母报仇?
“今日在梧桐苑,被顾丽珠打的那人是谁?”顾姝问。
芸儿道:“那是胭脂,是二夫人从外面买来的,从小跟着大小姐长大。也是个可怜人。”
芸儿替顾姝将散在后头的头发梳好,搁下牛角梳,压低了声音说:“大小姐脾气不好,一有不顺心的事,便拿身边的人撒气。”
她说着话,拿出一件蓝色的束腰外衫来。
顾姝起身,由着她脱下身上的桃粉衣衫,换上蓝衫,说:“你找个机灵点的人,给胭脂送些膏药吃食去,记着不要让顾丽珠瞧见了。将来,她或许对我们有大用处。”
经由刚才的事,芸儿对二小姐已经深信不疑,点头应下。
忽然,听到外头刘嫲嫲说:“哎哟,周姐姐,端茶送水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烦您动手呢?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还是回房歇着去吧。”
她的声音里,满是讨好与谄媚,令人听了就心生厌烦。芸儿更是皱着眉头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墙头草!”
顾姝理好了衣衫,笑说:“这样的人虽然讨厌,但用得好了,能更好地约束下头的人。你告诉出去,就说周嫲嫲辛苦,让她歇着去吧,此番去玉桂坊,就让刘嫲嫲跟着去。”
芸儿应下,出去吩咐了,回来时捧了洗脸水来,说:“刘嫲嫲听说能跟出门,就差把尾巴翘上天了!”
她说着话,将水盆搁在架子上,取出皂荚粉洗了帕子,递给顾姝擦脸,才想起问:“二小姐要去玉桂坊做什么?”
顾姝想了想,只言简意赅地给了两个字:“找人。”
二人收拾完毕,带着刘嫲嫲及另两个婢子,一道出门去了。
顾姝与芸儿同坐马车,其余婆子都随在车旁。
路上,顾姝阖眼假寐,芸儿倒像是放出笼的猴子,对外头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掀着窗帘往外瞧。看到些新鲜玩意儿,便说给顾姝听。
顾姝的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怎样才能查探出竹先生的身份,又不暴露自己呢?
那竹先生能出入皇宫,连七杀堂这样的杀手组织都查不出来他的身份,究竟是何方神圣?
“好可怜!”芸儿望着窗外,忽然感慨一声。
顾姝好奇,问:“什么?”
芸儿回头看着二小姐,泪眼婆娑地说:“适才奴婢瞧着街头几个娃娃,手脚都不全,跪在街边讨生活呢。”
顾姝从小被杀手组织养大,学的是如何弹指间取人性命,怜悯之心实在有限。但看芸儿满脸心疼,便笑说:“既然心疼,拿些碎银给他们也便罢了!”
“真的吗二小姐?”芸儿狂喜,“奴婢真的能给他们银子吗?”
“是真的!”顾姝郑重地一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又将芸儿唤住,叮嘱她说:“你让这些孩子去帮我办件事,事成之后,给他们十两银子。”
芸儿听了更加欣喜,忙问:“二小姐要他们办什么事呢?”
顾姝道:“你让他们去玉桂坊找掌柜的,问问看有没有竹先生这个人。”
芸儿不甚明白,“这位竹先生又是何人?”
顾姝笑而不语,芸儿便也不再多问,叫车夫靠边停了马车,下车去了。不多时,她便回来,说:“二小姐,一切都办妥了。”
顾姝点了点头,说:“我们快些,就在玉桂坊大堂内吃东西。”
马车至玉桂坊外,顾姝已经换了一副憨态,由芸儿搀扶下车,早有人迎了上来,将马车引到后头巷子里。
小二打着千儿上来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了?”
芸儿说:“替我们在大堂安排一个雅座。”
小二点头,往旁边让去,请二人先进去。
玉桂坊是白城最大的酒楼,位在城中心,占地千倾;除了待客的三层小楼,后头跟了七座,按被北斗七星排列。
主楼大堂是开放的,用竹屏风隔出了雅间,各处设有鲜花、香炉等,十分清雅。
小二将顾姝二人带去靠窗的位置,“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芸儿道:“挑拣几样招牌的上来,再上一壶好茶来。”
“得嘞,客官稍坐。”小二应声去了。
主仆两个对坐无聊,芸儿便侧头去看窗外。小轩窗正对长街,此时脉脉黄昏,街上往来行人十分热闹。
看了一会儿,芸儿的眼神一亮,低呼一声:“来了!”
顾姝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去,见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正费劲儿地分开人群,很快就到了玉桂坊外。
“哪里来的瞎了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埋头就往里头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小二叉腰立在门口,扯着嗓子吼道:“还不赶紧滚?”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乞丐推开。
那小乞丐本就面黄肌瘦,被他这么一推,直接跌坐在地,当即‘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周遭人立即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一个开口为小乞丐说话的。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温润的男声:“偌大的酒楼坐落在这里,为何不大开方便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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