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医院走廊里面,孙长亮正缩在椅子上面瑟瑟发抖。
一个是因为医院里面的确有股空荡荡的冷寂,一个是因为他心凉。
墙顶上装着的小灯发着柔和的白光,把周围衬得更加寒冷。
“你,唉”旁边他爸的工友见他这样,本来想好的安慰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叹了口气,拍拍孙长亮的膀子,“会没事的”
“我克家里人”孙长亮无神的说道,“我今天放学,有个人说我命硬,注定没有亲人”
同样长着满脸皱纹和灰白头发的工友顿时大怒,“谁跟你说的这种话专门就是骗人的迷信哪个没良心的,跟小孩子说这种话”
这种东西会给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带来多大的阴影不知道吗他要是遇着那个跟孙长亮说话的家伙,肯定二话不说就上去揍他一顿
“可我爸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孙长亮的脸上还是有点恍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无以自拔。
“那是意外”工友大叔制止了他的胡思乱想,“像我跟你爸这种天天爬楼搞建筑的,早就做好遇到意外的准备谁能想到自己会碰着什么事”
在工地上干活,说没死过人那才叫扯淡,就看你有没有保护好自己罢了。
当然,要是真的是命里要来那事儿谁也挡不住。
“别乱想,医生不是告诉过咱们,能抢救回来的吗”他摸摸孙长亮的脑袋,安慰道。
这时候另一个跟孙富交好的工头走过来,“开发商那里来人了,说是商量赔偿的事。”
孙富现在已经没在官方手底下干活了,毕竟等势态稳定了点,一些工程总要外包给别人,方便刺激经济和恢复生产,所以孙富转来转去的,去了个新的工地当了小工头。
他因为有经验,干活也实诚,挺受老板的青眼,给他的工资也好,起码能保证两父子生活无忧。
可孙富眼下从楼上摔下来了,是生是死也不清楚,开发商再怎么欣赏他的艰苦能干,也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到底不是给人送钱的公益部门啊。
作为开发商,不说对上面怎样,对下面而言,他们就怕两种人,一个是死活不走赖皮朝他们要钱的钉子户,另一个就是在工地上因为上工而出差错受了伤的工人。
前者狮子大开口,又是个不要脸的无赖,有时候豁出去了还真能让等待开发的项目受阻乃至于拖垮。
现在网络发达了,谁都担心闹大了搞出事儿来,以前放肆的手段如今可不能再用。
而后者
要是人直接摔死了还好,一口价几十万或者上百万,有良心的开发商拿笔钱出来,能给你把从葬礼到入土都给办了。可要是这人没摔死,只是残疾了,那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生病了找你,做手术了找你,以后发生了啥事都能怪你头上,反正我是给你打工的时候出的事,你得给我安排好一辈子
久病床前都无孝子了,还能指望一个做生意的承包这么多
“他们怎么说”工友大叔跟孙长亮一起盯着对方,问他。
这人说道:“态度挺好的,说是手术费他们出,还有公司前面也给孙富买了保险,工伤赔偿合同上面也讲过,不会没钱赔的就是他们说要再签个条子,看孙富受伤的情况,一次性给孙家一笔钱,然后是死是活就不能缠着他们了。”
“能出手术费和按着合同办事,已经算是有良心了。”工友大叔叹道,“反正咱们这会儿只能等着看情况了。”
“走吧,我们去跟那群人聊聊,”两个汉子站起来,打算去见开发商代表,“亮子,你去不去这是你家的事,你得露面瞧瞧”
“叔,你先去吧,我等着我爸。”孙长亮摇摇头,拒绝了。
“行吧,”两人也不多说,只道:“你是个省心的,自己心里明白该做啥就好。”
孙长亮等他们走了,自己又默默坐着发呆。
他脑子很乱,很多东西都在冒着。
有他奶奶走前的痛呼,还有他妈前面跟他说过的那些话,还有杨希说的“命硬”
他恍惚的抬起手摸了一下脸,感觉上面还有着雪崩时,他妈滴到他身上的血。
又多又烫,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化掉。
有人脚步轻缓的凑过来,戳了一下孙长亮。
“小子,想什么呢”杨希问他。
“你怎么过来的”孙长亮被他喊回神,立马吓了一大跳。
杨希嘿嘿一笑,“找人对我而言还是很简单的”
“哦,那你找我干什么”孙长亮冷下脸,看了看手术室仍旧亮着的灯,“我可没空理你”
“那要是我说你爸不会死,你愿意理我不”
“可你前面不是说我命硬,亲缘寡淡吗”孙长亮终于爆发,对着杨希就是一顿吼,“现在我爸躺里面了,你算命厉害,行了吧”
杨希淡定的把人摁下,禁了他的声,“医院之内禁止喧哗,别吵着人了。”
孙长亮只能趴凳子上呜呜哭着,心里的委屈恨不得一股脑的都倒出来。
杨希坐他边上,摸着这小子的脑袋,“亲缘寡淡并不代表一定要去孤儿院,命硬也妨不了所有人。”
“就比如我,我也是亲缘单薄的,可我亲人也活的好好的啊”
杨希说的是他上辈子的父母,毕竟他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当然会有生养他的人。
不过杨希几岁的时候就被他师父半道抱走修行去了,一直到了少年有了点成就以后才回家了一趟。
父母同孩子之间十多年没见过了,即便有血缘关系也被冲淡,更别提在杨希后面,他爹娘又生了几个,一腔父爱母爱有的是地方宣泄。
所以杨希回家一趟,没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反而落得浑身不对劲,全都是尴尬。
所谓的“亲缘寡淡”,简单来说就是这亲戚有了跟没有一样,互相往来稀少,而不是说全都死了。
“这天底下命硬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走哪儿就把亲近的人克死吧你又不信江户川。”杨希说的振振有词,“命硬的碰到命好的,互相抵消,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人能被克死,那是因为他命里有那么个劫难在,就算没你,迟早也会死的,谁也不可能无中生有不是你顶多算个契机而已。”
“那你还说我克亲”孙长亮继续捂着嘴巴哭,闷声闷气的。
“嘿,你还计较这东西呢”杨希一拍大腿,手指一捻,弄出一根细细的针来。
他给孙长亮展示了一下,“看,这针两头尖的是不”
说完,杨老鬼直接用食指和拇指顶住针的两头,从指节上可以看出他正在用力。
“瞧瞧吧,你这命就跟这根针一样,上下都是尖的,一般人碰一下,就会被扎着。皮厚的扎了不觉得疼,连事儿都没有,都不带破皮的”
“可要是皮薄的呢”
他拿针对着孙长亮刺了一下,把小孩儿扎的一跳,“皮薄的就受不了要受伤了我这么打比方,你懂了我的意思了吧”